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撞进你的青春》何流

1、云南白药

　　顾盼辉第一次遇见裴星，是在教学楼下的篮球场。
　　放学铃声一响，学生们如获大赦般鱼贯而出，偌大的校园顿时空了一半，几分钟后，学校彻底寂静下来，比火灾撤离还要迅速，只剩下篮球掷在地上的声音在校园上空回荡，沉闷得像捶打在胸口上一样，顾盼辉觉得自己的恶心又加重了几分。“偏要到了周末才重感冒……”她心想，最卑鄙的感冒，莫过于周五发作，周日痊愈。顾盼辉拍拍额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收拾好书包下楼回家。
　　盛夏的毒热在傍晚褪去了一大半，绚烂的晚霞放肆地铺在天际，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暖金色。于是，在顾盼辉经过篮球场，看到了金色的裴星。
　　那时候顾盼辉还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叫裴星。她看过去的时候他刚好投中了一个篮，旁边的队友跟他击掌欢呼，青春的气息仿佛要从他饱满的小臂溢出，他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贡献了一个毫无保留的笑。阳光在他的头发上渲染出一圈薄薄的光晕，他的眼睛明亮得像他的名字一般，如一颗星辰。
　　连空气的流动都似乎变得缓慢了。顾盼辉看得入神，眼里的那个男生忽然瞪着她，朝她招手，嘴里喊着什么——
　　“他认识我？”顾盼辉心里边想着，边朝他走去。
　　结果，一个硕大的篮球从天而降，对她的头完成精准一击。
　　顾盼辉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元神都快被打出窍了。她告诉自己，别晕倒，别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然后下一秒，她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她眼前一黑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裴星的脸。

　　“哎呀我的宝贝女儿，你可醒过来了，真真儿吓坏我了！”妈妈一手捧着顾盼辉的脸，一手轻抚着胸口，浮夸地大呼小叫着，“来，让妈妈瞧瞧，还有没有哪儿摔着了，万一摔出个骨折什么的……”闺蜜许雯在旁边一脸尴尬。
　　“好了，妈，别加戏了……你闻闻，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煮糊了……”
　　“啊！我的排骨！！——”接着是一阵堪比搏击的金属碰撞声。
　　妈妈走出去后，许雯倒也不说话，只用一种企图□□民女的猥琐眼神看着顾盼辉。
　　顾盼辉不自觉紧了紧胸前的被子，并抓过身旁的枕头以防随时有可能遭到侵犯。
　　”说，你和裴星是什么关系？”许雯一脸八卦凑上前来。
　　“……谁？”
　　“嘿，还跟我装，还是不是姐妹了啊？”
　　“我真不知道你在瞎说个毛。”
　　“你连人家都不认识是怎么搞到一起的啊？”被顾盼辉捶了一拳之后，许雯继续说，“我刚刚不是在等你下来吗，就是他抱着你走到校门口，碰见了我，然后才拜托我联系你家里人送你回来的啊，白眼儿狼……”
　　顾盼辉已经没心思听许雯接下来说的话了。她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男生的模样。
　　裴星。这名字，真好听。

　　第二天，早读下了课，顾盼辉像往常一样趴在课桌上补觉。不愧是盛夏，还没到八点，氤氲的热气覆盖在脸上，已扰得人心神不宁。顾盼辉浮在浅浅的睡眠之上，耳边充斥着青春期男生女生们的躁动。正要陷入深度睡眠，却被人摇醒了。
　　“干嘛啦！”一转头，又是一副看好戏表情的许雯。
　　“裴星来找你啦~”边说着边还使劲挤眉弄眼，十足的八婆样。
　　“啊？他来干嘛啊……”顾盼辉拿出小镜子。该死，睡在手臂上压出来一道红红的印子，头发也乱得像鸡窝。顾盼辉赶紧用手抓抓头发，走出门口。
　　裴星背对着顾盼辉站在走廊，像一棵沉默的树，虽然穿着肥大的校服，可还是看得出少年特有的朝气蓬勃的骨骼，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线条。
　　顾盼辉蹑手蹑脚的走到裴星身后，拍拍他的肩：“嘿，找我干嘛呢。”
　　“顾……盼辉？我没记错吧。”裴星转过身，羞涩的笑了笑，眉眼弯的好看极了，熠熠生辉。
　　“嗯呢，我知道你，裴星。”顾盼辉有点不好意思面对少年炯炯的目光，垂下了眼睛。
　　“吶，这个，给你，昨天真是不好意思。”裴星从口袋里掏出一瓶云南白药递给顾盼辉。
　　“啊，谢谢谢谢。”顾盼辉这才想起要遮住额头上的印子，“我用完就还你。”
　　“没事儿，你慢慢用，我不急，你好了再还我。”裴星挠挠头。
　　然后两个人就没话了，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沉默。上课铃在此时适时的响起。
　　“那……我先回去了？”裴星说。
　　“嗯好，快去吧。”
　　裴星小跑着走了。顾盼辉走进教室前，回头看了看。没想到裴星刚好也回过头来。两个人同时愣住了，眼里都是对方。两个人又同时慌乱的背过身，消失在彼此的视野里。

　　阳光从窗户斜切进来，将教室切割成明暗两块。数学老师在讲台上用一成不变的语调讲着永远听不懂的函数，加上夏天的溽热，头顶陈年老吊扇的吱呀声，更熏得人昏昏欲睡。放眼望去，整个教室几近全军覆没，剩下的人或咬紧笔杆，或拍打双颊，或撑着眼皮，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顾盼辉低下头，从抽屉里摸出那瓶云南白药。她静静的看着它好一会儿，直到手心慢慢发起烫来。

　　有些人，平时你并不会注意到他，如芸芸众生一般。可一旦你们发生了某些交集，或者你开始主动留意，这个人就会频繁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尽管你的生活轨迹一如既往。
　　顾盼辉开始频繁的遇见裴星。早上出早操的时候，顾盼辉所在的十班第一排刚好在裴星所在的五班最后一排的后方，能看到他坚挺的鼻梁和利落的下颌线条；下课的时候顾盼辉站在走廊和朋友聊天，会看见对面教学楼的教室里裴星和几个男生打闹；在食堂打饭时，他喜欢排七号窗口，打红烧肉。怎么这样子吃都不胖，不公平。顾盼辉总是这么想。下午放学经过篮球场，也总能看见裴星在打球；晚自习下课时，顾盼辉经过裴星的班级，随便就能看见裴星在做题，他坐在靠窗的一侧，做题时会一手托腮，一手飞快地转笔。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已经发展到裴星会主动和她打招呼了。也不知道裴星是不是不好意思再继续装无视了，每次打招呼都眼神闪烁，笑容羞涩，口齿不清。反正顾盼辉掌握裴星的信息是越来越多，又是顾盼辉都觉得自己像个猥琐的变态。裴星，男，16岁，汉族，175cm，65kg，高一五班，年级前二十，爱好篮球游泳英雄联盟，轻度近视，有鼻炎，喜欢喝维他柠檬茶。
　　“啧啧啧……不错嘛顾侦探，人老底都要被你揭出来了。”许雯盯着顾盼辉，脸上是止不住的坏笑，边笑还边做作的用指尖鼓掌。
　　“我……我也是无意中知道的好吗！”顾盼辉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有点慌乱，慌乱之后便是恼羞成怒，于是他恶狠狠的把手里的薯条塞进许雯嘴里，“撑死你算了。”
　　“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呀？”八婆许雯发问。
　　“没哪一步，看到就打个招呼吧，人家还不一定记得我呢……”
　　“Hi！这么巧。”
　　是裴星。
　　“wow~~”旁边的许雯发出一声抑扬顿挫的惊呼。
　　“Hi！放学没什么事做，来吃点东西。你呢？”顾盼辉边说着边暗暗掐了一下许雯的腰，掐得她龇牙咧嘴的。
　　“我也是，上完课饿死了，来填肚子。”裴星腼腆的笑笑。
　　“啊！我忘了我妈叫我去超市买点东西，她还急着用呢，我先走了哈！”许雯见状忙脚底抹油地溜了，临走前还回过头来给顾盼辉使了个极其狡猾的眼色，她可能以为自己很有头脑。
　　“这个没良心的……”顾盼辉嘟囔道。
　　“啊？什么？”裴星一脸疑惑。
　　“没什么……那个，你要吃点什么，我帮你去点？”
　　“哦不用，我自己来就成。”
　　如果思维能杀人，许雯在顾盼辉的心里已经轮回了几千遍。不过这次至少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充斥着一大片尴尬的沉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话题无非是炎热的天气，最近的考试，新上映的电影，等等。
　　裴星擦擦嘴：“我吃完了。”他正要起身跟顾盼辉道别，却被截住了话头。“你怎么回去？”顾盼辉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
　　“我……坐公交啊。”突如其来的疑问也把裴星愣住了。
　　“那我们，一起去等，可以么？”
　　“嗯？……当然可以啊。”

　　周五下午正值下班高峰期，大街上的人和车挤得像一张网里的鱼，各种嘈杂的声响揉搓着耳膜，随着午后的高温渐渐沸腾。裴星和顾盼辉肩并肩走着，安静得像是隔绝了外界的空气。两人的影子边走边被拉长，却始终融不到一块去。
　　“哦对了。”顾盼辉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掏出一瓶云南白药，“还你。”
　　“啊哈，我都快忘了。”裴星掂了掂瓶子，“怎么好像重了那么多？”
　　“你的那瓶我用完了，给你买了个新的。”
　　“这样……”裴星指着顾盼辉的前额，“好全了吗？上次真的……对不起。”少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没事啦。”顾盼辉粲然一笑，“早就好了，你看。”
　　“哈哈，那就好。”两个人快走到车站的时候，一辆公车超越他们进了站，裴星定睛看了一下，“我的车！”他向前跑了几步，又停住，回过头对顾盼辉露出一个毫无保留的笑，跟第一次看到的一样。他朝她挥了挥手，说：“再见啦。你回家小心。”
　　顾盼辉愣住了，回过神来才大声回了句再见，然而裴星已经疾步追上了那辆公交车，消失在人流里。
　　许多年后，顾盼辉仍会想起那个笑容。
　　顾盼辉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回家，这个车站并没有她要上的车。她一边走，一边从包里掏出一个云南白药的瓶子。瓶子上满是划痕，有的地方还掉了漆，显然用过很多遍。
　　她摸了摸瓶身，又把它放回包里去，放在了最里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