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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春风度 章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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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马新贻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摸摸身下的褥子,已被冷汗湿透,背后的伤口火烧火燎地疼。坐在床沿想把绷带缚紧些,但单手终究是不灵活,挣扎了一阵扯动伤口,又是满身冷汗。
想起寨中有几个兄弟也略通医理,他干脆披衣起身,想找个人给自己换药。刚把房门一拉,没想到门外扑通跌进一个人来。
马新贻大惊之下细看时,却是一脸迷糊的张文祥仰面朝天摔在自己脚边。他低头看着张文祥,张文祥就躺在地上看他,眼睛还眨巴眨巴,一副没睡醒的模样。马新贻不禁失笑,伸手把他拉起来。
张文祥就着他手一挺身,盘腿坐在地上,摸摸后脑勺,抬头看到马新贻一脸好笑的表情,自己先嘿嘿笑了两声。“大哥,你醒啦?”
“趁早间天凉出去走走。三弟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怕大哥半夜有个什么吩咐,二哥二嫂不太方便,我就过来守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想到靠在门上睡着了。”
听马新贻半天没做声,张文祥有些奇怪地仰脸去看时,一只手突地伸到胁下把自己轻轻扶起。
“起来吧,地上凉。”
他活动活动坐麻了的腿脚,看到马新贻正往外走,走了几步又站定回头,笑着道:“三弟,反正这天也快亮了,就陪我出去走走罢。”
他连忙哎了一声,兴兴头头跟了出去。
山后久未有人经过,茅草长到快有人肩膀那么高,密密丛丛。
张文祥抢上两步,道:“大哥,我来。”说罢奋力把茅草分开,还不放心,用脚踩平了之后才继续往前走,很快衣服后背就被汗洇湿一块。
马新贻看他走得辛苦,开口道:“三弟,还是我……”话未说完,就被张文祥打断:“不妨事,”说罢还回过头对着马新贻咧嘴一笑,“当山贼的哪能这点事情还做不了。”马新贻看得清楚,那脸上又是汗又是泥,还有被草叶割的细小伤口。他顿了一顿,终于笑道:“那就麻烦三弟了。”
两人一前一后,终于走出茅草丛来到崖边。
此时一轮红日正从茫茫云雾中喷薄而出,临崖远望,连绵的群山翠岭尽在脚底。二人深深吸一口气,都没有说话,但胸中却皆是无比舒畅。
片刻,张文祥转脸望向马新贻,发现对方正好也望过来,不由相视一笑。
张文祥笑着伸手去拍马新贻的肩膀:“这可真是个好地方,要不是大哥,我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
马新贻也是微微一笑:“那还是多亏三弟开路。”说罢反手抓住他的手掌,张文祥一挣,没挣动,只好讪讪把脸撇了开去。马新贻把他的手拿到面前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双手上密密麻麻满是极细的伤口,此时正往外渗着血珠。
抬眼看张文祥,正极不自在地扭着脖子装作看风景。他叹口气:“三弟,你……”摇摇头,将自己衣襟撕下两块给张文祥包扎起来。看那人举着两个被包得鼓鼓囊囊的手,拧着眉毛不满意的模样,忍不住噗哧笑了,拍了拍他的脑袋。“回去叫二嫂给你重新包过。”
张文祥撇撇嘴:“二嫂这阵子心思都不晓得放到哪去了,整天魂不守舍的,还尽叨叨我和二哥,我可不敢去找她。”
马新贻目光一闪:“哦,怎么说?”
张文祥往草地上一屁股坐下,“二嫂嫌弃我们没志气,不去求功名,一辈子只能当个山贼。”说着有些忿忿,“不过说起来二哥也有错,一个大男人整天喝酒赌钱,不像个样子,二嫂骂他也是他该。”
马新贻站在他身边,问道:“那你呢?”
“我?”
他缓缓道:“三弟,你想不想要功名?”
那个时候有一阵风过,吹得马新贻的袍子飞舞起来,他抬起头向着东方。“三弟,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他缓缓伸手指出去,“看这大好河山,无边疆土,难道你真愿意缩在这山上耗一辈子?”
张文祥有些茫茫然地抬头,日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胸中却如有千军万马奔来突去,顶得胸口作痛,一颗心砰砰响如擂鼓。
“我……”
马新贻低下头来,眼睛明亮亮地,脸上是那个再熟悉不过的笑容——说不尽的神采飞扬,潇洒无俦。一如当初他在土坡之上策马而来的模样,映着背后朗朗晴空。
那人弯下腰,俯身在他耳边,缓缓道:“三弟,他日我得成大业,你可愿随我?”
张文祥耳边轰然一响,恍惚想起那个算命先生曾说过的话,却又摇摇头把这些念头都抛了开去。
他抬起脸,笑道:“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