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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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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着,雾气弥漫,我仍在林中跌跌撞撞寻着路,焦躁地看了眼信号全无的手机,凌晨2:23了,要是再不走出去,怕真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潮湿的寒风飕飕刮过,我顺了顺汗毛,恍惚地四处摸索着。
忽然看见迷雾深处的某一角透出异样的白光,我起了劲,拼命朝那亮处跑去。毕竟这夕山目前还没被国家开发起来,也鲜少有附近村民有这个胆量走进深处,如果我不自救,恐怕烂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
我奔向那白光,一头扎了进去。
就一瞬间,天空突然亮堂了起来,暗夜和浓雾倏忽消散,轻薄的云彩揉在霞光里,高可抵天的大树刺破穹天光芒,纯净白光便顺着树干缓缓流下,浮在地面上。
我吊着口气悬着颗心,不敢动弹,生怕惊动了这玄妙又诡异的景象。目光所见处却有氤氲雾气愈发浓厚,飘飘然游荡到我面前,飘忽不散,我几乎要哭出声来,这烟雾,恐怖电影中的惯常套路,接下来怕不是有只白衣女鬼或者电锯杀人魔要出场了吧?
我哭丧着脸,埋怨着自己不该因为昨晚有人托梦让我来这夕山我就莽撞来了,也不想想这是什么邪门的地方。
就在这时,忽有一声脆生生的铃铛声钻进我的耳朵,我打了个激灵,心里竟升腾起某种莫名的情绪。
铃铛声,一声两声,近了。脚步,四步五步,停了。
有人靠近了,又停下了。
理性告诉我这时候我应该飞快转身然后逃离这个鬼地方,可是怎么,身体竟然不像自己的了。
我竟走向那铃铛声,不受控制地,一步两步,三步,又踏进雾中,心跳怦然,步伐迟钝却决绝。
叮铃铃——幽幽铃声蛊惑着我,像有透明的线暗暗牵引我去向某处。
终于铃铛默了,我停在一处,地上有幅画卷,直挺挺地躺在一片清脆绿叶之中,被盛大的白光笼罩着。我咬了咬嘴唇,考古三年,什么邪门的事没遇到过,怕什么,于是弯腰小心捡起画。
光团瞬间消散,我捧着画卷,看这牛皮纸质,怕是年代久远,这样暴露在荒郊野外,也不知画卷里可有破损,还是回去找沈栖迟到实验室看吧。思及此处,我把画卷小心翼翼装入背包里。
忽有一片绿叶翩跹飘来,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恍惚抬手想要捉住,那叶子却悠悠一转,往空中窜去,我循着叶子抬起头,目光却猝不及防撞上树端上一人含笑的眼,像潺潺流淌着三月桃花的一双眼。
刹那芳华。
我心头一跳。
薄云盛开,霞光绽放,就在这一瞬间,落叶三千,终于落了定。
我就这样仰着脑袋,他就这样垂着脑袋,我们面面相觑,沉默相对。
终于——“我脑袋好累,你下来说话。”我先投了降。
“哦。”那人轻轻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正思忖着这么高的树,得有五层楼那么高吧,他是怎么上去的?更关键的是,他怎么下来呢。而且刚刚明明是听见脚步声的,怎么他又在树上了?一堆疑问堵在口中,我刚回过神,就看见面前,端端正正站着个男人,白衣翩迁,别着手,端详似的瞧着我。
我又愣住了,他什么时候下来的?我指了指树顶,又指指他,疑问道:“……猿人泰山的后代?”
他细细看着我,眨了眨眼,眼神有些迷茫,似乎没听懂,微微一偏脑袋,又看了看我伸出的手指,突然嘴角一歪,小虎牙露出来,同样伸出手指,叮——指尖相碰。
酥酥麻麻的电流,从指尖开始,贯穿全身。
他笑意更深了,半晌,道:“难道是你么?”
我一头雾水,尴尬地收回手,看他这样应当不是坏人,还怪好看的,不过这一身古装……“小兄弟,你是来这里拍外景的?剧组的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了。”
他重又别起手来,摇摇头说:“不是,我在等人。”
我打了个寒颤,“可别吧,这鬼地方,等谁呢。”
“等你呀。”他偏着头,眼角满是笑意,目光深处却是截然不同的情绪。
我挠了挠头发,不明白这位小兄弟为何讲话如此诡异又暧昧,只好转移话题,“对了,你这上树下树够厉害啊,谁教你的?哈哈哈你看过猿人泰山没有,啾啾啾——就这样飞来飞去,超厉害的。”
他看着我手舞足蹈的样子不屑地晃了晃脑袋,伸手敲了下我的额头,道:“看着。”
话音刚落,嗖的一声,白衣飘飘,从我面前以秒速八百米的飞行速度直挺挺蹿了上天。
下一瞬,他故意绷着假装淡定却掩不住得意的声音在二十米开外的树端传来,“你看我厉不厉害。”
我:“……”
我:“……救命啊!!!”
我怀疑这时候我的逃离速度也达到了八百米每秒。
不出所料的话,只要一分钟,我就能离那个妖怪十万八千里。
但我显然没有考虑到相对速度,也没有结合地形分析。
所以当他一脸迷茫地突然落定在我面前时,我那生风的步伐实在是无法立刻刹住,于是我只好壮烈地往一旁倒下,但说来惭愧,当余光看到一旁竟是一汪湖水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拉那只妖怪下水,再顺便把画卷抛出去。
是的,大难临头,我仍旧秉持着良好的职业素养。同时值得注意的是,我,和一只疑似妖怪的人,一起坠湖了。
汩——
眼睛鼻子耳朵喉咙涌进呛人的湖水,脑子搅成一堆浆糊,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但就是死不松手,我不会游泳,松手我就死定了。不管,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不管,一定要死死缠住他。
这两句话在我脑子里无比清晰,同时我也完美地付诸了实践。很久之后讲给他听时,他说,那是他第一次想要弄死一个人的想法如此强烈。
也不知挣扎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几乎没有力气缠住他的身子了,却突然听到——叮。
铃铛声。
我猛地睁眼,吸入大口空气。
上岸了。
耀眼的白光刺破薄雾,氤氲的雾气熠熠生光,他逆着光,俯身半跪在我身前,一只手勾着我的后脑,浑身湿透,衣衫被扯落,上身几乎赤裸,额前碎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睫毛上凝着细碎水雾,湿漉漉的水珠顺着瘦削的下巴滑落,在锁骨处蜿蜒而下,啪哒滴落到我嘴唇上。
他就这样低眉瞧着我,嘴角有诡异笑意。
我有些尴尬,口干舌燥得紧,也不知该不该把那水滴舔掉,咽了咽口水,就这样同他僵持着。
终于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眉尾一挑,亮出小虎牙,恶狠狠道:“你这个女人。”又思忖了片刻,突然问:“对了,你胸口有没有胎记,就像这样的。”说着指了指自己胸口,我这才注意到他胸口有一小块月牙形的印记,泛着白光。
我打了个寒颤,这是纹身么?为什么会发光?他是正常人吗?联想到他方才一系列的举动,我慌了,只好错愕地盯着他,不敢动弹,如实回答道:“没有。”
“没有?那你认识林倾么?”他很是惊讶,又深深看向我,用目光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把我惊恐的表情扫描了八百遍,最终淡淡道:“我认错人了。”
我暗自松了口气,总之不要跟他扯上什么关系就好了。
忽然有刺耳的警笛声此起彼伏响起,我精神大振,悄悄瞄了他一眼道:“警察来了,你放我走吧。”
他皱眉:“警察?”
看来他对现代文明不太了解啊,我解释道:“就是代表上头维护正义的人。那个,如果被他们抓到你,是要判绑架罪的。又或者,他们会把你绑去实验室研究的。你还是放我走吧,我保证不会举报你。”
“这样啊。”他突然笑了,慢慢松开手站起身来,说:“那你走吧。”
我噤了声,从岸边爬起来,捡起刚才扔在岸边的画卷,迟疑地看了他两眼。
穹天仿佛漏了个洞,汩汩的白光流下来,恰都照耀在他身上。他侧身站着,不知看向何处,目光空空,神情淡淡,薄薄的嘴唇抿着,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打出深深的暗影。明明站在光芒中,却仿佛沐浴着通身的黑暗。唯有胸口的印记仍在幽幽发光。
好像瞬间变了个人,因为什么?
似乎注意到我探寻的目光,他轻轻抬起手臂,朝着南方遥遥一指,不多言语,仍不看向我。
我嗫嚅着道了谢便飞快地向南方跑去,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喊道:“你说的林倾,是不是先秦时期的夕国公主。”
他猛然抬头,只一秒就移动到我跟前,目光深沉,一手紧紧扣住我,问:“你知道她?”
我小心点头,“我是做考古的,对她略有研究。”
“那她在哪。”
“几千年了,她……她应该已经作古了吧。你要是问墓穴的话,按照目前的考古发现,应该是……”
“呵,”他打断我,又垂下了头,松开手,背过身去,道:“我自然知道。”
“那你还找她干嘛?”
他背身朝着我,后背绷得很直,突然轻声笑了起来,说:“是啊,还找她做什么。”声音那么轻,像是寒冬白雪里的红梅悄然绽放又凋零,“你走吧。”
他迈开步子,轻轻浅浅,铃铛声清脆,没有半分停留。
我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时,却连他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一声轻叹情不自禁地逸出我的喉间,我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