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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第 16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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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几个“异常”中,最不能忽视的似乎是我在阳光和灯光的直接照射下完全没有应该有、必然有、不可能没有的影子这一现象。这是说它最应该引起我的思考。对这些事情我当然也不可能只是经历而不去思考,包括思考这是为什么?是精神分裂症者的幻觉,还是其他?
对于我的身体在阳光和灯光下可以没有它应该有、必然有、不可能没有的影子这一现象,我已经遭遇过好几次了,已经称得上见惯不惊了。而且,它在我的一种理解中也不是什么奇怪神秘的事件,它是自然而然的,也是必然的。因为并没有我的真实,没有万事万物的真实,虚无和虚空就是一切,虚无和虚空才是一切,所以,出现这种似乎违背了据爹说绝对不可能被违背的物理规律的现象,有什么奇怪呢?我本身就是这个虚无和虚空,所有一切,万事万物,包括我如人一般在阳光下显现影子的我,如鬼神般在阳光下不显现影子的我,都是这个虚无和虚空所“造”出来的,说真实,它们同样真实,说不真实,它们同样不真实。虚无和虚空也不是指空无一物的空间和时间,这种虚无和虚空与时间和空间没有关系,就是时间和空间也是它“造”出来的,时间与空间和我如人般在阳光下有影子的身体、如鬼神般在阳光下没有影子的身体是一回事。
照理说来,既然我在阳光和灯光的直接照射下身体完全没有它应该有、必然有、不可能没有的影子,那我的身体这个时候应该是透明的才对。但没有这种现象。我看我的身体,除了看上去稍微比平时显得有点点烟雾状外,什么都没有变化,阳光和灯光在照着它时是好好地照在它上面的,也什么都如在阳光和灯光照射下那样清楚分明。只是有点点烟雾状,不是就是烟雾状,一切和平时相比至少也有百分之九十以上完全相同和一致。我想,或许是在我这种身心状态中,阳光和灯光都照射不到我身上了,我的身体看似还是正常的,但实际上已经是一个无限小的点了,所以就没有我应该有、必然有、不可能没有的影子。不过,在我能够观察到的现象上,我看不出阳光或灯光没有照射到我身上,或我的身体成了一个点,就像我没有看到我的身体是透明的一样。
我想到了一种最接近爹所说的那种物理学的解释。我想,其实只要我们稍微改变一下我们身体的性状,阳光或灯光就能够如穿过玻璃一样穿过我们的身体。只需要稍微改变一下,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就成了。只需要稍微改变一下,从外面看看不出什么来,而实际上我的身体却可能出现了那样多的小洞,使我的身体和一块玻璃差不多,所以,就有了我的身体没有它应该有的影子这种现象。我觉得,纵然一定得用物理学来解释,这个解释是能够成立的。
对于我们面对的事物,我们肉眼看到的一切,我一直本来就认定我们看到其实只是某种“大概”,甚至于完全是“主观”的东西,不是,也不可能是在爹所说的那种哲学中信誓旦旦保证的真实本身。我本来就一直以为不能相信我们的感官所见到的,不能相信我们的感官。我老早就有把握地对自己说了,感官可能在骗我们,真理必须在断除我们的感官所感所见的前提下才会出现。至少,要找到最后的真理,断除我们的感官所感所见这条路是值得一走的,甚至于是必须去走的。
当年,爹告诉我,我们的眼睛就像一部摄像机,不断地拍摄外在的景象,一刹那拍摄一次,然后我们的大脑把这种些互相孤立的景象串连起来就像放电影那样放映,我们就看到了外在景象。他详细地给我讲过电影中看似逼真和活灵活现的景象是如何产生出来的,说我们看外界的事物就和电影相同。我对他说,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看到外在世界的景象就绝对不能说是外在世界本身而最多只是它的一个“大概”。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眼睛拍摄外在景象是需要时间的,最相近的两次拍摄之间也需要一个时间间隙,所以,我们的眼睛不可能在任意长短的时间内拍摄真正意义的无数次,而我们的眼睛又必须在任意给定的时间里,比方说,一分钟或一秒钟内,拍摄真正意义上的无数次才算得上是把外在世界的景象全拍摄到了。既然我们的眼睛在不管多么长短的时间内都不可能拍摄无数次,按无数次“快门”,所以,我们看到的外在世界景象只是它的一个“大概”,不是外在世界的景象本身。爹对我这个诘问没有给出令我信服的回答。
不过,对爹给出的回答,我真正深为苦恼的是,我们看到事物到底是事物本身呢,还只是我们脑子里的影像?爹告诉我,有光射在物体上,物体的反光进入我的眼睛,在我们的眼睛的视网膜上形成影像,影像传输到大脑,大脑经过处理加工我们就看到了该物体了。这个解释表面现象上看起来前后一致,无疑也能够说服大多数人。然而,它却显而易见漏洞百出、矛盾重重。想想看,对我们实际发生的不就是视网膜上的影像,影像向大脑深处的传输吗?也就是说,在这个解释中,当我们看一个外在的物体时,对于我们的感官和心智实际发生的不就是我们大脑里的一些神经脉冲吗?不就是这些神经脉冲对于我们就是我们看到的这个物体吗?所以,我看到的到底是物体本身呢,还是它的主观影像?爹把影像传输进大脑,大脑对之进行加工而让我们看到外界物体的过程说成是大脑里的脉冲活动,也就是大脑里的一个化学反应过程,光电流动过程。爹保证说,我们将主观影像和客观存在对比,就能把握住现实。而我的意思是说,我始终得到的都是主观影像,如何还可能和客观存在对比呢?
再说了,在爹这个解释中,可以说有两个“事实”摆在我们面前,一个是我脑子里的一些脑脉冲,一个是一个物体的影像,或者说物体呈现于我们的意识的影像。照爹所说,前一个事实是根本的,是后一个事实的基础和原因。这难道不是把我们看到的这个物体进一步主观化了吗?为什么一些脑脉冲,它对于我就是一个物体的影像呢?脑脉冲发生在我脑里,物体的影像发生在哪里?如果物体的影像就是脑脉冲,那是“谁”把脑脉冲识读成了物体的影像甚至于物体本身?我们怎么可能通过就是爹所说的那种科学观察,观察一个人脑的脑脉冲而知道这个“谁”在哪里,是什么,如何产生,如何存在,如何将脑脉冲识读成了物体的影像甚至于物体本身?
我们能够通过观察一个人的脑脉冲知道他看到的是什么,想的是什么吗?我们能够仅仅通过观察一个人的脑脉冲,就知道这个人他在看、在想,他有看和想的能力,他是有意识的,能够产生经验的,他知道自己和世界的存在吗?爹的哲学并不能否定外星人是存在的,也不能否定这些外星人所遵循的物理规律和我们作为意识生命的身体所遵循的物理规律可能并不一致,甚至于完全不同,现在,我们逮到了这样一个外星人,我们能够仅仅通过观察他的脑里的脑脉冲活动而知道他是有意识的生命,能够和我们一样产生经验,知道自己和世界的存在吗?
爹还给提到了电脑。说电脑是目前最能够代表科学技术之发达的东西,人脑要用几十万甚至于几百万年的时间才可以算出来的题,电脑可以在几秒钟内就算出来了,目前电脑在某些方面比人聪明多了。他说,通过电脑技术的不断发展,人类迟早有一天能够制造出不但所有方面都胜过人类的电脑,而且这些电脑还和人一样拥有意识,知道喜怒哀乐,除了是铁和电线组装而成的,也不需要像人一样吃饭穿衣,只需要接通电源就行了外,什么都和人一样。我对他这个说法最后想到的是,问题是我们怎么能够知道这些电脑是真的有意识的,能和我们一样产生经验,和我们一样知道自己和世界的存在?我们观察他们什么行为都和我们人一样,能说会道,也能让我们看到他们有喜怒哀乐等等,但我们还是无法肯定他们是有意识的,能产生经验的,不是吗?严格地说,是不是真有意识的,能产生经验的,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不是吗?
每一个人,在他们的童年,都或多或少会为一个问题所震动,这个问题就是:我为什么在此?为什么这一个是我?我也一样。这个问题看起来很好回答,答案是现成的,就是爹对我说的那一套。然而,我根本就没有办法不看到,爹给出的回答,还有我自己所能想象出来的任何回答,都没有也不可能触动这个问题一分毫。想想看,如此这般,只要这个过程不出差错,出生或生产出来的就一定是一个人,这是必然的,但是,这个人是我,却是绝对偶然的,就算这个世界已经有过无数的人了,我也不一定会来到这个世上,这就像开天辟地的第一个人就有可能是我一样。对于科学来说,它只要彻底地认识了一个人,也就彻底地认识了所有人,包括彻底地认识了我,可实际上,这根本就没有认识到我的本质的一分毫,因为,当科学已经彻底地认识了人之后,它以为是我的那个人却可能完全是另一个人,我完全可能从未存在也不可能存在。我出生或被生产出来的可能性是无法计算的,无法给出来的,无法行诸语言的,更不用说行诸于科学的语言。如此这般,只要其间不出差错,出生出来的就是一个人,这是必然的,但是,这个人是我却是绝对偶然的,如此,我与我是一个人就不能说有必然的关系。总之,我存在的偶然性才是我的本质真相,对我竟然在此存在,我唯有惊奇或恐惧。所以,照如此说来,说我的本质真相是我是一个人,科学家们只要研究透了任何一个人就也知道了我的本质真相,那就成了无稽之谈。
我所理解的我的本质真相,不指我的个性,不指我与众不同的任何东西,恰恰仅仅指我和所有人都完全相同的那个东西——我是有意识的,我能产生经验,我知道自己和世界的存在。这个东西有可能在猴子身上都是存在的。是我是有意识的,能产生经验的,知道自己和世界的存在这一点决定了我竟然存在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包括科学答案。科学不能回答我是有意识的,能够产生经验的,知道自己和世界的存在。科学不能回答意识的问题。
对这个问题,“我为什么在此”,就和那个“为什么有存在而不是一无所有”问题一样,我最后看到的是,越对之感到震撼,就越接近“答案”,“答案”就在震撼中,就是震撼本身,它们绝对没有一个现成的,从书上读到了就什么都了事了的答案,任何现成的文字或数字答案,从老师那里学到或从书上读到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的答案都不可能触动这些问题一分毫。我也意识到了,对“为什么我会在此,为什么这一个会是我”、“为什么有存在而不是一无所有”这样的问题一开始就感觉到了的那种直逼心肺的震撼和惊奇,就是因为我们本能地知道这样的问题完全不同于我们提出的如“为什么会有这台机器?这台机器是如何运转的?”等等问题,或者说就是因为我本能地知道这是什么问题,要如何才能逼近它的“答案”,而这本能一定是人人共有的,一个人只要他懂事了,意识已经发展完全了,能够充分地知道自己和世界的存在,也就是虽还是个孩子却有我这么大了,就一定会自然而然地表现出这种本能。
我一直就生活在对这些问题的震撼之中,也可以说生活在对存在本身的震撼之中,这种震撼后来变成了神一般的黑暗和绝望。我不从这种黑暗和绝望中解脱出来,反而自觉不自觉地在里面越陷越陷深,就因为我意识到了,或者说我相信,只有在这种黑暗和绝望中越陷越深,直到它的最深处,如果它没有最深处,只有更深处,就一直陷下去,从更深处陷向更深处,才是对这些问题最正确的态度,也才可能找到它们的“答案”。
为此,我的确做了不少在人们看来是不能容忍不能接受的事情。聪明的,总是在看着别人也总是能够看出别人的一切“问题”的我们沟里人,看出了我“在探索那些大问题,那些不是一般的而是关系到世界的根本的大问题”,所以,一沟人说“……看来这个孩子的问题严重啊,我们得管管才行啊!这也是我们在尽我身为国家公民的责任和义务啊!”人们出来“管”了,那可是真“管”了,没有这些毫不含糊的、丝毫也没有负他们所声称的那种责任和义务的“管”,我就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是的,竟然出现了我如传说中变成了人的鬼神一般,在阳光和灯光下没有应该有、必然有、不可能没有的影子,那真的是一种“下场”,从某种意义上看,一点也不比非死即疯,不自杀就变成黑娃第二好,说不定还比那更不幸。不过,这种“下场”也是我不服人们的“管”,始终要凭着自己的直觉和一些推理而在被我形容为神的黑暗与绝望之中愈陷愈深的必然结果。所以,对于我来说,面对自己在阳光和灯光下没有应该有、必然有、不可能没有影子这一现象,一方面,它对于我有只神才具有的沉重分量,另一方面,它又绝对不是违背理性的,绝对不是我们一般理解中的那种荒诞无稽,从哲学上还是物理学上,它都是可能的,甚至于是必然的。当然,这种哲学和物理学,只是个小学五年级学生的我理解中的哲学和物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