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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柳是知 ...

  •   1.
      我站在街口,一时却没了去处。
      身上穿着大红色的喜服,我只记得是从府上逃婚出来的,却不知道为何到了此处。
      傍晚唢呐锣鼓震天响,成亲的时候却见不到新郎官,我这一逃,不知道昭灵该如何。
      我却丝毫想不起来为何要逃婚,我记得我是诚心要娶昭灵公主的,她那双眼睛教我移不开视线。
      前方一座青石板砌的桥,河面上有许多灯还有船,雾蒙蒙的一片,船上却不点灯。
      我顿时有些慌,手心直冒汗。
      这地方我未曾来过,京城也没一处与这个地相似。忽见远处有一团光,我捏紧拳头,加快脚步越过人群往那边去。
      发光的是一处火堆,大概是有人在茅屋里留宿,便在门前留火驱散猛兽用的。
      这山可真玄乎。
      刚刚还长河迷雾,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就是高林茅屋。
      茅屋不大,一眼就能看见拐拐角角,墙角处散了两坛酒,一旁还有一大块水渍,却不见半个人影。
      原还想着能不能问问留宿之人,知不知道京城柳家如何走,想来也是问不到了。
      从门外的火堆引火进了茅屋,热乎许多。
      山上的夜晚,透骨的凉。
      2.
      我和阿珩曾在山里迷过路,当日也是留宿在一个这样的茅屋。但当时小不会生火,两个人挨冻受饿一宿,才被家里人找到。
      我爹寻着我之后,揍了我一顿,接着就送我进祖祠面壁思过。阿珩他爹只叹气的摇摇头,就带着阿珩回家了。
      阿珩爹是嫡亲的王爷,皇帝的亲弟弟,他爹虽是个王爷,脾气却好的很。小时候,阿珩闹的狠了,也不过换他爹的一声训斥。
      我爹不一样。我爹是个将军,打小在军队里混,脾气急的很,和阿珩他爹形成明显对比。但凡有个不是,我爹都要拿出家法伺候,所以幼时我很羡慕阿珩。
      我爹和昶王爷是至交,我和阿珩从小玩到大,用昶王爷的话来说,就是青梅竹马。
      昶王爷的身上有一股书生气,说话做事都很温柔。但阿珩的性子却不像昶王爷。
      阿珩和我说过,他爹妥于命但他偏不。只是我那时还小,不懂他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3.
      八岁时学堂里流行起了斗蟋蟀。
      章丞相家的小公子章书有一只“常胜将军”,从未遇过敌手,阿珩寻了好几只也没赢过,急红了眼。不知听谁说,章小公子的蟋蟀是他表哥从城北的朝夕山找的。于是乎,阿珩某日就带着我乐呵乐呵的去朝夕山寻他的“常胜将军”了。
      可是阿珩似乎忘了,我不识路,他也不识路。
      当寒气越来越重,他才意识到,今日是寻不到下山的路了。
      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个茅屋,两人额上都出了一层薄汗,瘫倒在地。
      “你怕不怕?”
      “……不……怕。”
      “真不怕?”
      “恩。”
      阿珩轻笑一声,“不怕你抖什么?”
      “冷。”比冬天里的祖祠还要冷上五分。
      “坐过来,咱俩坐一起要热乎些。”阿珩说着,却从地上爬起来在我身边坐下。
      他身上有一股檀香的味道,昶王爷的书房里常年燃着,我常去王府,对这味道颇为熟悉。
      “明日回去柳叔又要关你禁闭,又是许多天见不到你。”
      “恩。”
      “柳叔怎么老喜欢关你禁闭?”
      “还不都怨你!”
      我睁眼去看他,见他抬着下巴眸如星辰。
      “管我屁事,都是因为你不乖,柳叔每回见了我可都要夸我的。”
      “我爹那是被你这张脸给骗了。”
      说来也奇怪,我爹见谁家的公子都摆着脸,不许我与他们胡闹,只每回见阿珩笑的跟朵花一样。
      “你这是羡慕我长的比你好看。”
      “就是羡慕你,我爹怎么那么喜欢你。”
      后来,阿珩又和我说了些什么,我都记不住了。
      迷糊间,有什么热乎的东西盖在身上,“是知,我也很羡慕你啊。”
      至今,我也未能分清到底是阿珩真的说了这句话,还是我自己睡迷糊了,阿珩他集万千宠爱,有何羡慕我的呢?
      第二日,我和阿珩被家丁带回,我又进了前不久才去过的祖祠悔过,从祖祠悔过出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阿珩。
      再见到他时,他说他去了徽州。
      现在想来,阿珩骗了我。那晚他将自己的袍子脱给我,自己受冻一宿,回府大概病了好长一阵时间,等病好才又来找我耍的,难怪当日见他,脸色蜡黄。
      阿珩这个骗子!
      4.
      我在茅屋等了三天,也没见到人。
      地上倒了的酒坛,是常缘酒楼的酒。常缘酒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阿珩特别爱喝。他当日高中状元,琼林御宴之后,偷偷带我去常缘酒楼喝私酒。
      后来某日在王府再见阿珩时,他还说常缘酒楼仅京城一家,酒好却只能在京城喝到,所以他不要去外地做官要留在京城喝一辈子的酒。
      我当日还笑他傻。
      顺着摘野果时发现的小道下了山。
      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近些日子的事情一丝也没有印象,不知自己是怎么来的此处,也不知该往哪儿去。
      回过神来,眼前灯火通明,叫卖声叫好声不绝于耳。
      夜市?!
      很久之前便和阿珩约了几次但都没去成。没成想,今日却误打误撞的碰上了,回去一定要说给阿珩听!
      一阵甜甜的香味飘入鼻子,肚子咕噜响了一阵,臊的我忍不住想要捂脸。但又见周围人神色如常,并没有注意到我,才略微放心。
      身上还穿着那件新郎服,在山上混了这么久衣服还是很新,口袋也很新,没有一个铜板。
      忍不住蹭到香味浓浓的摊位,肚子又咕噜直响,店老板却一眼也没看我,埋头做着他的糖人。我忍不住咳了一声,哪知店老板还是头也没抬。
      我曾亲眼见阿珩也是这样要到一串糖葫芦的,为何到了我这儿就这么难?难道我真的比阿珩长的丑些?
      “老板?”算了算了,反正也没人认得我是柳白将军的独子。
      哪知老板还是未理我,我忍不住老脸一红,不知该如何是好。“老板……”
      “他听不见的。”一身蓝衣身姿挺拔。
      好可怜,这老板竟然是个聋子。
      “老板可不是个聋子。”他笑道。
      “哎?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都写在你脸上。”
      “……”
      他又笑,“你是柳将军家的公子柳是知。”
      “那个…我…”若是地上有一条缝,此刻真是恨不得扒开爬进去藏起来。果然,和阿珩的脸皮比起来,我要略微差些。
      “过来,我带你回家。”
      “回家?!”我心里一颤终于可以回家了。
      “恩。”
      我又看了一眼糖人铺,有些不舍。一咬牙,还是走了过去。
      蓝衣公子从怀里掏出个钱袋,从老板那儿买了个糖人,拿在手里。
      我视线锁在那个糖人身上。蓝衣公子看样子不是个爱吃甜食的人,难道是买给我的?!
      “饿了?”
      “嗯嗯嗯。”这三天,靠着山里的野果度日,“嘴里乏味胃里发苦,想吃些甜食。”
      蓝衣公子眉头一皱,“不可能啊。”
      “什么不可能?”
      “你跟我来。”
      他手里拿着那个糖人,诱的我忍不住直点头。
      蓝衣公子从冥店里买了些元宝和纸钱,又急匆匆的出了店。
      “公子…家里有人故去了吗?”
      蓝衣公子摇头,“是知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吗?”
      我手里又开始出汗,他这话问的不着头脑。
      “是知不记得大婚当日发生过什么吗?”
      额头上也开始出汗。
      我记得,当日牵着昭灵公主,拜过天地高堂就差入洞房了,我爹和我娘坐在上位笑的合不拢嘴,所有人都在,只阿珩没来。还有些什么?我还记得酒过三寻之后,章书偷偷拉了我去后院,给我说了什么,然后我就疯了似的跑出府,还记得些什么?我脑袋疼得要炸了。
      “是知!”
      “恩?”
      地上的那堆纸钱和元宝烧的可真旺,抬眼望天,却看不见一颗星斗。
      是啊,我已经死了,死在大婚当日。
      章书拉我去后院,说陶珩带兵造反。
      说陶珩利用你的婚事拖住圣上,此刻已和午门的守兵战起来了。
      说昶王爷自溢于王府。
      章书还说些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疯了似的就跑出了府。
      我这辈子其实只想和昶王爷一样,做个闲人,一亩田三分地一盘棋一把茶足矣。阿珩的眼里有光有星星有他的雄心,他和我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我在午门看到了阿珩。
      银色铠甲,是圣上为他亲自打造的那套,他曾宝贝似的献给我看。
      他的脸上沾有血迹,眼里有燃不尽的火,他的动作干脆利落,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
      这是我的阿珩,我用尽所有的手段想站在他身边的阿珩。
      当利箭破风而至,刺开皮肤的时候,我听到心脏扑通的声音,但我一点也不怕。
      阿珩没有叫我的名字,他或许没有看到我,真好,这样就不必说什么感伤的话。
      明天的天气可真糟糕,天上一颗星也没有。
      “这个是烧给我的?”
      “是。”
      想来我爹也不会给我烧纸钱,柳府几代忠良名声都毁在我手上。
      手腕上一凉。
      “这是什么?”银色的一根线,蓝衣公子手速极快的打好了结。
      “养魂锁,这样你就不会丢了。”另一头,蓝衣公子的手腕上,系了一个同样的结。
      “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吧!!比如说进入脑袋控制我?吃我的精气神?”
      蓝衣公子嘴角抽搐,“你都死了,我还能打你什么主意?”
      “说的在理。”
      “这个给你。”蓝衣公子递过糖人。
      我摇头,鬼是不可以吃东西的。
      “这个你可以拿着吃的。”他把糖人硬塞进我手里。
      嘿,可以摸到。心里一喜咬了一大口,当真美味啊。
      5.
      不知不觉走到一片梅林,人烟稀少颇为清净,地上倒了几个空的常缘酒楼的酒坛。齐沭却不知去了哪儿,齐沭是蓝衣公子的名讳。
      原来我已经死了……难怪没人看得见,也没人搭理,不记得回家的路。
      眼角被揉的有些疼,鼻子也痒痒的。
      黑瘦的梅枝上,花已落尽绿叶抽丝。
      我和阿珩说我要成亲那日,是个大雪夜。
      他下午遣小厮给我送了信,约我子时去王府赏雪。自从他被弹劾之后,他大多时候都只待在王府里,连柳府都不怎么来了。
      昶王爷风情雅致,王府的梅园里种着大片的梅花,一场大雪一片红海美的不可方物。
      我到的时候,他正躺在梅园的亭子里,喝着酒赏着景。
      “小王爷可真是大排场。”亭子里燃着火炉,他只穿了一件中衣,慵懒随性。
      “排场不够大,我怕请不到你。罪臣之身,得多避讳。”他起身,给我递过一杯热茶。“听说今日圣上又招你进宫了。”
      “小王爷消息灵通的很。”
      “说正经的!还是为昭灵的婚事?”
      “是。”
      “那你……”
      “我答应了。”火炉里的酒此时扑腾开了,眼前隔着一层热气,看不清他表情。
      “是知,你知道这条梅枝上有多少朵梅花吗?”良久,他指着最近的一棵树问道。
      “不知。”
      “二十三朵,开了的有十四朵,半开的有七朵,没开的有二朵。”
      “你诓我我也不知道。”
      “真的,从傍晚一直等到你来,我数了十遍。”
      阿珩这个人,总知道我的软肋是什么。
      我喜欢他,他知道却从不说破。
      与昭灵的婚事是他向圣上提的。我说过一次不愿两次不愿,次数多我也开始妥协。
      他知道我听不得软话,最听不得他的,却每次都拿好听的话哄我。阿珩给我说他不舍得,说的多了我却知道他都是哄我的,他的眼睛,在说到我与昭灵的婚事时总是晦暗不明。
      他想我成亲,或许是觉得我烦。
      6.
      我与齐沭在此地逗留两三天,便急匆匆的赶路回京。
      齐沭说要带我回柳家。
      他说我的魂魄灵识不完整,若是没人引导,是回不了柳府的。马上头七一到,我若是不能回府,很容易被误以为是孤魂野鬼,抓回地府受酷刑。
      他说的煞有介事,颇像街边算命的老先生。惹得我忍不住笑了,我这一笑,他却生起气来扭头就走。
      吓得我不敢再笑,乖乖的随着他走。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出来玩过。
      自从答应和昭灵公主的婚事,我就被爹锁在府里,不准踏出半步。
      如今恰逢初春,和齐沭御剑时,见人间生机勃勃美不胜收,便央求齐沭去看看。
      他大概还在生气,不理我。
      我又求了好久,他长叹一口气才点头。
      这人可真难哄,若是阿珩一句话就能笑。我装模作样的也叹了一口气,“你年纪轻轻叹什么气。”
      “年轻人容易折寿的。”
      “看你年纪轻轻,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让我替你解解。”
      说话间却见迎面走来一人,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嘴唇同从前一样,抿成一条好看的线,剑眉入鬓,眼底一片倦色。
      喉咙顿时像是被糖给齁住,一个完整的字也发不出来。
      阿珩没有看见我,他也不会看见我。
      他手里拎着四坛酒,背影瘦削,孤独像悬崖边上一颗草籽,一阵风就可以毁掉。他当日高中状元,打马游街时身边簇拥着一群人,我被挤在后边,他回过头来,顽皮的眨一下眼睛,“晚上老地方见。”
      可这一次,他一个人,也不会再回头对我说,“老地方见。”
      他走的很急,渐渐的看不见他的背影。
      “是知?”
      “啊?”
      “怎么了?”齐沭眼睛黝黑,纯粹又美好。
      “没事。我们去前边看看吧。”
      说罢便大步向前走去。人群拥挤,我却觉得眼睛涨的生疼。身边来来往往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看得见我,他们的笑和快乐都不是我的也和我无关。
      我的快乐从来都只和陶珩一人有关,他不爱我甚至是厌烦我,他把我推给别人,他说话哄我甚至是利用我,就算我偶尔也很讨厌他,可就是抵不过一个眼神。
      我想要柴米油盐酱醋茶,对一壶酒一张琴一溪云,但是后来我发现,这些东西如果少了一个叫陶珩的人,都是狗屁!
      回过神时,我已经跑了起来。
      “是知!是知!”齐沭在背后叫我的名字,我却顾不上回头说一句没事。
      眼泪止也止不住。去他么的,反正没人看见,大丈夫坦荡些。
      不知道跑了多久,站在码头时我却有些泄气,忍不住苦笑,我要做什么?告诉阿珩我爱他?他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如今天人永隔,我与他终究殊途同归。
      可是…想见他!发疯般的想。活着的时候什么都得烂在肚子里,死了之后…就让自己任性一次。
      不远处的乌篷船里,有人说话:“船家,可以走了吗?”
      人生嘈杂,他的声音我认得。
      “可以咯。公子莫着急,我老汉这就摆起来。”
      梢公摇动樯橹,船摇摇晃晃动了起来。
      “等一下等一下!船家等一等我。”我顾不得许多,叫了起来。
      阿珩说了句什么我没听见,只听老船夫答了一句:“公子听错了,没人叫唤。公子坐好咱走咯。”
      刚踏下两层台阶,手腕间的银线一紧,再要动,却被紧紧的拖住不能动半毫。
      “柳是知!你在做什么?”齐沭的声音传过来,却没见到他人。
      “齐沭,你快解开这个线!”
      “不可能。”
      “我求求你。”
      “不解!你在那儿等我过来!”
      乌篷船渐渐的隐入芦苇间。
      眼泪又不争气的冒出来,“齐沭,我求求你。”
      “你…哭了?”
      去他么的,“你快给我解开,我……快看不到阿珩了。”
      腕间割开细长的伤口,扎心的疼,却没有血流出来。
      他的声音沙哑,“你就这么喜欢阿珩?你的眼里为什么只有陶珩?你却连我都不记得了。”
      “你的喜欢那么直白,只要看过你见他的眼神,就可以知道你有多喜欢他。是我傻罢了。”
      “齐沭?”
      “若我说解开养魂锁,你会灰飞烟灭,还要解吗?”
      “……”银线又深入肉里几分,比毒箭入心还要难捱些。
      “我懂了。”他轻笑了一声,腕间的养魂锁如蛇一般撤去。
      “谢谢。”
      跑下码头,阿珩的乌篷船早已消失在芦苇里。
      “闭上眼睛想想陶珩。你回不了柳府,是因为执念要见陶珩一面。茅屋是陶珩留宿过的;梅林是陶珩醉过的,不管怎么样,你都可以找到陶珩。”齐沭的声音愈发沙哑。
      “谢…谢…”
      7.
      梢公坐在船头吸着旱烟。
      阿珩手边的一坛酒已见底。
      “小公子有什么事情看不开的咯,喝酒糟蹋身体。”
      阿珩不搭话,只闷头喝酒。
      “哎呦呦,这样子看起来是被情所伤咯,小公子看开些,这人啊来来去去的,若是对每个人都这样,我看你哦,活不到老汉这个年纪的呦。看小公子相貌堂堂的,哪个小娘子这样没眼光的咯。”
      这梢公,话粗理不粗。
      阿珩想来是喝了很久的酒,唇上起了一层白皮,他一有什么烦心事,就不知道好好爱护身体。
      梢公被阿珩打发回去,让明早来接。梢公忧心忡忡的摇着回去的小船,大概是怕阿珩喝醉了淹死在湖里,惹来麻烦。“小公子,不要想不开多大点事咯。”
      “放心,明早来接我就成。”
      梢公一走,此地更显的寂静。阿珩坐在船头喝酒,我就坐在一旁看他一口接着一口。月上东方暮色四起,他喝完最后一口酒,倒在船头。
      凉气也越来越重,他却没有去拿毛毯的意思。
      “阿珩,不要着凉。”
      他翻过一个身,努力的拿起船舱里的毛毯盖在身上。
      “不能着凉,不然你要担心的。”
      “是知,我总觉得你就在我身边。你在不在?”
      “在。”虽然你看不见。
      “小时候的那间茅屋还在,我还去逛了夜市,看了没有梅花的梅林,还来金陵看了春景。我们以前一起约好要做的事情,我都做了。你在干嘛?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了吗?”
      “我也都做了,阿珩。我们约好的我也都做了。”
      “今天是你头七,阿爹说死了的人头七会回来的看看挂恋的人。你来看我吗?”
      “恩,我很想你。”
      “可是你能找到我吗?我最近总到处跑,我不想待在京城,柳府王府皇宫,不管是哪儿都有你的影子,逼得我都快要疯了。”
      “能,你去哪儿我都可以找到。”
      “你恨我吗?”
      我将手放在他掌中,做成牵手的模样,“你让章书告诉我你策反之事,假装昶王爷自溢之事,我都猜到了,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你想做什么我都知道,我如何恨你?圣上膝下无子,我这个贱婢生下的孽种,是哪些人眼中的钉子我知道,你为昶王爷的心我也理解,但你这招走的真险,若是圣上对我这个儿子还有一点点旧情,你可就前功尽弃。”
      昶王爷是圣上的亲弟弟没错,可我朝的王爷向来不准干政不准入朝。昶王爷年幼时也曾和圣上一起学过文韬武略帝王之策,可是自圣上被封为太子之后,昶王爷就只能困于王府读些诗词歌赋。
      昶王爷的心里装着家国天下,可惜不能施展报复。我和阿珩年幼时,曾不小心翻到他的文章,就算是我这样不爱读书的人,读起来也颇觉的胸中一股浩然正气。
      阿珩不愿像昶王爷一样,他瞒着所有人用假名参加了那年的科举,一举夺魁名满京城。但当时朝里的大多老臣都参了阿珩和昶王爷一本。我爹力保阿珩,且圣上膝下无子对阿珩颇为宠爱。这件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往后,阿珩也就乖了许多,常常待在王府不愿出门。想来他心里真正在意的是昶王爷。
      我呢?我在意什么?
      我爹和我娘。两老这么些年为了不让我受委屈,也没努力再生个孩子,我走了以后两老得多寂寞。
      昭灵公主,我这一逃,害她名声受累,不知道可还能寻个好人家。
      还有……我的陶珩。
      我想拉一拉他的手,我生前从未有胆去拉过。如果他只是我一人的陶珩得多好。
      阿珩侧身抱住膝盖,犹如母体中脆弱的幼儿。“柳叔和柳婶我会替你照顾的,昭灵我也会替她寻个好人家嫁了的,皇家无情,我替她寻个平常人家。”
      “那阿珩呢?”
      他沉默良久,久到月亮又亮了一些。
      “柳是知,你什么都知道,你早就看透了一切对不对?你却不问一句。我好痛苦,痛苦的都要疯掉了,我想见你,柳府那个死气沉沉的怎么会是你呢?你早就预料到我会痛不欲生的对不对,所以你叫我好好活着。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对我可有一句真话?你…到底…可喜欢我?”
      我从未和阿珩说过爱他,我以为我不说,我和他就可以保持这种微妙的关系,一直到我们的孩子也长成青梅竹马。却没想到他一直不懂,想来也是可笑,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
      “我爱你。”
      一阵锁链的声音由远及进。
      风从远处吹来,沁人心脾。
      很多年前,我第一次见昭灵公主的时候,是在御花园的荷塘边。她的胸前挂着一个护身符,那是我从护国寺里跪了三天求来的,绳结是我亲手编的,两个给了爹娘一个给了阿珩。
      她一抬头,眼睛亮晶晶的,“珩堂哥说柳公子风度翩翩,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那日的风颇为狠戾,撞的胸口直疼。
      “野鬼,快快随我们归去!”黑白无常现身,手里拿着根铁链,看起来是该招呼在我身上的。
      “是知,我一直都想和你说一句……”
      “恶鬼!头七已过,快随我等归入地府!”
      铁链向我抛来,我闪身躲开。
      “是知……”
      我在等一句话。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说。
      但是只要一句话。若是我能等到,哪怕是从日出等到辰起,从黄发等到鹤颜我也愿意。
      他的心思一向藏的深,我不敢猜。我有一腔孤勇也有满腔热情,唯独他的心思我不敢猜。
      我爹也曾费尽心力让我学武,必要时好救自己一命,奈何不是这根苗,每次都气的我爹吹胡子瞪眼要揍我。
      如今在黑白无常手下还没逃过几次,就被沉重的铁链套上,动弹不得。
      “恶鬼,时辰已到莫要在留恋人间。”
      黑白无常压了我就要走。
      “官差老爷行行好,让我……”
      “对不起。”乌篷船头,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这风怎么和当日的一般狠戾。
      “你还要做甚?快快随我等去阴曹地府报道!”
      “无事无事,小人这就和官差老爷一起走。”
      “那便随我等上路吧。”
      月亮是全的,身体也是全的,唯独一颗心不是全的。空落落的,像是锁了多年的宝贝被人偷出来,扔在地上踩碎还哈哈大笑。
      陶珩,我这一生为你算计许多,到头来我也不明白我还在期待什么。
      此生缘已至此,来生喝过孟婆汤,我不记得你你也不记得我,各生欢喜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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