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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番外 梓归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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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宫,正月十七,梅绽枝头,雪色满园。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沈以白略显俏皮的声音在落雪的隆冬中显得格外暖人。她轻吟着顾楼川送予她的折扇上落下的诗句,那洁白的扇面上画着一支竞艳的春桃,落款是慕承晚,沈以白虽不太长于书画,但也能辨出顾楼川不擅丹青,却工于挥毫,一手字写得隽秀明朗,骨气洞达。
“想那卫王着此是夸赞公主青春韶华,貌比桃花。”一旁的竹染看着沈以白嘴角未曾消失的笑意,心中又想起那个立在长安烟雨中满身萧瑟的人。“公主,时辰不早了,该出宫去见琴翁了。”沈以白听得竹染提醒,忽地想起正月十二她及笄那日,顾楼川遣了他身边一位侍从,那个叫顾三的俊秀男子来找竹染,说是来向沈以白道贺,笄礼虽未伴手,却已在建安城外的琴庄备好了,届时选个日子去取便是,又献上拜帖一封,上着敬拜琴翁,而直至今日她方才有闲出宫。
出宫时,浩大楚宫正在落雪,朔风南下,携阵阵梅香清冷,煞是好闻。及笄那日父皇与皇兄言及我的婚事,拟要择一佳婿与我相配,我略微想想,四海列国,深得我心者,独他慕承晚一人。
我与竹染抵达琴庄时,正是傍晚,琴庄外素灯两盏,照雪幽深。竹染前去扣门,不时便有一门阍来应,只听那小童道:“家主正在调琴,望二位轻些跟来。”我与竹染点点头,“叨扰了。”
虽说是琴庄,入眼的却是一处私宅,看来虽小,却内有洞天,进门绕开廊道深深,中种篁竹,雪落飘零,更显凄冷。
那小童走在前面,循着哀哀琴音,我抬头向内院望去,只见正中的高台上,有一红衣女子于台上翩然起舞,像飞雪中的血色荧蛾,万分易逝。正对着她的是一白衣女子,席地坐着,鹤发垂地,素手抚琴。
她们大抵是察觉到我的到来,两人都停下了动作,我蓦地感觉自己好似做了罪人,燕歌赵舞,因我而顿。“小友来啦!”白衣女子声音中略显欣喜,等到红衣女子走到她身后,两人方才并肩向我走来,衣袂飘飘,恍似天人。
“琴翁?”我狐疑出声,一时忘了礼数。“哈哈哈,那是外人谣传,我不过少时白头,琴音过涩,他们未见真人,三人成虎罢了。”白衣女子倒真有些男子的大度与老成,担得翁字。“倒是早闻公主大名,能引得承晚向我们要琴的女子你当真是头一个。”红衣女子也笑了,两靥生花。此时乍起晚风,寒风刺面,我即便裹紧了大氅,仍觉冷冽,她们二人未曾添衣,一身单衣让人望而生寒,但她们却如置身仲春,未有惧意。
我听得她如此说,突然开心于这种前所未有。“小友莫不是冷了?”白衣女子突然发问,我听着寒风呼啸入院,立即向她点头。她笑出了声:“小友果然纯真。”我听得她夸我,却不以为意,想想那人,他大概只觉我痴傻吧。
我跟着她们进了屋,布置的极为素净,除了必要的案牍蒲团与桌椅,未再有其他,想来那暖炉都是知我要来,方才添置的。屋子里很暖和,桌上放着几碟点心,而在我打量时,不难看见放在一侧的琴盒,那便是,他送我的笄礼。
待得入座,白衣女子方才介绍道:“承晚提过的朋友,便算是我们的朋友。介绍一下,我叫墨,她是绯。”我诧异的看着墨,这个字可真不适合白衣银发的她,倒是绯很适合坐在她身边红衣如火却温婉非常的女子。未等我开口,墨便走到琴盒边,打开了盒盖:“承晚托我送你一把琴,望你此生淡泊知书,雅而不俗。”
我听墨如是说,听着他半是祝福半是告别的贺词,可能我与他此生的姻缘际会全都结在了这一把琴上,永是死物。我走过去轻抚了一时,我不善琴,所以有些愚钝:“墨,我能请求你一件事吗?”“小友说吧,墨力所能及之中必当应下。”墨走到绯的身边,轻声的回答我。“可以教我调琴吗?”我低着头,未敢抬头去看墨,生怕她笑我不自量力。
“哈哈,好,你若想学,有空便来,墨定当倾囊相授。只是楚宫人才济济,何必选我?”墨笑了,却未看着我,而是笑意盈盈的看着绯。“宫墙百尺,哪有出尘之人?”我敛眸,刻意藏起心中所思,也许在她们身边,更能得到他的消息呢?“还有…绯姐姐能教我刚才那支舞吗?我自幼不喜研习这些,以致今日不登大雅,希望二位姐姐能…”未及沈以白说完,绯突然出声打断:“好啦,公主若是想学,能出宫来这儿,我们必定会教你,不用担心。今日天色已晚,公主若不嫌弃,不如歇下?”
我听到绯爽快的答应我,一时笑开来:“谢谢绯姐姐愿意教我。但我今日是偷偷出宫,今夜定是要赶回去的,望绯姐姐、墨姐姐莫怪!”窗外寒风鼓动窗纸,瑟瑟有声。“既然公主不可多留,那墨也不强邀。如此便送公主一程。”我看见她准备迈步出门,我亦装好琴,环抱住琴盒跟着她出去。
“风雪厚重,望公主一路小心。”墨站在素灯下与我招手,银发三千,淡淡有光华流转。她身侧的绯亦上前一步,红衣妖冶魅惑:“公主回去小心,有闲时便来玩!”我依旧是笑着,与她们道过别后便放下了马车上的帘子,风霜愈重。
“公主,你可知道,绯小姐刚才跳的是西凉失传已久的族舞!”待的马车驶远了些,竹染忽然与我说起绯所跳的那支舞,我当时只觉那舞惊艳动人,勾魂摄魄。未曾想过来历:“哦?怎么说?”
“此舞名为梓归舞,是西凉王族历代王女所习的祭祀之舞。自贞皇后故去,此舞在西凉已无人能跳,而京城那些得见过贞皇后跳此舞的大家小姐们也曾凭着印象学过,却未能学到其半分神韵,不过东施效颦罢了。”言罢,竹染还叹起气来:“想那贞皇后…”竹染很少如此感性,想来她大抵是真的崇拜她口中的那位贞皇后。可我却毫不知晓何谓名动天下:“贞皇后?”
“公主不知道?”竹染有些诧异,我却直盯着她,望她讲下去。“既然公主不知道,那竹染便为公主讲讲,可这些也不过竹染道听途说。”我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贞皇后,乃是西凉王女,也便是梁元帝顾朗的皇后,当今梁室卫王爷的生母。”竹染有些迟疑,讲出最后一句话时不禁抬头去看沈以白的脸色,不出所料的骇然大变:“你是说…慕承晚就是那个嗣子?”竹染一愕,点点头:“是的,当年贞皇后在前朝先皇寿诞时曾以此舞名冠京都,当年先皇子嗣大都为之倾心,更是引得当今梁王与梁元帝几番相争,唏嘘的是贞皇后嫁给了当时并不被众人看好的梁元帝,最后生下了卫王爷,之后的事公主想必也知道了。”
我低下头,暗暗想着何为嗣子,原来他的冷寂并不是没有来由,可也如此耀眼的在这苍凉人世活着。慕承晚,慕姓,你的真名,这大概是你对母亲最深的思念了吧。漫天风雪里,突然想裹挟万分的心疼给他,可我与他萍水相逢,挂怀一生怕也止于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