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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8、第627章。若即若离(12) ...

  •   楚润站在一面硕大的铜框镜面前,周遭一片死寂的黑暗,让人不知所在何处,唯有镜中透出些微的光亮。那铜框镜与顾茵拿出来的前尘镜看上去有些相似,但楚润知道它们并不是同一面镜子,具体的效用也有所区别。
      那铜框镜向她走来,经过了她,在她周身镀下一层浅浅的光晕后渐渐褪去,又或者说,她走进了镜中的世界。

      四周依然是一片死寂的黑暗,连唯一的镜光都消失了。
      楚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里,发现这黑暗并非是岿然不动的,就仿佛恶灵或阴影织就的一般,它实则是活动的。似生似死的黑暗,在一片死寂里不断地移动、分裂、融合、吞噬着。
      在此之间,仿佛倏忽过去了万万年。在不知年月的某一天,有一处黑暗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琢磨成了个人形,它似乎对自己的新形象很是满意,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都保持着自己的这一形态。长此以往下来,它的人形变得越来越清晰。
      在不知年月的另一天,它成了其间第一个脱身于黑暗、拥有人形躯壳的存在。它生得容貌美丽,身材窈窕,且生而知之,天赋异禀,聪慧而又通透,看上去就像是个真正的人类。

      不只是它,很多它游走于黑暗之中的同伴,都为它的改变而感到惊艳。它们模仿着它一路以来的行为,成功地成为了其间第二个、第三个……第N个脱身于黑暗的“人”。它们站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形似人类的新的种族。
      它们变得越来越强大。直到有一天,它们突然发现自己可以穿过那无边死寂和黑暗的限制,降落到了繁花似锦的人间界,也见到了人间之外更为辽远广阔的、丰富多彩的世界。
      它们喜欢这些,所以留了下来。上苍允许了它们的选择,为它们一族取名为“精神容器”。在上界的支持和帮助之下,它们很快就融入了人类界和非人类界,还建立起了它们自己的、独立于那无边的死寂和黑暗的精神容器界。

      精神容器们生而知之,知道它们一族没有生死轮回,一生只活一次,各有各注定的命中死期。它们彼此相携前进,又纷纷凋零,新旧交替,成员早换了一批又一批,但精神容器界始终繁荣,它们一个比一个活得恣意畅快。
      尽管最后,它们都迎来了它们的命中死期,为了成全别人留存世间的愿望,在自认为活够本之后,将自己特殊的命格慷慨豪爽地赠与给了别人。
      楚润亲眼看着它们一路出生、生活、遇劫、知死、赠与和消亡的生命过程。她亲眼看着一张张看着“长大”的熟悉面孔一点一点地变成了别人,接着是身形,然后是举止神态,最后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别人的模样,浑然没有原本的那个精神容器丝毫存在过的痕迹。
      这就是精神容器一族的宿命。
      哀伤,怅然,悲悯,荒芜,薄凉。
      她的心头复杂难言得百感交集,但也仅限于此而已。她只能长此以往地默默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无力制止抑或是改变什么的。

      人间始终繁花似锦,黑暗中的精神容器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没有生死轮回,却也从来不曾缺少过后来者,就好像是前仆后继的天生悲悯的祭品。
      忽然,黑暗中传来了一道难辨性别的沙哑声音,厉声质问她道:“你曾为了成全千万人而死,千万人中,有人愿意为成全你而死吗?”
      “如果有,当为何解?”
      “如果没有,又当为何解?”

      人间的夜幕不由分说地悄然降临。
      孟月常在桃花源中与巽漈诀别后回了八苦居,方才驻步门前,便与一身琉璃梦色的孟茉不期而遇。梦境之主见她不出意料地归来,向她笑意盈盈地招了招手。孟月常垂衣拱手,向孟茉肃然正式地回了一礼。
      孟茉随同孟月常进入了八苦居,因有孟月常引路,即便孟茉没有以梦境之路为隔离,她们这一路也走得悄无声息。

      月忘忧由于前些日子工作时有所失态,孟月常罚她在八苦居内自省。
      孟月常引着孟茉抵达的时候,她正在翻阅一册尘司府的书籍。许是因为不解书中教诲,气质有如青竹的女子微微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地沉吟着。
      沉默良久,月忘忧从案前站了起来,给自己沏了一杯热茶。
      孟茉就在这时动手了。

      一世不过一梦,一梦不过一息。
      刹那间,属于越清明的生前记忆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将月忘忧倏然淹没。
      至此,行事周到的梦司府犹嫌不够,还颇为贴心地将“启平就是巽漈”这一事实、巽漈的真实身份以及他当初悄然离开背后隐藏的秘密也连带着告诉了她。

      “啪——”杯盏脱手而落,狠狠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温热的水渍,打湿了月忘忧竹青色的裙摆。
      此时的月忘忧显然无暇顾及这些,这段惊人的记忆实在是来得猝不及防,她一时之间有些承受不住,连连后退了两步,直到一只手胡乱摸到了一张木案边上,方才堪堪支撑住了受到了莫大精神震颤的身子。
      而后,她像一尊凝固了的雕像一般停顿在了那里,唯有眼神依然在震颤着。

      月忘忧一个人默默地凝滞在那里许久,艰难地消化了她生前的种种,想起了越家,想起了启平,想起了越平明,想起了白羽……和巽漈。
      ——她都想起来了。
      当年她寻到巽漈,请他为平明“试爱”时他欲言又止的眼。
      作为月忘忧和越平明初识之时,她心头莫名泛过的悸动。
      那夜,鬼王厉邪与她说,有人曾替她做了一个选择,只不过她已经不记得了,他可以帮她把这些都想起来,让她重新、亲自做出这个选择。
      那人假借越平明的身份与鬼王厉邪寒暄,在鬼王厉邪面前带走了她,还带她去了桃花源的门里,骗她说他叫“来生”。
      他带她走时牵着她的温热宽厚的手掌,桃花源梨花阁屏风之上的词令,他说“忘忧姑娘,在下来生,请你指教”……

      月忘忧生平第一次丧失了理智,她根本不管自己是否已经将这些记忆如数地梳理清晰,就下意识地向门口的方向冲了过去。
      她此刻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要去找巽漈,她要去见他。
      忘了反省紧闭,忘了月忘忧和八苦居,以越清明的身份,不顾一切地去见他。

      隐身于暗处、与孟茉并肩的孟月常轻叹了一口气,在月忘忧失魂落魄地撞上门扉之前,抬起右手轻而缓地张开,一道残影从她的指尖流窜出去,飘然落到了月忘忧身后的茶桌边上。
      月忘忧伸出双手,正要奋力推开眼前紧闭的门扉,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陌生而又熟悉的呼唤:“清明。”
      她的动作停在了那里,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
      她当然知道,那是启平的声音,是他在她面前惯常使用的无奈且纵容的语气。她喜欢他这般和自己说话,有时会为此故意和他闹脾气,然后往往就能听到他拿这样的语气轻声细语地哄她。
      但是她不敢立马回头,她怕这一声呼唤如同那些她原本并不知情的真相一样,是她归来记忆所附带的“赠品”。可她又由衷地希望他是真的,所以她也舍不得继续动作,她怕她贸然一动,眼下这如梦似幻的景象便倏然消散了。

      “清明。”见她迟迟不肯回头,身后的男人再一次呼唤她的名字,用再真实不过的语气轻叹道,“你生气了?所以不想看见我?”
      “你确定,不要见我这最后一面吗?”
      以后,你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月忘忧闻言,整个人都颤了一颤,而后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转过身去。她看到了一个玉树临风的漂亮男人,身着一袭与她登对的青衣长衫站在茶桌边,正目光专注而又温柔地凝视着她,见她望过来,便向她眉眼弯弯地微微一笑。
      ……他真的来了。
      尽管他的这般模样,并不是过去的越清明和现在的月忘忧所熟悉的。他和她记忆中的启平既像,又不像。但是,她知道,他是巽漈,也是她的丈夫启平。
      他是他,他一直都在如他所言地守护着她和平明。

      记忆尽头的男人正在以他的真实面目向她微笑,明明他笑得温暖而又缱绻,却还是无法掩盖他们即将诀别的悲伤,更无法抹去他一如当年的残忍所带给她的满目苍凉。
      自全然恢复记忆的那一刻起,越清明就知道,巽漈必然会做出和当年一样的抉择。事实证明,她确实是了解他的。
      或许是因为时间不多了的缘故,巽漈很快便残忍如斯地单刀直入道:“……清明,忘了我吧。忘了巽漈,以月忘忧的身份好好地活下去。”
      “只要你是月忘忧,便始终是尘司的人,没有人能动得了你。”

      虽然她早有预料并且有所准备,但是在亲耳听到巽漈把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越清明还是感到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我若是说不呢?”她轻笑道,“启平……不,巽漈。你确定你要这么对我?”
      她依旧对他笑得眷恋,只是如今的这笑,太苦了。
      “清明,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巽漈仍然在向她微笑,只是笑意里不知何时掺满了抱歉:“这一世……终究是我拖累了你。若是有来生……来生,我定然好好补偿你和平明。”

      精神容器的来生,多么漂亮而又不切实际的谎话。
      越清明有了作为月忘忧在尘司府中任职的经历,又怎会不知精神容器的特殊命数。可她明知他说的都是不可能的,见他说得这般小心翼翼,却是怎么也无法开口责备于他。她舍不得。
      她知道,巽漈的第一句话没有骗她,他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巽漈的来生之诺,与其说是他存心哄骗她的谎话,不如说是他诚心说给上苍听辨的卑微乞求。他在小心翼翼地试探,试探的不是她的心意,而是天意的垂怜。
      想明白了这些的越清明,只觉得自己心疼得快要死了。
      ——真奇怪,明明她早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巽漈并不知道他过于贴心的梦司同事已经为他补充说明了很多必要的部分,因此还在抓紧时间和越清明解释着:“你和平明的这一世,原本是不用过得这般艰难的。是因为我干预了人世,方才连累了你和平明的命数。”
      “后来,我又为了保住你和平明,再次违背了天道。按照这世间的法则秩序,这些都是我该受的。清明,你不用心疼我。”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暗中陪伴和保护着平明。你放心,平明是真的长大了,还有了自己的朋友、喜欢的生活和想要的人生。以后的路,就算没有我们,他也能足够强大地大步向前走。他将是能够名正言顺走在人世间的鬼怪,以后会帮助很多很多的人,或许有朝一日,他会成为比我还要强大的神灵。”
      难得想起扮演慈祥老父亲角色的巽漈眼里,渐渐浮现出几分欣慰,几分欢喜。

      越清明被巽漈一如既往地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态度第N+1次地气到了。
      “这不用你说?!平明也是我儿子,我和他在越家相伴几十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难道自己心里没数吗?!”她气势汹汹地冲到巽漈的面前,盛怒之下竟很是失礼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眼前的男人是真实存在的,她的手没有凭空穿过他,而是切切实实地抓住了他丝缎质地的前襟。越清明察觉这一点后心神稍定,冷然抬眼,恨不得一眼扎进他双眸的深处,伸手拥抱他总是掩盖于重重眸光之下的秘密真心。
      越清明已经很多年不曾这般咬牙切齿过了。她冷冷地瞪着巽漈,一字一句地质问他道:“所以,巽漈,这和我忘不忘了你有什么关系?”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我这一章可以写完这part的!淦!!!
    fine...我们下一章再见。这一章我现在肝不动了。。。(顶锅盖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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