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是一个人的游戏》兜天赐

1、1

　　他暗恋了她许多年。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她的。她仿佛打从一开始就出现了自己心里。

　　高中教学楼。被桃树肆意生长的枝桠侵占了空间的二楼走廊，她倚着柱子和朋友谈笑。并不服帖的短发，稍紧的衣服，勾勒出起伏的曲线。夏日的盛阳穿越茂密的枝丫照亮她的脸庞。刚过耳垂一两厘米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起起伏伏，在他心上搔来搔去。

　　实际上她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她的朋友比她还要可爱几分，可他只看得到她。

　　高一下学期重新分班。
　　她去了他的班级，在走廊的中间，他去了她原来的班级，在走廊的末尾，后门是厕所，前门是饮水机。

　　他经常躲在教室里偷偷看她从走廊中间走过来。她出现在走廊的次数很多。但像这样，下课时间全在外面嬉笑打闹的次数屈指可数。

　　下课间休息已经过去了六分钟，她还没有出现。他着急地走出教室，若无其事地在走廊走了一个来回。

　　趁着来去，他偷偷观察她在教室里做些什么。
　　大体上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有时候她在写作业。有时候她在看书，有时候她站着看书，有时候她只是站着，不和人交流，也不动，只是呆呆地站着。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的混混。

　　可是光是看到她，他的嘴角就忍不住上翘。

　　这所高中虽然是本地最好的高中，但是校园里会发生的恶性事件，这里一件也不少，只是更隐蔽更不为人所见。

　　高一刚入学，大家根据各自毕业的初中迅速划分了一次阵营。再根据成绩、外表、性格、家境……划分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划分到最后剩下来的学生当中就有她。因为她不善言辞，相貌一般，衣着普通，毕业的初中也很糟糕，是附近有名的混混初中。这些学生被全班漠视，甚至会被恶意挑衅、玩弄。

　　坐在她旁边的女生也是其中之一。这个女生一开始似乎很努力地想要融入其它阵营。在她以为自己渐渐要成功的时候，她的课桌里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少，一开始是借，后来是不翼而飞，最后反而经常出现莫名其妙的东西，一些令人作呕的东西。在被人多次挑衅后，这个女生已然无法承受，申请回家休养。

　　在同桌回家之前，坐在旁边的她一直试图和同桌交朋友，仿佛不知道同桌是全班最大的欺凌对象。
　　没了欺凌对象，大家转移了目标。趁她下课走出教室，把她一个人锁在教室外。后门把手转动了几下，门并没有被推开。主谋坐在教室里窃窃地笑。突然后门从外面被一脚踹开，她气势汹汹地走到垃圾桶旁边，暴怒地踹翻了一个空课桌。空课桌和水泥地相撞，发出巨大的响声，所有人的心都一惊，想起了她是从混混初中毕业的。那里的学生个个都不是善茬。
　　她若无其事地坐下来学习。
　　然后下一堂课开始了。

　　在接下来的班会上，她还主动走上讲台唱了两首歌。没有掌声，也没有嘘声。
　　只有漠视。
　　她坦然地下台。

　　从聒噪的好友口中听到此事已是半年后。
　　期间，她有条不紊地学习、生活，然后在期末考试考出了好成绩，分到了更好的班级。
　　好友懊恼地说，要是他跟着她一起学习没准也能考上去了。
　　他笑着附和：是啊是啊。
　　在内心深处，他清楚地知道不会的。
　　他和好友都不会的。因为他们都没有学习的心思。要不然他也不会从原来的班级掉下来，来到这个全年级最差的班级，和好友同班。
　　所以他只敢在远处默默看着她。
　　他和她不是同一类人。

　　她也许知道他暗恋她。
　　高二又重新分班了，他果然没能考上她所在的班级，还是坐在这个被厕所和饮水机包围的教室里上课。常有违纪的男同学被值周的女同学围堵在男厕所，吸引全班的注意力，甚至楼上的优等生都会跑下来看。但是里面从来没有她。她一向不爱看热闹。

　　此时，他已经不满足藏在教室里偷偷看她。他知道她第一节下课的时候会到饮水机打水喝。一下课，他就杵到饮水机旁边，看她走出教室，看她打水，看她喝水，看她走回教室。

　　刚开始的时候，他会拉几个好友，倚在走廊上假装聊天。原来和她同班的好友偶尔会说起她，他面上不冷不淡，心里却早已竖起了耳朵。
　　好友说她其实人还不错，身材也行，胸是胸，屁股是屁股。
　　其他好友看着打完水走回教室的她的背影，频频点头，啧啧作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混蛋，在心里把他们撕碎了好几次。
　　好友摊手叹气：跟她前后桌那么长将近两个月，只在传作业的时候说过话。她再活泼一点，他就会追她了。
　　他暗自冷笑，她为什么对着一个智障活泼。
　　不过和这群智障在一起的他也是个智障。
　　他又喜又悲。

　　后来他就不拉好友出来了。他一个人站在饮水机旁，在她出现之前，眺望远处风景，假装看天上的云、看楼下的桃树、看墙外的行人。
　　她出现的时候，他就躲在旁边偷偷看她。
　　她确如好友所言，很迟钝。她没有发现同桌女生被欺凌，也没有发现身旁一直缠绕不去的视线。
　　直到他站在她面前直视她。

　　那几天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很想让她看着他，只要一次就行，他希望她的瞳仁里映出他的身影。

　　某个课间，从她走出教室，他就死死地盯着她。她长胖了一点，头发还是那么乱。她换了一副眼镜，他更喜欢之前的红色眼镜，显得她很可爱。新换的蓝色眼镜让他感到疏离。
　　她的鼻子不是很挺，所以她经常推眼镜。她推眼镜用的手指是中指，五指张开的时候不明显，有时单出一根中指推眼镜，仿佛在挑衅。明明没有人敢招惹她。去年的同班同学见识那一踢之后，在年级间迅速传开她之前也是个混混。
　　她的菱形上唇瓣异常性感，而她的唇色又是纯真的粉红。他希望她真是个混混，然后强迫自己做她的男朋友。他会十分爽快就答应的。可她只是一个脚踏实地学习的乖学生。

　　下课后，照常出来打水的她一步步走向他。
　　目视前方的她不可避免地看到了站在自己正前方的他。
　　她注视着他。
　　他的心砰砰跳。
　　他怀疑她已经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她的眼神是那么专注。掩在镜框后面的桃花眼里面此时此刻装的全是他，每次眨眼，长长的睫毛扫过镜片，仿佛同时也扫过了他的全身。他屏住呼吸，心为之一颤。
　　他无法移开眼睛，也做不出任何动作，只能呆呆地看着她。
　　第二次对视的时候，他努力让自己别像第一次一样忘了呼吸。
　　第三次对视的时候，他调整自己的姿势企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帅一点。
　　可是怎么做都是徒劳无功。
　　他的一切仿佛都暴露在了她那双澄澈的眼睛里。
　　也许……她早就知道自己喜欢她了吧。

　　她也许不知道他暗恋她。
　　因为每次对视之后，她立马就转身离开了，仿佛他是路边的一棵草一棵树，一个陌生人。
　　是啊，他就是一个陌生人啊。他苦涩地想。
　　他知道她的名字，却从未说出口。
　　他知道她的联系方式，却从未发送消息。
　　他和她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她是走廊中间认真学习的乖学生，他是走廊末尾不务正业的差学生。
　　他喜欢舞蹈。他想要做一名艺术生。高一的时候，他和父母激烈地争吵：关于分科关于未来。他想要选择文科，如此自己就能有更多时间学习跳舞。父母从根本上否决了这个提议：他必须选理科，然后作为一名文化生去考大学。

　　最终他还是选了理科。只是，他无法再静心学习。课上他看舞蹈教材，课下他练习跳舞。
　　他曾把音响带到学校，在走廊打开，和好友一起跳街舞，吸引了许多学生围观。

　　只有在跳舞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自由。随着音乐伸展或者收缩肌肉，昂首，挥手，踢腿，所有人都被他吸引，围了许多圈。
　　忽然间，他看到了人群外的她。
　　她正注视着自己，并往前挤。
　　他吓了一跳，连忙关掉音响，逃回了教室。他不敢回头看，一回头就能看到她，看到那个只会和父母吵架而成绩永远一塌糊涂的自己。
　　她是那么好。
　　她越好显得自己越糟糕。

　　他开始躲着她。
　　他不再去她常出现的地方。
　　他太熟悉她了。而她的生活也很规律。只要自己不刻意创造，不同班的他们见面次数极少。

　　这所学校是如此喜欢分班考试。高二下学期，他们不但重新分了班，还搬到了新的教学楼。现在她在楼上，他在楼下。她喜欢走教学楼中间的楼梯，早上上楼之后，除非放学，她不会下楼。

　　凡事总有例外。
　　这天她下楼买泡面充饥。
　　他刚好从超市出来往上走。她往下走。
　　他们相遇在楼梯上。
　　又一次，他从发现她的身影的时候就顿住了脚步，没出息地站在一旁看着她飞奔而过。
　　她养起了长发，扎成马尾，跑动的时候一甩一甩。
　　她好像和他对视了，好像又没有。
　　他甩甩头，自嘲地笑笑，走回教室。

　　很快高中毕业了，她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高中毕业的暑假，他在父母的店帮工，看到疑似她的身影在店外一闪而过。
　　她应该去大学上学了。他收回不由自主追随那个背影的目光。
　　某个傍晚，他下了决心，去大城市打拼。看着他糟糕的高考成绩，父母不再拦着他。
　　在大城市，他边打工边学舞，被骗被欺负，付出了许多也收获了许多，也知道了自己的极限。
　　看到舞团的小情侣卿卿我我，他总会想起长长的走廊里拿着水杯走向他的她。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能鼓起勇气能和她搭话就好了。
　　舞团工作任务繁重，这些念头一闪而过，随即他进入状态上台表演。

　　她肯定不知道他现在还暗不暗恋她。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如今毕业已经多年。他在城市间兜兜转转，这几日回到小镇看望父母。
　　故乡的风景时时让他想起她。他想象着成绩远优于他的她在哪儿生活，做些什么。她从不和老同学说起自己的情况，所以他愈发难以想象她在做什么。她不可能回到这个小镇。连他都在大城市打拼。没准他们曾在大城市擦肩而过。也有可能她已经去了外国留学。

　　这天下午他帮母亲看顾服装店。店里走进了一个短发女生，微胖，桃花眼，可惜戴了眼镜，不挺不塌的鼻子下面是淡粉色的菱形唇。
　　他感受到了十七岁的心跳。
　　砰砰砰，仿佛要让全世界知道自己喜欢一个人。
　　但永远回响在自己心间，无人知晓。

　　暗恋是一个人的游戏。
　　而他正打算邀请另一位玩家加入。

作者有话说

　　一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