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暮晚初

676、第675章。四司府番外：来去鉴你（2）

　　又是一年清明时节，不出意外地，人间的央京城内细雨连绵。
　　朱子豪一如既往地上山拜祭顾影，不为顾茵，而是为了他所认识的顾四喜。不过他常年所拜祭的，并非当年顾长川为顾茵所置的坟茔。
　　当初顾四喜烟消云散，唯独留下了一根平安扣手绳，后来楚润亦凭借这一根平安扣手绳反杀了顾茵。待到一切都平息了结之后，朱子豪讨来了这一根平安扣手绳，拿它给顾影置了一座简单的坟茔。
　　——不是耗费甚多的墓地，而只是一座简单的坟茔。

　　他将代表着顾影的平安扣手绳，葬在了远山墓园的一棵香樟树下，因为无意大肆宣扬，所以这一处坟茔布置得十分低调。
　　朱子豪将顾影的坟茔设置在这里，倒不是为了远山墓园的名声，而是他得知旧巫界与人间相融合，远山墓园所在的无恙山曾经亦属于旧巫界的地界。
　　所谓“魂归故乡”，他虽然不知道顾影的家究竟在哪里，但至少大概知道旧巫界的范畴。无恙山之名甚好，暗含他对顾影的祝愿之意，如今又有庄陵大人的重重结界照看安宁，朱子豪对此处很是满意，故而最终选在了这里。
　　无恙山安然无恙，香樟木香而挺拔，不受虫蠹。他虽不能为顾影做些什么，但为报答她昔日手下留情的心意，他也不介意在自己的漫漫修行路上，时不时地为她积攒几分福报与愿力。

　　朱子豪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一如既往地清明看望完顾影离开之后没多久，他为顾影所设下的简单坟茔里安然躺了数百年的平安扣手绳突然间凭空起了“火”。
　　瞬间纠缠包裹住平安扣手绳的火焰一半幽蓝，似是寻常鬼火的模样，另一半却是明红，但也看上去冷冷的，并不像是荒火。
　　两种颜色的火焰交织，眨眼间便将那一根小小的平安扣手绳吞噬殆尽。

　　·

　　春去夏来，转眼间便又到了人间的夏至，蝉鸣声声起，时值盛夏的央京夜市更加繁华。
　　相较之下，什么都没有的无渊地狱显得愈发凄凉，无边的黑暗和无尽的坠落总是会带来无力的挣扎和无望的悲凉。
　　顾茵仍然挣扎奔走在无边无尽的无渊地狱里，满心祈求地寻觅着她的傻娘亲和笨蛋妹妹顾四喜，不知年岁，不明前后，亦且……不愿甘心，不肯放弃。

　　宁瑕隐匿在暗处默然旁观了许久，眼看着顾影在无渊地狱中几经浮沉，渐渐忘却了悲喜，唯独眼底的执着日益沉重与幽深。对此，他心有感慨，也有欣慰。
　　他摊开手掌，倏然一根平安扣手绳凭空出现在他掌中，赫然正是朱子豪埋葬在远山墓园香樟树下的那一根。他执起那平安扣向远处轻轻一抛，眨眼间小小的平安扣手绳便消失在了无渊地狱无边无尽的幽冥黑暗里。
　　宁瑕神情轻松地微微一笑，转身悄然离去。

　　既然朱子豪小朋友诚心好意地为顾影积攒了这些福报和愿力，那么他便顺手帮他一把好了。有这一根承载着朱子豪为顾影所积攒的福报和愿力的平安扣为引，顾影应该能够更早一些地在无渊地狱中找到她娘亲和四喜。
　　到时候，他直接到无渊地狱的出口处等她就好了。

　　·

　　顾影早已分不清楚，自己究竟跌跌撞撞地在这无渊地狱里行走了多久。
　　无穷无尽的下落是永恒的，习惯了过后便也没什么，但是由于周遭唯有一片漆黑的缘故，她始终都无法看清来路和去路，更勿庸说看清楚在她所“走”着的路上究竟有什么东西了。
　　“睁眼瞎”是什么体验，如今的顾影可谓是对此有了充分的认识。

　　忽然，她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
　　顾影无声无息地“摔倒”在了一片黑暗里，却不明何故地疼得厉害。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并没有在身上看到任何的伤口，可整个“人”确实有一种神经绞痛的感觉。
　　难道……是神魂受损？
　　顾影皱了皱眉，小心谨慎地伸手感知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而后试探性地慢慢站起了身子。

　　“睁眼瞎”的滋味着实不好受，“摔倒之后重新站起来”这么寻常且简单的一件事情，如今的顾影却像是个傻子似的磨磨唧唧地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去完成。
　　她抓瞎一般将四周上下的环境都大致“摸索”了一番，然后像是在进行电脑微操似的一点一点调节自己的四肢关节，尽量避免让自己一招不慎再发生什么不必要的损伤从而进一步造成她行动上的麻烦。
　　顾影终于站直了身子，在她冥神调息了好一阵子之后，仿佛发生在她的神魂之中的绞痛也渐渐平息了下来，唯有心口微微发热，似是有某种力量在悄然涌动。
　　等到她好不容易调整好状态、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差点以为自己因为神魂受损而产生了幻觉——她居然在无渊地狱里久违地感受到了光！

　　虽然很微弱，但是对于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踽踽独行了这么多年的顾影来说，这一点光已经足够的明亮。
　　常年处于黑暗中的人，总是会对光亮保持着源自本能的敏感。
　　她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而后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一点光亮竟然就在她自己身上。顾影动作有些僵硬地缓缓垂眸，不可思议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一根编织精巧的平安扣自然而安静地系在自己的左手腕上，似曾相识的位置，似曾相识的款式，上头镌刻着一行肃然虔诚的小字：平安喜乐。

　　因果轮回，有始有终。
　　当年不知道被她丢去了哪里的出自母亲愚昧爱意的那一根平安扣，久别经年之后，终于再次回到了她的手上。

　　·

　　对于阴冥之界的民众们来说，七月可是个好月份，上旬有七夕，中旬有中元，节上加节，怎能不让“人”感到欢欣鼓舞呢？！
　　人类出身的朱子豪一开始知道这一现象的时候，对冥界中人对于七月的莫名喜爱无法理解，直到他有次问了石惊风后，方才恍然大悟。

　　石惊风当时给他的解释是：“这么说吧——冥界过阴历七月，就好像是人类过阳历一月一样，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阳历一月，而是那种元旦过后没多久就挨着春节的一月。”
　　“子豪你想啊，这小长假连着大长假，是你的话，你喜欢吗？”
　　“更何况，对于冥界来说，中元节等同于过年，年年冥界各处都会搞活动的，张灯结彩的，大街小巷的可热闹了。现如今人间央京城里商业复刻的那些个五花八门的夜市、花市、灯会、庙会、庆典等等活动，较之于非人类界的那些，都是小巫见大巫，完全不够看的。”

　　朱子豪一听，立马感同身受，对此表示深以为然，并且当场询问石惊风能不能有机会带他去亲身感受一下冥界的过年氛围。
　　安小吻、贾页等同事对于朱子豪的这一提议充分表示了认可和赞同，且各自向石惊风明里暗里地透露了“我也想去感受下”的强烈意愿。

　　石惊风对朱子豪所进行的描述确实是极贴切的。
　　阴冥之界的现实就是——夏至刚过，大街小巷便陆续开始准备过佳节成双的美好七月了。大暑一过更是了不得，直接开始张罗着张灯结彩，节前活动估计都已经搞过一轮了。
　　这等“过年”的热情程度可以说是秒杀人类界过年，丝毫不逊色于人类界在人间最强购物节即“双十一”购物节期间激情消费所表现出来的快乐与热情。

　　阴历汨皖三千八百零一年，距离司命奉其直系上司命司尊神的谕旨乖乖待在冥界镇守黄泉碧落已经过去了两千四百余年。
　　这一年的夏至，上班上得几乎生无可恋的命司府御史大人默默坐在案前若有所思了很久，而后似是突发奇想地招了招手，吩咐恭候在一旁等待指令的命司府手下道：“感觉我们冥界许久没有大张旗鼓地热闹过了，今年的年会，我们搞个隆重点的吧。”
　　恭候一旁的手下不明所以，但还是领了命。

　　有阴界联盟的带头影响，官民双方更进一步加深了“欢度冥界新年”的合作，这一年的年会筹备工作更是盛大得十万年一大轮回都少有。
　　直到这一年的盛大年会活动轰轰烈烈地开展了好几日，命司府的手下们方才陆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的御史大人突然吩咐要好好操办今年的冥界年会活动究竟是为了庆祝什么。

　　·

　　阴历汨皖三千八百零一年七月十五日，即中元节，是人类界俗称的“鬼节”，亦是阴冥之界内约定俗成的鬼历“新年”。
　　阴阳化身为人类女子的普通模样，一如既往地施术降低了自己在旁人眼中的存在感，低调地行走在央京城央城区繁华似锦的市中心地带。

　　在世间各界游历了许久的阴阳前不久收到了自家好闺蜜楚大小姐的亲笔信，主要内容为要求她今年务必回冥界，和包括楚九歌在内的老友们一起“欢度中元”。
　　该信件所书语言凝练，情感真挚，话里话外却毫不违和地透露出几分威胁的意思，温柔而又霸道，是很楚大小姐的风格。
　　于情于理，阴阳都没有拒绝她的理由，自然是一如既往地无奈应允。

　　现在已经是下午七点多，太阳落山，晚霞渐退，夜幕悄无声息地渐渐下垂。央京城内华灯初上，风景正好，但是阴阳此时完全没有慢下脚步欣赏美景的心思。
　　——她答应了九歌，今夜会和她一起去逛冥界今年精心筹办的“鬼年冥市”。她们约定的会合时间是八点，她可不能迟到，否则许久未见的腹黑闺蜜楚大小姐肯定会对此耿耿于怀地记恨她好一阵子。
　　这些年她在各界游历，基本上没什么紧要的事情，时间安排都很自由，故而在鬼艳随后请求她在中元节前几日帮她回央京处理一件事情的时候，阴阳仍以为她中元当夜赴九歌约的时间足够充裕，便没有多想地答应了鬼艳。

　　万万没想到……曾经的“阴界联盟第一计划通”阴阳大人失算了。
　　或许是因为鬼艳出自故意或无意地没有和她说清楚事情的关键之处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她在世间各界游历多年过于放松自己以致于智商下降的缘故，阴阳居然一招不慎，有条不紊地帮鬼艳办事……一直到了中元节当天的下午七点多！
　　且还没有结束。

　　阴阳可以确信，她今晚要是迟到了的话，腹黑更甚楚润时期的楚九歌大小姐日后一定会蓄意报复她，搞得她愈发的哭笑不得。
　　她低头看了眼腕表上显示的时间，不禁又加快了几分脚步。
　　剩下的时间虽说已经算不上是“绰绰有余”，但就她的行事效率来说，应该是足够了的。
　　——今晚和九歌的约会，她还是尽早些到吧。

　　走着走着，阴阳忽然发觉前方不远处的摩天大楼下不似常态地聚集了不少的人，她甚至能够透过人群和路边茂盛浓郁的绿化，清楚地看到其间闪烁发光着的属于警车和救护车标志性的车顶警示灯。
　　她悄悄在暗中使用了一个小小的遁形术迅速靠近现场，正好听到人群中某个早在此处故而知晓前情的路人正在啧啧称奇地向后来人讲述着这里刚才发生的惊人事故：“天呐……这事要不是今儿真就发生在我眼前，我真的这辈子都不敢这么想！”
　　“这里可是央京城里最高的楼了。我远远地就瞅见那小伙子从楼上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中途就在这楼下种着的行道树树冠上缓冲了下，然后就直接摔到了平地上。我和周围不少看见了的路人都吓了一大跳，赶紧打了报警和求救的电话跑过来，看见他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身下流了不少的血。”
　　“结果真的奇了。”那路人给自己喘了口气，继续用惊叹不已的语气快速地叙述道，“因为这儿离中央警厅近，所以警车比救护车来得更快些。警察同志刚走到那小伙子身边，他居然就醒了！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和警察说，他是被某某某从楼顶推下来的，某某某还在楼里，让警察快去抓他！”
　　“这还不是最奇的！最奇的是救护车紧接着就到了，随车的医护人员们赶紧下车，粗略查验了下那小伙子的伤势，发现人居然没什么大碍，只是流了不少的血，所以赶紧给他做了紧急止血然后抬去了医院。”
　　“——他说他是被人从这央京最高楼的楼顶给推下来的，结果人居然没什么大碍？！甚至人还能没过多久就醒过来，主动向警察陈述案情？！这事儿你听了你能信吗？！要是有人和我说，我肯定不信，可是今儿就真真地发生在我眼前了！”
　　那路人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这还是人吗？”

　　非人类的存在，在人间至今仍是大多数寻常人类都无从知情的秘密。
　　虽然当年在顾家的蓄意设计下曾经在大众面前暴露过，但是巫云言行事周到，后来召唤轮回钟开启时光回溯，在针对枉死城恶灵的同时，特地对人间绝大多数与该命局无关的人类们进行了记忆处理。之后阴界联盟也和不已处联手，对人间寻常人类的记忆状况进行了充分有序的观测、排查和修正工作。

　　阴阳轻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受害者的血液气息。
　　毋庸置疑，受害者是完完全全的普通人类。
　　——但是这里确实还存在非人类力量的气息。

　　阴阳抬起头，目光晦暗不明地望向了从下方仰视浑若直插云霄的大厦楼顶。
　　没有人注意到阴阳的存在，更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凭空消失的。
　　下一秒，阴阳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大厦楼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