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 霄青]海遥》霜末

1、第 1 章

　　他的家乡在离昆仑山很遥远的南方。

　　他离开了很久，仍然会想起那个小小的镇子，一共只有四条街道，用青石板铺着。雨天时路会滑，老人们撑着伞，在细雨中慢慢走着。镇子后有山，满山遍野的茶。泡出来是嫩嫩的颜色，清香四溢。

　　镇子前再走一段，便有海。

　　广阔无边的东海。

　　他自小便喜欢走很远的路，独自爬上山顶，遥望那片苍茫的海天。那时候他便觉得，天地之大，若能与之共生同体，就能抛却烦恼。

　　后来他被送到了山顶的道观中，跟着念些经文，多的还是打扫做饭的杂物。再大一些时，山上来了一个剑仙。

　　花白的胡子，精神抖擞。

　　自己的师父对他恭恭敬敬，称为太清真人。那剑仙看到了他，对师父说了什么，师父便让自己随他上了昆仑山，做了琼华派的弟子，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玄霄。

　　那位剑仙成了自己新的师父，他让他在琼华派几千弟子的目光中跪下，大声宣布收玄霄为嫡传弟子。

　　他换上了舒适的衣服，开始新的生活。

　　那天他见到了一个人。

　　与他同天入门的师弟，时常带着嬉皮笑脸的表情喊自己师兄。到后来甚至玄霄也不记得他的道号是什么，从头到尾，他始终只是——云天青。

　　那是一个让人很头疼的家伙。

　　他有惊人的天赋和惊人的个性，在他入门的第一天就搅得琼华派上下不得安宁，原因只是觉得道号太难听而抓着每一个能看见的人，在他耳边如魔咒一般的重复“云天青”三个字。于是如愿以偿的，没有人再记得他的道号。云天青这三个拆分后普通常见的字，却成为那个时候琼华派许多弟子的噩梦。

　　玄霄在看到自己的房中赫然出现这位一日便成为传奇的人物时，扶着门框的手不由自主有些抽筋。他开始理解师兄师姐们看见自己走向这房间时为何会投来苍白怜悯的目光。

　　他自小便是感情淡漠的人，却不由开始预想将来。

　　而将来确如预想般一团凌乱。

　　同是师父的嫡传弟子，又是同一天入门，免不了有相同的课程和修行。他吵吵闹闹的闯下大祸小祸不断，有时甚至拖累自己。玄霄开始会轻叹，回过神来时，脸上有淡淡的笑容。

　　抬头看看十二分欢乐的蹦过来的人，阳光柔柔的撒下来，照在他白色的衣上，衬着天空的色彩。

　　“师兄。”他笑着，手中提着一个空酒壶，“快逃！”

　　下一秒自己的手就被他用力抓紧，身体被带着不由自主向前跑去。玄霄回头，看着重光长老气得发青的脸，又是轻叹。

　　后来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对于同住的师弟是不是就被关进思返谷的事情，玄霄已是甚为习惯。云天青也仍旧常常去偷重光长老的藏酒，被发现了就满天满地追着打，倒是成就了云天青御剑飞行无人能敌的速度与灵活性。

　　在昆仑山上呆得久了，玄霄偶尔会想起自己的家乡，想起满山遍野的茶香薄雾，想起在山顶上望见的苍茫大海。

　　偶然的一次，如今想来也不知契机为何，自己对云天青提起了。

　　“咦，原来师兄是南方人。”云天青睁大了眼，一脸意料之外的样子。

　　对他故作惊讶的表情习以为常，玄霄点点头。

　　那时他们也坐在一片山崖上，玄霄慢慢说着如果坐在家乡的山上，脚下就是茶园，整整齐齐的排去，即使笼了薄雾也是新嫩的颜色，正面望去就是东海，看不见边，只有淡淡的一条线在最遥远的地方与天相接。

　　他的镇子小而古朴，镇上的人自己酿着一种茶酒，淡淡的，确很香甜。最好的茶酒总是埋在地下，等有了什么重要的日子才取出来，少少斟一杯，对饮而尽。

　　云天青难得静静的听，末了站起来，抽出背上的剑。

　　“师兄，我们去吧。”

　　玄霄看着他微笑的眼，心想着该驳斥他这种荒唐的想法——私自下山怕就不是关关思返谷可以解决的事情——却又不由自主的点了头。

　　到了很久以后，玄霄才明白，云天青的眼睛是不能看的。

　　那样带着笑意的眼，让自己无法严辞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于是真的御剑飞起，穿越了重重浓云，玄霄再一次看见那片广阔的东海。

　　回到镇子，看了山，看了茶园，喝够了茶酒，云天青脸颊微微有些泛红，拉着玄霄说要去看海。

　　要去最近的地方看海。

　　到了海边，已是傍晚了。潮汐拍打着细沙，一声声轻响，像昆仑山上的松涛。

　　云天青孩子一般笑闹呼喝着，抓起潮湿的沙子向自己丢过来，玄霄一挑眉，伸手揪住那人后领，随手摸起一个不算小的贝壳，和着沙子丢进衣服中去。

　　“哇啊啊啊啊！师兄你赖皮啊啊啊！！”云天青嚎叫着试图从身上把那些东西掏出来，玄霄任他一个人在一边努力，眼神又一次看着海天的交接。

　　再一次，那种天地之大的感觉回到了胸腔中，满满溢着。

　　找一块礁石坐下，沉默着。

　　背后靠上云天青的背，玄霄能感觉他的长发被海风吹乱，和自己未绑起的头发一起飞扬着。

　　“你的家乡真不错。”云天青道，声音轻轻柔柔的，不像往常一般张扬跋扈。

　　玄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身后便没有了声音。

　　感到他的头往后靠，搁在自己肩上，玄霄没有伸手拨开。

　　天色渐渐灰暗下来，看着天空上越见清晰的弦月——该是到了必须回去的时候。

　　“可惜。”身后的人突然道，“东海没有落日，否则更漂亮吧。”

　　背上感觉一轻，云天青已站在自己面前：“我的家乡有个地方叫青鸾峰，上面可以看见云海。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落日浮在云海上的样子，那时候天地一片橙红，壮观得很。师兄，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看？”

　　仍是那样带着笑意的眼。

　　仍是无法拒绝。

　　他看着他的笑容，忽然觉得“天青”这个名字真的适合这个人。再适合不过。

　　所以很多年以后，他仍会想起那时云天青的笑容，淡淡温和的，在海风与翻飞的衣袂间。

　　最终，那个叫青鸾峰的地方，他没有机会去。

　　但是他开始会做梦。

　　梦中是东海的海岸，远方仍旧苍茫不见。他会梦见云天青站在沙滩上，潮汐已漫过他的脚。

　　风很大，他墨蓝色的长发被肆意吹乱。

　　玄霄看见他捧着什么，走近了才发现是一片片玄紫色的残骸。

　　他想不起那是什么，也看不清云天青的表情。那些玄紫色的残骸从他手中不断被吹走，身不由己的在风中挣扎。

　　那些碎片是……

　　那些碎片是……

　　他忽然想起自己是在做梦，如果醒来了便能想起吧。

　　他用力睁开眼睛，眼前确仍是一片漆黑。

　　对了。

　　这里是……

　　……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