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暮晚初

117、第117章。釜底抽薪

　　从西郊未名村到东郊东观园，蔺逐一个人开车开了很久。这一路上，他考虑了很多付茄萝可能采取的应对他的对策。等他联系好东观园，开车一直到五斋宅门前的时候，潦草枯干的墨字招牌下，门扉半开，露出步至中堂的石径旁葱茏的树木的残影。
　　付茄萝一身白衣静静伫立在门口等待着，阳光洒落在她身上，美得像一幅画。
　　蔺逐下车第一眼，便看到了如斯的画面。
　　看来，付茄萝早就知道他会在释放谌北之前来见她了。有些事情，他们确实需要好好谈一谈。关于之前发生的几桩案子，关于他这些天脑中猜测考虑的事情。或许，比起肖允，付茄萝能成为更好的商讨对象。
　　付茄萝见他，果是意料之中的反应。优雅而礼貌地向蔺逐点了点头，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请蔺逐进去。蔺逐默然跟上，付茄萝领着他穿过中堂，穿过竹径，穿过花园，一直到了茄萝斋。一路上，五斋宅安静得祥和而可怕。蔺逐心中暗觉有异，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跟随着付茄萝的步伐。
　　踏进茄萝斋，温馨明媚的小花园，穿过一众春花，进入待客的中堂，抬头便是“茄萝斋”的匾额。两张木椅，椅子后排的围栏上有新鲜的绿萝藤蔓盘踞，生机勃勃。
　　“蔺警官，请坐。”付茄萝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开始熟练地沏茶，“因为不知道蔺警官喜欢什么茶，所以我就自行挑了个竹叶青，不知道蔺警官是否介意？”
　　“蔺某嗜茶，但不挑剔。谌家的茶定是好茶，蔺某先谢过付小姐了。”蔺逐也不客气，就这么坐下了，语气平淡有如拜访许久未见的同学朋友，倒不像是警察上访，“不过，付小姐是怎么知道蔺某会与此时来找你呢？”
　　“近日这些事颇有几分蹊跷古怪，蔺警官与我都不能尽解。而谌家正是风口浪尖上的嫌疑幕后推手。今晨田妙自杀，事情到了这步，茄萝私以为蔺警官该来见我了。毕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登门五斋宅的时机了。”付茄萝没有丝毫的遮掩，反倒是直接把话说开了。蔺逐从前只知道付茄萝这么一号人确实本事不小，如今单独谈话见其谈吐思虑，亦不由为之惋惜。
　　特别专案组中，细水亦是生于纷扰却自具灵气之人。不过付茄萝之聪慧见识，远在细水之上。倘若她能够是警方的帮手而不是对手，那会教人舒心许多。
　　“确实。蔺某也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与付小姐谈一谈比较妥当。”唯有敞开来谈一谈，他才能够判断幕后推手的大致方向。案情蹊跷，人情复杂，扑朔迷离之间蔺逐若是想要看破什么，就必须有一个突破口。
　　“在谈论蔺警官想要与我谈论的话题之前，还请容许我多嘴劝诫蔺警官一句：真相固然重要，但有时莫要穷追不舍。有的时候，假象与谎言更能让人露出破绽。”过了一遍茶，将新沏好的竹叶青奉至蔺逐面前，付茄萝又给自己沏了一杯。
　　“付小姐此话是何意？”蔺逐生来便对真相有着别样的执着，时间与等待向来不曾吝啬，但对于真相，他的态度是顽执到底。他的这个性格，很多人都是知道的。所以很多人都信赖他，不少人都忌惮他。当年蔺逐的名气，靠的就是他一声不吭憋了好久、最终集齐证据破了一桩贪污大案打响的。
　　付茄萝也是在圈子里混了不少年数的人精。蔺逐的这个死性子，她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还是选择了这样开口，是为了向他传达些什么吗？
　　“蔺警官最近如此忙碌，不就是一直在寻觅那个一再出手给警方添麻烦的幕后黑手吗？作为最大嫌疑犯的谌家掌门人之一，我付茄萝可以向蔺警官保证——尽管谌家为了牟利做过不少手脚，但这次的几桩案子，不是我们。我这么说，蔺警官相信吗？”付茄萝问得很直接。
　　“我们警方破案，靠的是证据，并非是我一句信不信就能够解决的。”付茄萝的直接使蔺逐有几分惊诧。幸好这样子简单直白的话语，向来不缺少官方客套的话语来敷衍。付茄萝的话并非不可信，但毕竟是个聪明通透的对手，不可以轻视，故而她的话亦不能轻信。由于从小优渥的生长环境与本身出色的能力素养，蔺逐并没有因为那几分惊诧就在付茄萝的平静与优雅里失了分寸。
　　“蔺警官说的不错。信与不信之间，还需要证据做判断的中介。”付茄萝浅笑，“只不过有的时候，证据也是可以骗人的。比如说，虚假的证据；比如说，不完整的证据。”
　　付茄萝的话直接戳中了近日里蔺逐的想法。连续发生的“意外”，过分蹊跷的发展，还有涉及案件的人难以理解的反应，都让蔺逐的直觉觉得很不对劲。不同于肖允所感觉到的不对劲，蔺逐的心底还升腾着某种莫名的感应与恐慌。他迫切地需要搞清楚这些感觉的产生究竟是为什么。所以，这一次他没有默默聆听，而是直接利落地出言询问，深邃锐利的眼神试图探向付茄萝微笑着的眼底：“所以，付小姐想向蔺某说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春波微荡，清风拂面。付茄萝的眼底亦是不知深浅，似笑非笑，难以捉摸。
　　“真正的幕后推手实力雄厚且藏在暗处，我近日里暗中多次尝试探知却无多少收获，自知无力应对。倘若他们当真想把这盆脏水泼到谌家身上，谌家躲不过去。蔺警官信我的话几分并不重要，但凭借着蔺警官对于真相的执着，试想假若我说的是真的，你能够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付茄萝自始至终都用那不可捉摸的微笑看着蔺逐，语气却是越发的严肃认真。蔺逐甚至有一刹那极为短暂的晃神，似是在付茄萝的身上看到了与肖允一样生来的骄傲与坚持，这一种感觉几乎让他不假思索地全然相信付茄萝的话。但这样的冲动被蔺逐压了下去，他最终还是迅速地冷静了下来决定听完付茄萝的计划。
　　“当然不能。真正犯了错误的人，就应该把错误自己承担起来。”这是蔺逐的原则，对此他不会有第二种类型的答案。
　　“所以，我想提前与蔺警官谈一谈。”付茄萝顿了一顿，垂眉喝了一口茶，言语尽量显得真诚柔软，尽管如此还是掩盖不了她语意之下的凝重，“不日哪怕证据确凿，还请蔺警官处置得留有余地。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蔺警官姑且相信我一次，说不定后面真的有另外的大鱼被引出水面呢。蔺警官难道就不想看清楚，这一切究竟是如何被安排、又是被谁所操控、目的所为何事吗？”
　　又是直白得一针见血。
　　至此，蔺逐对付茄萝已有了几分信任，或许他们之间真的能够缔结某种奇妙的合作关系。不过在表露自己的意愿之前，他需要摸清楚付茄萝的想法：“倘若真的如此，蔺某自然所希望的与付小姐相同。但是付小姐之前也说了，对手在暗，且实力雄厚。凭谌家的荣耀与势力都无法应对，又如何能够在日后露出尾巴呢？”如果一切可怕的预想都诚如他们所预设的那样，那么这一仗并不好打，并且代价甚大。他们，须得步步为营，不容有失。
　　“单凭谌家当然不够。但倘若以谌家作饵，蔺警官暗中相助，我们明暗相照，只要等得起，一定能够寻得对方的破绽。”接手管理谌家方方面面多年，付茄萝虽然没有如同尹火一般与非人类力量有过正面接触，但对于这类较之人类更加神秘强大的存在亦是心中有数。这次面临的对手，如此深不可测，竟让谌家广泛的关系网都无法探知寻觅出丝毫线索，想来与那神秘的力量脱离不了干系。而世间自有秩序，纵使是非人类的世界，亦有着力量的均衡。她不能克，自然有人能够克之。这是冥冥之中大家都不言而喻的。谌家想要翻盘，必须得到相应的帮助，而得到这类维护秩序非人类力量帮助的最佳途径，便是与警方合作。因为对于那些神秘低调的力量来说，暗中插手维持世间秩序之事，政府机关是最佳的媒介。这些具体的心思付茄萝并不能如实全然告知蔺逐，但她言下之意的大概，蔺逐自然能够听得出来。
　　“不论对手如何，谌家自身便实力雄厚，纵使不及，亦不会因谌北的倒台而全然覆灭。我想，就算没有我们的协助，只要付小姐愿意等下去，到时利用谌家散落隐藏在民间的巨大关系网寻求翻盘的机会并不是不可能。为何付小姐反而提前就向我们这样不讨好反而会处处怀疑你们的人求助呢？”这个问题确实困扰住了蔺逐。先前他大胆设想与付茄萝达成某种同盟的时候就因此而犹疑踌躇过。毕竟就算罪名全部扣到谌北身上，凭借付茄萝的应变能力，完全可以保留根基力量。就算谌北不保，五斋宅里趁此机会脱离干系出去的女人随便哪一个都可以率领谌家潜伏的根基力量东山再起。纵使元气大伤，也不会被连根拔起。更何况江湖规矩大家心知肚明，蔺逐就算真的处理起谌家，由于牵连甚多，本就不会太过决绝。
　　“对方实力雄厚，不会轻易大意露出马脚，须得釜底抽薪，使事情出乎他们意料，方有可能尽快寻得破绽。他们短期内屡次动手，便可知想要速战速决，借此将谌家推上风口浪尖，从而端了谌家。”
　　付茄萝收敛了笑意，眼底的波纹渐渐平静，春波沉淀成为深谭。
　　“倘若我尽全力护谌家到底，保住根基不倒，难免会惹得他们更加精心计划，反而会连累更多无辜的人。我虽为常常算计人心的商人，但却只是为利而无心害人。倘若真的走到这一步，蔺警官与我想必都不愿意。不如你我暗中联手，假意顺着他们的意愿使得谌家‘倒台’。对方相信事情过去后，我们再暗中追查。对方既然想置谌家于死地，定是谌家手里有对他们不利的东西，只要摸清楚了这样东西到底是什么，翻盘反将他们一军便不难了。”
　　付茄萝所说句句在理。
　　要想知道幕后推手究竟是谁、为了什么，只有让事情继续发展下去他们才能够知晓。可付茄萝所说的前一种情况，是蔺逐所不忍的。为今之计，最佳的处理的方式的确如付茄萝后来所说。但是，这样的话，在谌家的处理问题上便多了很多需要注意的细节，须得步步谨慎，不容出半步的错误。
　　“那付小姐觉得，对方可能想要借毁掉谌家销毁的是什么？”原本喝着茶暗中寻思着的蔺逐，听付茄萝说完这些后，“啪嗒”一声清脆的碰响，他将杯盏放置到了桌上，眉目平静一如沉稳漂浮前行的冰山。
　　“我不知道，只能靠感觉猜测。或许是某样东西，或许是一件事情，或许是……某段记忆。无论如何，都应该和谌北有关。所以，无论如何，谌北不能出事。日后若要翻盘，他所知道却未曾言说的那部分，会是关键。”付茄萝叙说着自己的猜想，细细琢磨之间言语缥缈，思绪像是旋转着走了很远。但越说到后面，却越是斩钉截铁。蔺逐眸色一沉，还来不及多想，便见眼前端庄优雅的女子言辞凿凿间渐渐又似失了魂似的怅然微笑继续道，像是对前面的话的解释，“我与他虽为枕边人，知道他肚子里藏着很多心事，他却未曾对别人说过分毫。这次的事情，想来他心里多少已经有了几分眉目，只是也不曾对我说过。但毕竟我与他相交多年，凭借这些年对他的了解，有些东西纵使他不说，我也能够琢磨得出来几分。”
　　“可若是顺着他们的意思毁了谌家，谌北自然是首当其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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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年初一肝到年初二的一章……感觉自己的脸要炸……
昨晚因为看春晚抢红包回消息就……嗯不知不觉凌晨于是太累无法码文就又偷了个懒。。。然后今天强迫自己弥补至少要付出双更的代价……不然这个日更啊……屯稿真的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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