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暮晚初

408、第408章。喝茶看戏

　　天上的星辰隐匿，地上的灯火褪去。生息浮沉，都映在一面虚空的镜子里。光影斗转，一路风景流转退去，凝缩成为一个不断深陷的漩涡，最后化为一团幽幽的鬼火莲焰，明明灭灭地兀自盛开摇曳了一番，而后便迅速昙花一现地凋零泯灭了。
　　凭空出现的镜子凭空消失了，原本慵懒妖娆地靠在镜前榻上的人毫不在意，她只是百无聊赖地活动着她的手指，隔空操纵着几簇小小的幽兰色火苗，烘焙着一个小陶盆里的东西，安静而耐心地等待着她的食物成熟。
　　手指活动，手腕轻悬，连带着袖子也跟随着晃动。冰冷而精美的丝缎，在悠悠的起伏运动里，流露出优雅而高贵的光泽，更加掩映得那丝缎之上细腻漂亮的刺绣像是真的一般，仿佛随着主人懒散随意的小动作，也在活生生地运动着。
　　沿着那设计和质地似曾相识的袖口往上看，不难看出那侧卧在榻上的慵懒貌美之人，俨然是尹火的好师傅，阴冥之界最善鬼火的鬼火之神鬼艳大人。

　　榻边有两把椅子，一把躺椅，一把座椅，中间是同款色泽和材质的一方茶几，茶几上还放着几盘点心。看这情形，显然是喝茶看戏的高配形式。镜子消失，代表着这一幕戏到此便是落了幕，该散场了。
　　“‘老狂市’的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三人老友喝茶的情景里，最先开口轻声一叹的，是半躺在躺椅上的另一位美人。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里面是棉花云朵一般的柔软与温暖，更是一团打不散的平静与强大，“北贞他们一大家子……都不容易。”
　　她说的是北贞，戚星辰在巫界的名字。
　　她的语气不分悲喜，只是久别经年之后的一声慨叹，却惹得神色如常的鬼艳大人妖冶过度地弯了唇角，不以为意而又耐人寻味地接话道：“这世界上本就没有人活得容易，更何况不是人的非人类。”

　　“说起来，倒是我比较好奇，我们林芝仙子……是什么时候和北贞交好的？”
　　“按照巫界显巫和隐巫世代相传的传统规矩，隐巫北氏素来低调，即便是对外事务交接，除了北鲲堂之外，其他人都不会与外界有任何直接的公务联系。”
　　言下之意很明确，如果不是北贞知法犯法，坏了隐巫的业内规矩，那便是有上界嘱意，由北氏领命配合设的局，北贞只是单纯尽职尽业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已。

　　无论是开口意有所指的鬼艳也好，还是被她针对说出这番话的林芝和陆允绰也好，都很清楚鬼艳这番话不过是一个委婉的说法而已。因为她所说的第一种情形，只要稍加联系实际情况便可以完全排除。
　　鬼艳是在明里暗里地呛他们领了上界之命来给他们阴界联盟这些老朋友设局，她知道他们知道很多被刻意隐藏的事实与情节，所以他们也大可不必千方百计地编织谎言来敷衍她，直白痛快点就好了——毕竟日后若是有他们俩的命局布置落到她的手里，她这个做老朋友的，也不会和他们客气。
　　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她现在也做不了别的，没事找事寻思着朋友间斗个嘴。以往林芝都是个置身事外、再温柔周到的大好人角色，难得见她坑人的时候，虽然说这次被坑的是她自己，但是这也丝毫不影响鬼艳大人借机好好“落井下石”地损上她几句。

　　林芝为人温和包容惯了，不是个能够脾气暴躁地损回去的料子。更何况，命数既定，她是奉旨推动和帮助阴界联盟历劫的，又不是真打算来添乱的。
　　她早知此番会得罪上阴界联盟，事后鬼艳和楚润这几个腹黑记仇的主儿难免要寻思着机会友情“报复”一番，如今若是能让她提前损上几句，劫数面前稍稍松口气调整下心绪，也是好的。毕竟眼下她除了这个，也不能够帮阴界联盟那些老朋友们做些其他的什么了。
　　于是，林芝只能又轻声地叹了一口气，眉眼温和而平静，象征性地配合着回答道：“没什么交好不交好的，做父母的彼此体贴下无奈苦心罢了。”
　　“北贞她身负重任，注定不能够做个合格的人类母亲好好照看谌北。虽说是使命必然，但一世母子也是缘分，她的心里总是有些许愧疚的，所以离开前，拜托我这个知道些为人父母苦衷的朋友，力所能及地帮她照看下儿子罢了。”

　　林芝和鬼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偶尔还姐妹情深地交换下身边盘子里盛着的点心。不论他们谈论的内容与其间具体的联系，场面可谓是一派温馨。
　　而作为二十四孝好老公的绰爷从始至终基本都没插几句话，只是默默地聆听着，必要时答话，其余时候都在静静地帮自家老婆大人和得罪不起的鬼艳大人烫烫茶、移移盘子、换换点心。实在无事的时候，便拿出平板电脑来，颇具人类气息地处理下工作事宜。

　　陶盆中的食物似是差不多了。
　　林芝噙着笑意看了陆允绰一眼，绰爷会以，当即“乖巧懂事”地默默起身，去厨房里又拿了两个极其漂亮的釉质瓷碗。
　　榻上惬意地半死不死的鬼艳大人毫不收敛地翻了个白眼，简单粗暴地由衷表达了自己对于眼前这对默契秀恩爱的妖族夫妻的鄙夷。

　　陆允绰拿着瓷碗回来，三个人一起分装了食物，继续开展茶话会的下一轮话题。只不过这一次，安静了许久的绰爷抢先开了口，提起了一个意有所指的话题：“说起来，‘老狂市’是风月封锁的——”
　　“风月那家伙做朋友虽然不靠谱，但是做事情却是极其严谨不过的。那重重‘门禁’的设置，必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进行的周密布置。除非后来遇到灵力修为具有碾压性的尊者干预改变，他设下的程序，是不会出错的。”
　　陆允绰和林芝虽然低调隐匿凡间，但这淹没不了他们属实的高人身份和厉害的交友圈。林芝能够和隐巫北氏‘交好’，陆允绰亦能够与风月巫祖关系不赖。他和风月巫祖是早年便相识的老朋友，因此能够亲近而毫不违和地称呼上风月巫祖一声“风月”。

　　“风月”是风月巫祖的封号，也是他人间的化名。用封号做人间化名，是巫界一众巫祖仙师一贯的作风。
　　巫族是人而又非人，因为修习道法的缘故，寿命长于人类，但又因为职责所在，所以常常需要奔走人间，和出差似的。如此一来，便需要很多名字——出于便利和懒惰，巫界人士秉持着能“少点麻烦就少点麻烦”的宗旨，都在必要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避免开太多的“账户”。
　　毕竟他们去人间的“出差”性质和上界或他界的去人间的“出差”不同，不但频繁，而且都要自己处理，所以为了少给自己添麻烦，巫界从来不会缺少，并且还在不断产生着……一个比一个惊人赞叹的“偷懒绝技”。
　　——懒得取名字，只是其中某一个方面的体现而已。

　　当然，绰爷提起风月巫祖，是有意为之，而并非偶然间联想到，说来与鬼艳叙叙旧的。很快，他便完成了问题的铺垫，微微一笑过渡到了主题：“鬼艳，你那个徒弟……”
　　是了。如果风月巫祖设下的程序没有错误，“老狂市”又并没有表现出有尊者干预改变的痕迹，那么……鬼艳是如何能够跟随两个孩子，进入第一道“门禁”之后的同一时空的呢？
　　北贞只是隐巫北氏的一员，虽然她很优秀是真，但她在北氏之内，也只是个中上游的隐巫，甚至都不是北鲲堂的人——又怎么能够有能力对风月巫祖设置的“门禁”设定动手脚呢？

　　“我哪个徒弟？”鬼艳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一副不怎么配合的懒散模样。
　　陆允绰也不恼火，只是微笑着补充强调道：“你那个人类小徒弟，尹火——究竟是怎么回事？鬼艳，我看她……可真的越看越不像是个‘人’啊。”
　　陆允绰把最后的话说得轻飘飘的，显得意味深长而又惹人遐想。

　　“对啊，阿艳。那孩子居然知道血灵祭。阿艳，你……”林芝也被提醒了，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镜中尹火方才那一段差点就完成了的、行云流水的血灵祭舞，震惊之后，心头更是浮起不少疑惑。
　　她顿了一顿，望着鬼艳泰然自若并不着急着答话的样子，微微压抑下语气中情不自禁的不可思议，试探着轻轻问道：“阿艳，那血灵祭舞——是你教尹火的吗？”
　　“不是。”鬼艳的回答直截了当，笃定确凿得让人相信，内容却又让人心惊，“我确实不曾避讳让她知道‘血灵祭’的存在，但是我并没有教过她血灵祭舞之类的任何完整礼仪形式。”
　　“那么，她怎么会……”血灵祭的仪式，可不是谁都能够知晓、谁都能够执行、谁都能够控制、谁都能够成功的。尹火不过是一个灵力天赋颇盛的人类，竟然——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除非，她的出身本身便并不单纯。
　　就好像蔺澄之所以能够有法子滞留世间，不仅仅因为她是个灵力充沛的巫族之后，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上，早年便埋下了一缕来自于阴阳尊神悲悯的精魂，再加上天时地利人和，这才使得她成为了生死簿上的一场变数。
　　那么，尹火究竟是谁？她为什么能够进入第一道“门禁”后标准为“有关联”的时空？鬼艳又是为了什么会罕见地收她这个人类小丫头为徒？
　　从前未曾细想便被敷衍带过的问题，终于在冷眼旁观整场“老狂市”的戏剧落幕之后，因为一个意外的尹火表现，再度浮了上来。

　　然而，这次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俨然换成了鬼艳。她一脸无辜茫然地听陆允绰和林芝轮番提问和疑虑，却没有丝毫半点被撬开嘴的迹象。
　　话题的最后，她也只是一脸“我就是不想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决然表情，噙着她高贵冷艳的标志性笑容，倏然绽放出一抹暗夜玫瑰般眩目摄人的神采，冷冷地回答与反过来劝诫林芝与陆允绰二人道：“收徒什么的，真的只是缘分使然罢了。倘若你们真的觉得其中另有玄机安排的话，也不该问我——我想，你们直接去问上界会更容易弄清楚才是。”

　　“还有，现在‘老狂市’的事情都结束了——我现在若是想要准备出门溜一圈顺带吃个早点的话，二位仙家不会再执意要拦着我，限制我的行动了吧？”
　　虽然她本来就没打算插手，但还是被显然暗中受命而来的林芝和陆允绰看了半个晚上，鬼艳实在是有些厌倦了。

　　她打算出门散个步运动一下，然后再赶个早，去吃个早饭，显得自己像个作息规律、生活自制、与人间分外相符的人类精英人士一样。
　　嗯……看上去很不错，值得实行。
　　早饭是一天美好的开始，吃饱了，她才好更加精力充沛地迎接这新的一天将要发生的更加有趣的事情嘛……

　　“当然。”陆允绰与林芝笑着对视了一眼，欣然应允——因为任务确实已经完成了，他又不傻，又怎么会不识时务很没必要地再得罪上鬼艳大人几分呢？
　　“我知道有一家早茶餐厅很不错，阿艳，一起吗？”林芝言笑晏晏地向她发出了诚挚的同行计划邀请。
　　鬼艳抬了抬手，控制着房间里原本热热闹闹地运转着的一切停歇了下来，而后懒洋洋而又精力充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通体舒畅地伸了个懒腰，笑得爽朗而又恣意。与此同时，是她毫不犹豫的一锤定音：“芝娘请客，绰爷付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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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藏着秘密。每个人都有谜题，每个人又都有谜底。
等到央京整座城市都苏醒过来的时候，又将是新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