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闲潭梦落花》相思相见知何日

10、故人入我梦

　　小姑娘掩着宫中婢子，躲躲藏藏着好不容易出了宣德殿，心下不禁好一阵欢喜。她不过初入未央宫，自然是见什么皆是十分好奇。只是这未央宫实在是太大了，她不过七岁的年纪，更是记不得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已绕了好些圈子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心下不免焦躁。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
　　小姑娘闻声转过头去望见身后站着个少年，瘦骨嶙峋的模样，瞧起来也不过六七岁的样子。他穿的是寻常宫中小黄门穿的宫裳，只是仿佛是有些大了，且见他挽着袖管，手里抓着只荷叶包着的鸡，裤腿处应是拿剪子剪短了些，尚有边线露在外头。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这儿后头是披霜殿，没有人会来的。”
　　小姑娘闻言已是明白为何这儿竟是见不到一个宫人了，她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少年模样，叹气道，“我迷路了，我是陪我娘进宫来的。”
　　她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少年，只希望着他能带她走出去。
　　只是那少年听了竟是转身要走，小姑娘不免急了，她初初入宫，纵然再有傲气也不过是小姑娘的娇气，此情此景她心下早已是焦虑万分。故而见少年转身，她竟是冲了过去一把握住了他的袖口，“你别走，小哥哥，你能带我去宣德殿吗？”
　　她声音清脆，好似玉珠落盘，少年又何曾听过如此好听的声音，他原以为娘亲的嗓音最是温柔好听，如今心下竟是起了疑。况这女娃娃一上来竟是握住了他的袖口，娘亲去后再没有人这般亲密的与他靠的这般近过。
　　“呀，你的衣服怎的这么脏？”
　　离得近了小姑娘方瞧了个清楚，少年的一身衣裳已是脏破不堪，边角处竟沾着油污，她近乎本能的松开了衣袖，却不想着这一松开，那少年竟是抬脚就走，连头亦不曾回。
　　“你既然是贵人，又同我说什么话。”
　　少年本是第一回遇上如此漂亮的女娃娃，他实则是欢喜的。只是那话，着实刺痛了他骄傲的心。
　　言犹在耳，小姑娘也顿时明白自己的话太伤人了，她心下着急忙想着去追那少年，步子踏的大了些，竟是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她甫一摔跤便哭了出来，本就声音清脆现下哭了更是响的刺耳，少年听见后这才不得不转身回去扶她。
　　“小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我手好疼。”
　　小姑娘哭的急，声音更是断断续续的，一句话讲了许久也不曾说完，乍一瞧去着实是十分的伤心了。
　　“先起来。”少年扶起小姑娘时嘴角绷的紧紧的，又见她手上磨破了皮，伤口处尚且沾着沙石，忍不住叹气道，“这儿是冷宫，我没法子替你处理伤口，先带你走出去，别哭了好不好？”
　　小姑娘哭的抽抽噎噎的，此时闻言更是忙不迭的点头。
　　顾一了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屋里点着银丝炭火尚未熄灭，仍旧暖意十足，晚间水生走前曾将梳妆台前的小窗儿略微撑起，此时顾一了透过小窗望出去，数九寒冬，只有梅花吹不尽，依然新白抱新红。
　　她起身披了外裳，清冷的月光借着莹莹白雪透进来，莫名叫人多了几分愁思。
　　果然是梦里不知身是客。
　　荣妃管氏的母族虽同缪氏一般出自江南望族，只是先帝元年的一场文字狱真假错案叫管氏一族大伤元气，再不复昔日辉煌。但管梦意与母亲却是多年的姐妹，大抵都是江南儿女，总要比旁人多出几分情意来。
　　头一回入未央宫便是陪着母亲去探望管梦意，她年幼时性子颇是活泼，又怎耐得住寂寞安安静静陪着母亲她们说话，只是不曾想初次逃脱便迷了路，想来这便是缘分了，她于披霜殿前结识的少年，竟是如今的广玉王。
　　后来她亦曾数次出入未央，每一回她都曾去冷宫寻他，二人情谊有史可鉴。
　　母亲去后，她大病一场自此便落下病根，心气郁结又寒气缠身更是再不曾离了顾府，披霜殿前的少年自然也是忘了个通透。
　　柏山寺前初见，她自然是不曾将他认出，而他，想来也是。
　　顾一了思来想去的再没有了睡意，索性引了灯打算读会儿书，想来是她动静颇大，屋外竟传来了婢子声音。
　　“姑娘，可是醒了？”
　　“进来。”
　　夜间守夜的向来是府中小婢，故而现下瞧见的是个面生的丫头。
　　“姑娘，不过三更天的样子，你怎么就起来了？”
　　“你过来替我研墨。”
　　小丫头瞧着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俏生生的睁着一双杏眼湿漉漉的，此刻听见顾一了的话倏的展开嘴角，面上竟是掩不住的笑意。顾一了见她迟迟不过来便抬头望了她一眼，“有何事可欢喜吗？”
　　小丫头闻言仍旧睁着大眼眨了眨，面上泛起了红晕，“从前姑娘写诗弄画皆是水生姐姐在旁的，奴婢是第一回近身伺候小姐书墨，实在太高兴了。”
　　“你也喜欢？”
　　“是，奴婢，奴婢觉得姑娘的诗画最好，外面总传着欧阳家小姐诗墨好，可，可奴婢觉得···”
　　顾一了见她话说的疙疙瘩瘩的，便存了心思逗她一逗，故而蹙着眉抬头瞧她反问道，“所以你觉得什么？”
　　“外人没见过姑娘的学识，奴，奴婢觉得她们统统都比不上姑娘。”
　　这样可爱的一个丫头，顾一了只可惜不曾早早发觉。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明眸。”
　　“明眸善睐，你有个好名字。”
　　“这是进府时爷取得。”
　　顾一了心知这是顾克容取的名字，心下不免翻出暖意来。她这梨花院中的婢子，除了前头便在的，后来的皆是顾克容仔细挑选过送来的。
　　她见顾一了不再多言，便也诺诺应声，索性专心致志的研起墨来，只是一双大眼睛实在灵动的很，咕噜咕噜的直打转。
　　如此大约安静了一个半时辰，顾一了将手中的笔放下，转头对一旁的明眸问道，“你觉得一旁该题句什么诗？”
　　明眸仔细打量了那画，摇了摇头许久却反问道，“姑娘，你画的这样好，左边的女娃娃可真漂亮，可是为何这右边的少年长得如此俊俏穿的却是这般破旧不堪的衣裳？”
　　不待顾一了回答，她又问道，“他手里拿的簪子可真漂亮，一定很贵重，一定不是出身贫家的。”
　　“那南珠绿雪含芳簪是小姑娘的，你瞧，她手里还有一□□原是一双的。”
　　明眸低下头细细去打量那画，这才发觉左侧华服少女微掩的袖角露出的是另一支绿雪寒芳。
　　“我累了，你出去罢。”
　　明眸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见顾一了抚着眉的模样便禁了声安静的退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