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暮晚初

613、第612章。生死为祭（5）

　　犬刈一方的颓势已然渐显，井竺在本能机械地继续厮杀里，耳边似是又朦朦胧胧地听到了他的下属们、亲友们、同伴们的痛呼和哀嚎，眼前的尸山血海仿佛分别与曾经的、未来的某一幕遍地残骸相重合。
　　他忽然间想起了陆濯所说过的，太蛇神现实所需要付出的非同小可的代价。
　　井竺一个踉跄，险些再次倒地不起。他一手勉力支撑着自己全凭一口气吊着的身体，掌心之下的土地一片粘腻，有血液，有残骸，有……土地。
　　太蛇神散落妖土……妖界之中，无处不是妖土，太蛇神无处不在。
　　他死不足惜。

　　明冥之中，如有指引。
　　井竺松开手，闪身躲过了敌妖的攻击，疯了似的抬手化为利爪在心口的位置狠狠一抓，然后拿自己淌着血的心口尽可能地贴近地面，虔诚而又肃然地沉声道：“犬族井竺愿以血肉妖丹为祭，请太蛇神现世，肃清妖界，庇佑妖土。”
　　——拥吾神者，心诚则灵。
　　他的声音并不高昂，也不洪亮，却不知为何在万妖坛之下传播了开来。犬刈听见自家弟弟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当即就蹙紧了眉头，猛地向井竺的方向回过头去，却又听到自己带领的妖族鬼使神差一般纷纷跟随井竺，能尽可能贴近地面的贴近地面，不能动弹的就全靠心意，宛若远远近近、层叠渐次的鸣钟之声一般，各自虔诚而又肃然地以自己作为妖类最为珍贵的妖丹性命沉声道：“X(X)族XX(X)愿以血肉妖丹为祭，请太蛇神现世，肃清妖界，庇佑妖土。”
　　——为我族民，死不足惜。

　　被安排隐匿在尹火所设下的术法之后的程宜笑眼睁睁地看着一片黑红血色中这一切的发生，不由得心神巨颤，倏尔福至心灵，拿起尹火先前借给她防身的匕首，微笑着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她其实早就知道了，碧心灵石就融合在她的心脏里。要取出碧心灵石，就是要她的命。但她现在丝毫不在意了。她在方才的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当年狐神剖心炼作碧心灵石的心境。
　　——是仁厚，是慈悲，是宽恕，是神明的薄凉与爱意。

　　或许，这即是她作为最后一只虞精应有的宿命。
　　这才是她虞精一族命定的结局。

　　虞精的嘴会骗人，但心不会。
　　程宜笑刀法玄妙地挑出了自己鲜活跳动者的心脏，想来是上天垂怜，竟是没感觉到有多疼。至少她认为，当时忍着压抑至极的心绞痛和木萧哥哥说着残忍的话的时候，她的心可要比现在疼多了。
　　于是，程宜笑就这么垂眸注视着自己淌着血的、坦露出心脏的左胸口，微笑喃喃道：“虞之山，虞精族民，程氏宜笑，拜请狐神大人。我等有罪，死不足惜。惟愿狐神大人无恙而归，千秋万代，再以神通法力与慈悲之心，庇佑属下族民。此心为证，天地可鉴。”

　　一时风起，似是整片妖土都在默默地颤动，抑或是说，颤动着的是渴望他们的神明给予回应的心脏。
　　妖界本来现有的不少长老和妖仙已是力量雄厚，更何况当之无愧是顾盼巫祖手下一把手的顾茵。打到后来，不仅开启万妖坛愈发无望，连带着三位前来助力的妖神皆已受伤，犬刈他们一方的败局已定，不过是在孤注一掷地垂死挣扎。
　　一切似是都要结束了，连空气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甚至有已然获胜的妖类颇有闲情逸致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不愿服输的可怜半妖苦苦支撑着，看腻了便开始四处张望，围观周围的战况，见基本都没有什么看头了，就又抬起头，看了看原本阴沉沉的、看不出具体时辰的天空。
　　然后自然而然地发现，原本昏暗天空之上密布的阴云露出了一道天空的口子，其下的天空是青蓝色的，很是好看。那一道随性不羁的青蓝色天空口子里，似乎还有一团毛茸茸的小白云，和周遭阴沉厚重的大乌云截然不同。
　　——啧，看来很快就是个好天了。很适合开庆功宴。
　　那满身血气的妖类不无欢喜与激动地默默在心底这样想道。

　　犬刈一方的手下倒了大半，满目血色、一地肉骨之间，唯有犬刈等几位力量明显雄厚很多的领袖和前辈们还能够维持住身姿站在那里。
　　顾茵第N+1次地击退了合力进攻她的三位妖神，笑意盈盈地打破了犬刈一方除了勉力厮杀之外死一般的寂静，声音不无亲和与甜美地暖暖提议道：“犬刈，不如我们谈谈吧？”
　　除了濒死仍趴在地上对妖土之神怀揣着虔诚的希望的败者们，没有人注意到，层层血肉与残骸之下，隐隐掠过仿若鳞片形状的波纹。

　　“不用谈了。”犬刈充斥着血腥和戾气的声音，与陆濯即使沾染着血却仍然清冷干净的声音不约而同地重合响起，默契一致地回应了顾茵道貌岸然的提议。
　　尹火借助她师傅鬼火之神鬼艳大人设下的、程宜笑无法走出的隐密阵法之后，程宜笑一面跌坐在地，破了个洞的左胸口中止不住地流淌出汩汩温热鲜红的血液，一面抬头看着天空之中越来越大的青蓝色破口以及青蓝色破口之中越来越清晰的那一团雪白毛茸茸，终于松了最后一口气，精疲力竭地摔落在地，含笑闭上了眼睛。

　　“呜——”突然之间，万妖坛深处似是传来了一声沉重的呜咽。
　　自万妖坛上下的满地血污之上，倏然浮现了一道道白金色的灵光，顾茵散落的金色海棠花纷纷在遇到那灵光的同时消弭湮灭。与此同时，青蓝色的天空彻底拂去了阴沉而又压抑的阴云，那一点如同云朵的雪白毛茸茸不断向万妖坛靠近。
　　顾茵心头一悸，镇压应对变故尚且不及，转头便见万妖坛之上蓦地灵光大现！鳞片形状的白金色光纹如同阳光之下的湖面波光一般粼粼熠熠，整个万妖坛随之由内而外地震了一震，紧接着……

　　“嘎——吱——”紧闭了二十多年的万妖坛大门，再度开启了。
　　漫天狐火如同流星般极速坠落，一半精准地落在了敌方阵营的“人”们身上，成为了攻击性质的火焰，一半则精准地落在了犬刈一方的“人”们身上，成为了疗伤性质的火焰。
　　被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懒散妖类们眼瘸看成一朵小白云的狐神大人从天而降，与自地面乍然现出身形的太蛇神迎面对上，两位神力超强的妖神大人默契地打了个好久不见的招呼，而后各自化为人形神体，分别落在了万妖坛一下一上。
　　失踪多年的这两位妖神大能，终于在这满目血色亦无惧败退的赤诚信仰里，再一次如愿地响应了她们所爱的孩子们的召唤，再度现世，降临妖界。
　　——天有所察，吾神归兮。

　　人间央京城内，戴细水正一个人瘫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忽然，附在戴细水身上的狐斋兰似是于明冥之中有所感应，下意识地望向了妖界所在的方位，短平快地失声呢喃道：“……母亲！”
　　寻觅了自家母神大人许久、终于再度鲜明地捕捉到来自于自家母亲的浓郁且新鲜的灵力气息的狐斋兰到底是按捺不下想见母亲的心思的。在确认是狐碧再度现世之后，狐斋兰当即脱离了戴细水的身体，狐不停爪地向妖界飞了回去——

　　“……狐斋兰你要去哪里？！”被突然间匆匆离开的狐斋兰吓了一跳的戴大小姐猛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然而视线之中只有一只毫不犹豫、迅速飞远的白毛狐狸——的漂亮尾巴。
　　而后没过多久，戴细水就连白毛狐狸的漂亮尾巴都看不到了。
　　好在狐斋兰那只狐狸精还有点良心，不至于渣到一句话也不交代地用完之后甩甩尾巴就走，跑了没几步尚还能够想起给戴细水千里传音地补充交代些许必要的内容。
　　比如说：“我感应到我母亲了。”
　　当然也有些内容似乎有用、但戴细水怎么听怎么想和狐狸精撕逼的，比如说：“我不在的时候，好好在你老公身边呆着别乱跑——有事记得随身携带你老公，他命好得很，你和他在一起的话，连老天爷也会更偏爱你一点的哦~”

　　戴细水：……狐斋兰你丫的。
　　都这时候了还非得要踩一下我的“尾巴”是吧？！

　　而与此同时的妖界万妖坛。
　　阴云散退，青空万里，万妖坛再度热闹了起来。顾茵一边指挥着恶灵大军和战斗力陡然加强的犬刈一方势力继续斗争，一边在心里暗自算计着计划的变更。
　　然而，事实证明，“人”倒霉的时候——往往会更加倒霉。这一次，老天爷显然没有站在顾茵她们阵营的那一边。
　　万妖坛上下没打多久，万里青空之上又隐隐出现了一点日光。

　　眨眼间，一只赤色的大凤凰翩然而至，身边还跟着一只生来夺目的金乌，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时之间也数不清楚的、看上去密密麻麻的一大群灵禽。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鹰、鹅、秃鹫……等等凶起来贼凶贼能打的灵禽品种。
　　在妖界内部达成了自我解决之后，负责坐镇包括妖界在内的阳明之界的凤帝丹羽鸣先生和他暂时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好兄弟某位金乌先生，带着尘司府的法令，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地前来支援了。
　　众所周知，丹羽鸣先生和他那位暂时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好兄弟金乌先生有着两大臭味相同的爱好兼特长：一，打架；二，放火。

　　“啾——”来、打、架、呀！
　　丹羽鸣先生作为百鸟之王，悠然发出一声长鸣，在发布完命令后，率先发起了攻击，向万妖坛上下的恶灵大军们极其慷慨大方地——张嘴送了一片荒火海洋。

　　万妖坛之上，因为和练宴属于人类身份意义上的姐弟关系故而对常用凤凰语基本都有所掌握的陆濯教授：……
　　——不得不说，丹羽鸣先生不愧是练宴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竹马凤帝二哥哥。这说话语气和凤凰脾气，一听就知道他俩肯定是一家人了。就算不是一家人，也绝对是一个凤凰窝里钻出来的那种。
　　恩……不得不说，陆濯教授也不愧是陆濯教授，果然聪明。事实上，练宴和丹羽鸣，确实都是自小就跟着凤瑞大人一起玩耍……从瑞凤台的快乐金凤凰窝里钻出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多嘴几句解释下最后丹羽鸣他们的出现——本文框架下老天爷无敌，一切基本都是在上界全知全能的大佬们的安排和计划之下的，无论何种变化，其实都在所谓的命数之中。简而言之，所谓的反派怎样折腾都不会真的成功，只是在走他们自己所坚持正确的道路而已（当然，所谓的正派其实也是）。
而上界的一贯处理思维都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自己的事情还得先自己想明白、老天爷才能够酌情帮你。其他各界也是，先是内部解决，然后才是外部支援。所以在一开始犬刈他们自发要对付妖界反对势力和顾茵所在的恶灵势力的时候，其他各界都是不插手的（比如先前提到过的因为天性和职责更倾向于天灵之界，故而虽然广义上属于妖类但是狭义上被分为天灵之界或是阳明之界或是有自己独立地盘的神兽灵禽们，比如这一章里提到的凤凰、金乌等等，是不会跑来管的）。
后来丹羽鸣他们来管了，一是因为这事儿闹大了，牵扯到恶灵跨界了，事关阳明之界，而他又是负责坐镇阳明之界的凤帝，所以他有资格和责任来管；二是因为有尘司府的法令，是上界故意安排他们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既是过来帮忙打架，也是过来杀鸡儆猴，震慑一下枉死城恶灵势力，同时又不会显得他们早有布置，枉死城恶灵势力完全在上演一场无用可笑的闹剧，毕竟命局还是要继续发展下去的~（#黑还是上界诸位大佬最黑）
就是这样啦~晚安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