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之蝶》颠沛流离的鱼

1、枯叶之蝶

　　谁都知道月家在夜郎城位高权重，谁都知道月家这一代的家主月夜骁勇善战、战功赫赫。
　　谁都知道月夜屠杀了白虎、玄武、朱雀三兽，却深受重创、元气大伤。
　　谁都知道女将白马向城主请命斩杀青龙，是为了月夜。

　　青龙
　　海上，风很大，浪涛汹涌，这小舟却很稳。
　　白马在小舟上已经等了三天三夜。
　　她穿了一件戎装，红衣如火，头发高高的束了起来，却依旧很长。
　　腰中的酒还只剩下半盏，她躺在小舟里，随波逐流，好似安睡了一般。
　　一个惊涛穿过，她也没有醒。
　　远处，乌云渐渐聚拢，乌云里泛出一道青光。
　　白马好似有所感应地睁开了双眼，她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写满了勇敢和坚毅。
　　青龙穿梭在云中，满目凶光，天空中电闪雷鸣，正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白马拿起她的弓和箭，一道银光带着一声啸响向天际射去，轰的一声，青龙发出了痛苦的怒吼，伴随着一道白光，青色的龙血哗啦啦洒落到了海面上，像下了一场大雨。
　　斩杀了青龙，拿到了龙须，月夜就能完成城主交代的任务了，想起月夜，白马感到心情安稳了许多。
　　龙血还在不停落下来，白马抱膝坐在船头，海面上发出绿莹莹的光，很是美丽，却又带着点魅惑，她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突然，一声巨大的声响，好像有一只大鸟从天空中掉在了她的船上。
　　她转过头，眼前的场景让她惊呆了，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身上沾满了腥臭的龙血，正挣扎着爬起来。
　　“你是何人？”白马从腰间抽出了秋水剑。
　　男子抬起头，杂乱的发丝难掩他的俊美。
　　“我，我不知道”他脸上混合了茫然和慌张的表情。
　　“你从何处来？”白马依旧拿剑指着他。
　　“唔”男子似乎陷入了沉思，他看了一眼白马，深吸一口气说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在这条龙的肚子里生活了三百年，但我不是妖怪”
　　男子说话的样子太认真，一点也不像说谎的样子，又或者是他惊人的容貌，让白马放下了剑。
　　“我相信你，三百年间你一直是一个人吗？”
　　“我不知道我的族人在哪里，我忘了自己从哪里来，也忘了自己要去哪里”
　　“可是我要怎么称呼你呢？”
　　“我的肩膀上纹了一只蝴蝶，你就叫我枯叶好了”男子指着他的肩膀，一只翩跹飞舞的蝴蝶活灵活现。
　　乌云散尽的海面，无数道光从天中照射下来，映在了白马和青年的脸上。
　　白马伸了伸懒腰，她觉得很累，她想念将军府的衾被拥香，想念明月楼里的美酒佳肴，还很想她的心上人月夜大将，她已经有一个月零三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是时候回家了。
　　“我是夜郎城的女将白马，夜郎城是这世间最美的地方，到时候你可以和我一起住在大将府”也许是想起了曾经颠沛流离、无家可归的自己，这个陌生人让白马轻易放下了心防。
　　“枯叶，你没有家，就和我一起回家吧”。

　　雪山
　　苍茫的雪山，一座连着一座，翻过这九座雪山，就是夜郎城的边境。
　　白马和枯叶已经在雪山上走了七天七夜。
　　这一夜，风雪有些大。
　　鹅毛般的大雪絮絮地飘了下来，白马抱剑靠在山洞口静静地凝视着飞雪。
　　她的思绪回到了幼时，那一夜风雪也这么大，六岁的她在山林里逃呀逃，村子里来了妖怪，她的父母、她的弟弟，所有人都被杀了，跑得筋疲力尽的她终于倒在一颗枯树下，妖怪尖厉的爪牙就要向她袭来，有一个年轻人仿佛九天上的神仙出现了，他拔出剑一刀斩杀了妖怪，威风凌凌、气宇轩昂，那正是年轻的月夜大将。
　　也正是自此，白马再也不喜下雪天，“不知道这雪什么时候才能停”，她喃喃自语道。
　　枯叶向火堆里扔了一块干树枝，发出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他站起身，拍拍衣服，细碎的木屑纷纷掉了下来。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雪了。青龙的肚子里漆黑一片，我好似在另一个时空里。”
　　白马转过头看着他，“三百年来，你不寂寞吗？”
　　“有时候我啊的大叫一声，会传来一声回响，偶尔我也能听到一阵风声、一声鸟鸣，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还没有被这人间遗弃。”枯叶自嘲地笑了笑。
　　“我相信你是个人类，因为只有人类才会那么怕孤独”白马认真地道。
　　“那么你呢？平白无故又怎么会来斩杀青龙这头巨兽？”枯叶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我？”白马低下头，落下一阵微微的叹息，“我不是为了国家，只是为了一个人，夜郎王要他除去洪荒四兽，他身受重伤，我只能帮他到这里。”
　　第二天，雪停了，是一个晴天。
　　白马走出洞外，她的睫毛上结了细细的冰粒，手指和身体都冻得僵硬，她并没有觉得天气回暖许多。
　　她催促枯叶上路，已经没有太多的干粮和水支撑他们走完这条路。
　　白马走在前面，枯叶在后面。
　　“老人说雪天莲蕊能做成叫做一种无水的胭脂”，她想起一个传说。“天这么冷，不知我们会不会遇见百年一开的雪莲？”
　　“雪莲作嫁妆可是一件大手笔”枯叶打趣道。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太阳照在山顶上，发出耀眼的光亮，十分好看。
　　白马向上眺望山峰，她隐隐约约听到雪翻滚的声音，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厚厚的雪已经将她掩埋在地下，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喘息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枯叶将她挖了出来，她先是看到了一阵亮光，而后是一片漆黑。
　　她奇怪地问枯叶道“为什么我什么也看不见”
　　枯叶紧紧地把她抱住了。
　　白马在枯叶的背上，雪山在枯叶的脚下。
　　“雪山之后是另一座雪山，你能背我翻过多少座雪山呢？”白马努力地挣脱，想从青年背上下来。
　　白雪灼伤了她的双眼，她已走过这条路无数遍，又怎会不知一路上的艰难险阻。
　　她是枯叶的负累。
　　“我们马上就要到雪山之巅了，你的家就在前面”青年的声音有些喘，但很有力，两只手把她围得更紧了。
　　“背到我死，我也一定会把你带到他身边”
　　青年的声音里有一种魔力。白马看不见，她只能将枯叶抱得更紧，感受着他心脏的火热跳动，闻着他身上草木的清香味。
　　“如果我的眼睛没有背这场雪灼伤，我现在最想看到的是你”白马在心中默默说道。
　　白茫茫一片中，黑衣男子背着红衣女子，绘成了一组很美丽很动人的画面。
　　细碎的雪花从天空中飘了下来，覆盖在枯叶的脚印上，这个世界又恢复了安静。
　　如若雪花有情的话，它当不会觉得冰冷。
　　如果苍山有情的话，它更不会觉得寂寞。

　　悲歌
　　温暖的家乡就在前方。
　　那里四季如春，风光旖旎。
　　在枯叶的细心照料下，白马的眼睛在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你看，过了那，就是夜郎”她拽着枯叶，欢天喜地地指向对岸。
　　夜郎边境，两人迎风而立，白马看到的不是眷恋已久的故土，而是等候他们的一万大军，黑压压望不到尽头。
　　夜郎王亲自率兵前来，他端坐镇帐中，一幅威武不可侵犯的样子。
　　领军的大将高坐在一匹汗血宝马上，剑眉星目、长枪在手，是她曾经的心上人，也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将军。
　　“夜郎城绝不会包容一个活了三百年的妖。月夜你的家族世代金戈铁马，功垂千秋，你要亲手毁了这一切吗”，夜郎城主施令道。
　　听了千百遍的声音从对岸传来，“白马，杀了他，和我一起回去”
　　“枯叶并不是什么妖怪！”白马将青年护在后面，大叫着解释道，她希望他们能明白，事实并非他们所想的那样。
　　“月夜帐下第十将白马听令！”月夜下了最后的命令。
　　大军亮出了兵器，一排排□□手蓄势待发，夜郎王的命令绝不得忤逆。
　　白马拿起腰间的酒痛饮了一番，她转过身，对枯叶说道，“你还记得无水，帮我找回来，今夜就动身”，她向他笑了笑，“他们不会对我动手”。
　　她要他远远逃开，是她把他带到夜郎，就要让他安全的离开，
　　枯叶只是静静望了她一眼，这一眼又似乎有千言万语。
　　“我背不了你一辈子了 ，雪天莲蕊我已经缝在了你的领脚”。
　　随后，他闭上了眼睛，用心感受着这天地万物的气息和变化，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再睁开时，他的眼神已经变得非常的清明和柔和。
　　他将白马轻轻推倒到一边，镇定自若地走向前方。
　　残阳如血，如血地却不只是残阳而已。千万支箭向他射了过来，如同漫天大雨一般，他倒在了箭雨中。
　　白马看着他走入箭雨中，她觉得自己的脸上有水，天上并没有下雨，而是她早已泪流满面。
　　头也不回，她决绝地走向雪山的方向。

　　说书人
　　那年端阳，我走在酒楼后面的小巷里。
　　一个红衣女子拦住了我的去路，她对我说， “帮我写一个故事”。
　　也许是她的眼睛里有一股奇异的悲伤，我断定她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子。
　　我对她鬼使神差地说道。
　　“你要我写一个故事，我要一个陪我喝酒的朋友，坐笔交易吧！三年！三年后的端阳，我帮你写完这本书”
　　“成交”她说道。
　　风扬起她的长发，她如火的身影似在风中起舞。
　　三年，而后的三年，我听她讲了这个故事一遍又一遍。
　　我知道她曾是夜郎城的女将，月夜叫她白马。
　　我也知道那个在青龙肚子里生活了三百年的青年。
　　我知道在雪山上白马枯叶相依相伴。
　　我也知道夜郎边境的那场箭雨。
　　她醉了一年又一年，我也陪了她一年又一年。
　　自我写完这个故事，又过了三年。
　　今年的端阳，又是我陪她烂醉在酒窖。
　　我即将离开这王都，
　　我不知道她还会在这城门守多久，
　　我只知道今天晚上，我烧了一本写了三年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