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暮晚初

423、第423章。人生如戏

　　戚明月虽然很乐意看到同为薛家继承人的薛木萧摔跟头，但是绝对不是以这样的形式——薛木萧作为薛家对外举足轻重的代表人物之一，他身上出现的任何变故，都会转变成对薛家名誉及价值不可预估的损害。
　　因此，在各路人马陆续得知消息后各怀心思、居心叵测地纷纷致电问候的时候，戚明月长房太太的威严无需伪装，表现得真心实意、淋漓尽致。
　　尽管在滴水不漏地应付好这一切之后，她还是迎来了个人因为极度的矛盾而造成的不可避免的情绪爆发。

　　耐人寻味的是，戚明月选择的宣泄情绪的形式，与她素来看不对眼的薛荔，竟是有着不约而同的默契。当然，戚明月的针对性要更强一些。
　　她在应对这些不怀好意的问候之前，便特意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套薛荔送给他们夫妇的、品位不俗且价值不菲的茶具，优雅端庄地沏好了茶，这才一一对付起来。
　　挂断最后一通电话后，戚明月当即沉下了脸色，漠然地低头饮了一口渐凉的茶液，而后，颇为不满地皱了皱眉头——看上去许是因为被那些烦人的电话耽搁了，错过了品茶的最好时间段的缘故。
　　然后，她便嫌弃地放下了杯子，低眉沉吟了许久，似是在细细地思考着对策。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抬眸，似是在百般犹疑不定中终于下定了决心，霍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起身的时候，她自然搁置在桌面上的手臂再自然不过地挥过了某个弧度——好巧不巧地碰到了桌上被闲置的那套茶具。
　　戚明月神色微凛地拿起手机，没过多久便快步离开了这里。而那套品位不俗且价值不菲的茶具，就这样被主人弃之不顾，随着一声爆破似的脆响，裹挟着里面没喝完的名贵茶叶，一齐粉身碎骨了一地。
　　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破裂，又像是一场命中注定的预警。

　　戚明月紧急联系家族内部，一边动用薛家力量打压外部的舆论消息，尽量撇开薛家在其中的受影响因素，一边借着薛家长辈的压力掣肘薛荔与薛木萧一支，在名正言顺地逼问事情原由之余，顺带趁乱削弱薛荔一脉的家族势力，为日后的争权夺利做铺垫。
　　薛木萧和薛荔被紧急召回了薛家本家，姚窕被薛木萧和薛荔有意留下了——他们都了解自己宠爱着捧在手心长大的姚大小姐。此番事发，不仅是外界要掀起一场权力斗争的腥风血雨，薛家内部必然也是一片阴云诡谲。
　　要本就又气又急的姚窕再去直面家族内斗，太难，也太危险。出于保护她心态和精神状况的考虑，薛荔和薛木萧意见一致地严词拒绝了姚窕和他们一起回本家共同面对这场疾风骤雨的恳求。

　　薛家的核心成员们纷纷赶回本家的时候，身为始作俑者的谌北，正在戚家“拜访”母亲娘家的长辈们，以示孝敬。
　　谌家虽然与戚家关系实际上十分冷漠，不过是冰冷的利益联系而已，但是双方都是个中人才，表面功夫的维持都极为擅长，因此，在外界看来，这关系还是颇为紧密的。
　　谌北偶尔回去喝戚家的几位长辈喝喝茶、聊聊天、送点东西、分享一下外界最新讯息，作为对“退休隐居”状态下几位长辈的孝敬，早已是内外都习惯了的不定期日程了。

　　如果不是这轩然大波牵涉的背景太广太深，他回戚家的行为举动不过是情理之中的惯例实行罢了，还不至于不知不觉间被捕风捉影、添油加醋，然后再无辜不过地被传成了一段心机深沉的阴谋论。
　　——尽管这本质上就是一场谌北蓄谋已久、布局慎密的复仇阴谋。

　　但是，那又如何呢？
　　他做得再妥帖周到不过，别人只能胡乱猜测，拿不出丝毫的证据来指控他。即便拿出来了，也不会对他造成多大实质性的影响。
　　成王败寇，便是富贵权势的世界里的基本准则。三家这么多年来的尔虞我诈、合作制衡，到了最后，名会是谌家的，利也是会是谌家的——棋高一着，胜者为王，仅此而已。

　　谌北回戚家的流程，通常是先拜访本家大本营，若是都在，便先一起喝个茶。若并非都在，那就按照顺序，先见中心掌权的、戚明月的父亲、也是他舅祖父的戚宇，最后见隐居角落的、母亲的父亲、自家外祖父戚尧。
　　先见戚宇，既是表示尊敬，也是表示亲近。戚宇是注重名誉利益之人，谌北回戚家最先拜见他，说明以利为上，与戚家合作交好的意思。对此，戚宇是再高兴不过的。
　　谌家到底是大富之家，能攀着血缘关系处好关系，自然没有交恶的道理。

　　戚宇的算盘打得还是很响当当的——
　　虽然他们在戚家排挤戚尧一脉属实，但是未曾闹到明面上来，所以问题不大。谌北早年便在谌家长大，和他那外祖父母也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如此一来，他和戚尧实质上是站在同等的情感地位上的。
　　更何况，谌家出的都是精明能干的生意人。利字头上，他和戚尧谁更值得亲近，一目了然。而谌北素来表现出来的举动，完全符合他的算计。
　　为此，戚宇还是很是得意的，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不甚在意，但是背地里没少暗戳戳地炫耀一番。

　　只是他低估了谌北，更低估了他那忍气吞声惯了的弟弟。
　　在戚宇看来，他那弟弟戚尧……大概是真的缺心眼。软弱怯懦，甘于寄人篱下、受人摆布什么的便也罢了，怎么还这么没心没肝的呢？他的好外孙对舅祖父都比对他这个亲外祖父好上那么多，他竟也就习惯了，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果真是扶不上墙的软骨头。

　　事实上，戚尧还真不在意。戚宇所重视的那些，戚尧都没怎么在乎。兄弟二人没有实质的利益冲突，因此这些年来至少维持了表面上的友善和平静。也正是因此，戚宇失去了窥见他那“软骨头”弟弟真正聪明绝顶之处的机会。
　　戚尧和谌北这对外祖父孙的关系，远比戚宇认为的要好。只是双方本质上都是低调内敛、善于掩饰的人，因此表现出来的不多罢了。但也正是因为是相同作风的人，所以无需费多少言语，便能够理解彼此行为间的用意。
　　这种心照不宣的亲近与默契，约莫是通过他那永远温和平静的母亲，悄然从血脉里继承延续下来的。尽管未曾亲眼见过，但是在与外祖父的交往过程中，谌北也能够大概地感受到以往自家母亲与外祖父的日常相处模式。
　　时间它就是个轮回。历史前进，同样是同戚尧陪坐喝茶闲聊的人，时间它带走了戚星辰，但又带来了谌北——一切似是物是人非，一切又似是一如既往。

　　谌北走的时候，戚尧和往常一样只送他到他所居住的偏院的门口。这些年来，戚尧和妻子在明里暗里的监控网络下生活在这里，名为偷个清静、以图安养，实则类似于被软禁了，干什么都会有人巴不得全程盯着和控制着。
　　只是这夫妻二人从未是戚宇所认为的那种人。他们非但没有因此过得日夜煎熬，反而乐得清闲，顺理成章地踩着他给的“梯子”自愿地从权力中枢被流放了出去，做些形式大于实质的虚职，横竖真的只图一个安逸自在便够了。
　　这也就导致了有的时候戚宇看着他们俩过的快活日子，心里很是不畅快——戚尧这过得，完全不像是被排挤、被迫害、被限制的日子，倒是比他这个大权在握的设计者，过得还要潇洒自如得多。

　　谌北离开之前，照例转身与戚尧进行最后的话别。只是这一次，他的话比以往稍微多了一些，又比以往稍微少了一些——总之在监控看来，和以往并没有什么多大的不同。
　　谌北光明磊落地站在或明或暗的监控视线里，阴冷英俊的脸庞认真而平静，相较平时待客，少了戾气与阴沉，但也未见得多出几分亲昵与温暖来，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下来天要热了，您可别贪凉。您年纪大了，就老实些吧。日常种种花、听听曲儿、写写字、作作画的，都可以。缺什么，着人去添就是了。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这话听来窝心，但是对上谌大少爷连微笑弧度每次都掐得恰到好处的脸，便显得官方正式、假惺惺起来。
　　监控那边的工作人员初看或许还会有几分存疑，但是这些年来看得多了，便只有暗暗慨叹“谌大少爷果然是个薄情寡恩、太会做人的精明商人”之类话语的份了。

　　戚尧也维持着一如既往漫不经心、没心没肺的稳定发挥，敷衍似的晃了晃脑袋，挥了挥手，用糊弄的语气答应道：“知道了。”
　　“我最近有些忙。等我这阵子忙完了，再陪您和外祖母一起出去走走。”

　　这又是一句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了。毕竟，谌大少爷以往的陪外祖父母出去走走，也不过是换个别墅庄园住上一段时间罢了——日理万机如谌老板，有的是赚大钱的时间和陪美人的时间，陪老人家过养老生活的时间，大概是真的没多少，能腾出来点类似探望走访养老院的时间，便已经是很感人肺腑的孝敬了。
　　但你也不能够说人家不是真心孝敬啊，又是舍得给时间，又从来不吝啬钱，说话从来好声好气、恰到好处，实在是找不出一点错来。从小不那么亲近的外祖关系能处成这样已经是业界典范了，哪有几个人能做到超过谌老板的份儿啊？
　　监控后面紧密监视着这一系列情节发展的工作人员满肚子慨叹地摇了摇头，日常地不知道该羡慕还是该可怜戚尧这个老头子了。

　　然而这些只是监控人员自我的解读而已，与画面里的两位当事人无关。
　　戚尧也好，谌北也好，谁也没觉得这样有些什么不好的，依旧道貌岸然地维持着一派祖孙和睦的静好氛围。
　　谁也没注意到——或者说根本无法注意到，谌北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的时候，具体的语气和声调实际上是暗藏变化的。他与戚尧真正想告知彼此的话，早已通过不同的强调、语气和眼神，在近乎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面前，借着那些假惺惺的没多少真情实感的官话，心照不宣地心领神会了。

　　年纪大了，老实些，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寻欢作乐就好——别太关心外界的事情，也仍然别有什么明确的表示，静观其变就好。
　　最近有些忙，忙完了带你们出去走走——我已经开始收网了。您二位再忍一忍，所有的困顿和遗憾，马上就都会过去的。

　　“好好好。”戚尧极不走心地随口应下了。
　　谌北一如既往地没有在意自家不着调的外祖父的态度，恭恭敬敬地说了句“那我走了，外祖父”，便和戚尧双双点了点头致意，各自不带留恋地转身离开了——当真是巴不得结束、最后连装都懒得装了。

　　两边的监控分别默默转动了角度，“注视”着戚尧及谌北的身影彻底地消失在可控的视线范围内，然后又默默地转了回去。
　　监控后的工作人员纷纷摘下耳机，缓解了下盯着屏幕有些久之后眼睛的酸涩与干燥，以告谌北与戚尧的又一场彬彬有礼的祖孙见面戏剧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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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北北之所以那么戏精、那么分裂，全都是家族基因导致的啊……他母亲和外祖父母都很强的，只是会装小绵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