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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拂菱初逢月翎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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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墟之上,云阊城终年银装素裹,积雪明霁。城中皑皑白雪终年不化,亦被人唤作雪城。
每当世人提起这座雪城时,都不由想起伏风族那位绝世出尘的雪君子——贺凛政,传言其人宛若一座冰封千年的雪雕,只可远望而不可近观。
云阊城中心,一座七层高的八角攒尖顶古楼耸立于凌云之间,两旁遍植丹梅,遥对思慕江。
这座白色的古楼名曰叙辰楼。第一层至第三层用来接见不同地位的外族;第四层至第六层藏有秘文咒卷;第七层则是祁帝——贺凛政的休憩之所;楼顶的瞭望台为各个氏族首领及将领之间议事的地方。
静谧的夜色中,寒冰夯实而成的甬道回应着月神的照拂,折射出幽明的白光,将两旁的丹梅染上柔和的色调。
其间,一抹黑色的身影悄然隐入雪梅里,穿梭在重重花影之中。
无论来多少次,拂菱都要在心里抱怨一番,这红木台阶上了年头不说,还又窄又细,一次仅能通过一人,眼一晃,踩空是常有的事,所以她走得格外小心。
走过这独木桥般难走的台阶,拂菱松了口气,静候在叙辰楼第七层的长廊上。
月光穿过圆形镂窗淌入叙辰楼的第七层,将窗前的白衣青年笼在月华之中。
徐徐寒风拂起他碎金色的长发,玉冠上的帛带也随风轻摇。
少顷,白衣青年借着月色扫了眼门上斑驳的人影,问道,“是拂菱吗?”
拂菱闻言轻手推开门,“方才见屋里没有烛火,便不敢叨扰,是我大意了,二哥久等了。”
她轻声说着,刚跨进门,便感到屋内直面而来的寒气,其间还夹杂着一丝花香,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贺凛政扫了眼身侧的几盏烛台,白烛燃起青色的幽光。
拂菱微微抬眼,借着烛光隐约看见二哥波澜不惊的脸上,多了几分倦意。
“拂菱,召你前来,是因月翎灯选择了你。”贺凛政一如往日那般凛然不可侵犯。
拂菱静默的立在那,揣摩起这句话,月翎灯是伏风族至宝,整个云阊城都以执灯者的命令为上,而她甚至从未见过此灯,她是何时何地被这月翎灯选上的?
贺凛政见她缄默不语,俨然道,“师兄身陷龙胥族鏖战之中负伤难愈,还缺一味奇药,我此行寻药遥遥无期,既然此灯选择了你,暂且将由你保管。”
拂菱闻言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切问道,“二哥,哥哥现在何处养伤?”
贺凛政轻轻摇了摇头,“极北之地,你不可去。”言毕,他无声地看向远处的寒月,手中不知何时已提起了月翎灯。
自古以来,灯都是用来御寒和照明的,而眼前这盏月翎灯却是前所未见的怪异。
满月形状的灯罩由寒冰琢磨而成,冰层里嵌着一根青色的翎羽。
透过冰罩,拂菱隐隐看见一团漂浮在灯中轻轻跳动的青色火焰,节奏韵律,像极了人的心脏。
这是拂菱第一次看见月翎灯,难免盯得入神,但她由衷觉得月翎灯并不能算是一盏用来照明的灯。
拂菱盯得入神,待她回过神来四顾,才发现身周的一切都不见了,二哥也不知所踪,只剩下一盏月翎灯悬在她身前。
她刚想探手拿月翎灯来照路,一瞬间,灯却灭了。
拂菱陷入了无尽的黑夜,她蹲下身子,缩成一团,把头埋进膝里,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不得不承认,她其实挺怕黑的。
倏然间,战火的喧嚣声乍起,吓得拂菱一个哆嗦,坐在了地上。
眼前又呈现出一场鏖战后留下的残墟,与方才不同,这里火光冲天,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和刺鼻的硝烟。
这番景象,让拂菱有种不好的预感,恍如身处黄泉的深渊。
拂菱无措之际,倏然看见天空中一片携着火苗而来的箭雨直直朝她的方向袭来。
她根本无处可躲,在身死存亡之际,拂菱埋怨起了苍天。
然而,在这些利箭将要穿过她胸膛的那一刹,箭矢化为烟波消散而去,拂菱毫发无伤地坐在原地。
难道这只是一个梦?
可梦境之中,是没有嗅觉的,方才刺鼻的血腥味又是怎么一回事……
拂菱不知所措地站在这,直到旭日踏着万千尸体从东方走来时,她恍然从远处的尸山里看见哥哥渐渐模糊的身影。
贺士荀以剑为支点,整个身子倚在手中的“离魇剑”上,几近痛苦挣扎着将沉重的头抬起,用死人那般混浊的眼睛望向她。
他浸着血渍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说些什么。
只是殷红色的大氅仍像以前一样在风中扬起,猎猎作响,淹没了他的声音。
“哥!”拂菱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他跑去。
可是无论她跑得多快,这条路似乎永没有尽头,她的步伐变得越来越沉重。
回首间,她的眼前出现了白衣翩然,提着月翎灯的贺凛政。
拂菱刚要张口喊二哥,就见贺凛政的身形如一抹薄雾,从她身上拂过。
拂菱这才明白,哥哥方才看到的是她身后的二哥,他们之中任何一个都看不见她。
拂菱一瞬间,有一种错觉,这感觉就像在窥探别人的记忆。
贺凛政驻足在贺士荀身前,腥风过处,血色化作朵朵彼岸花在他的衣袂上绽放。
他眼睫微垂,抬手拭去贺士荀脸上的血渍,声音飘渺,宛若梦境身处的呢喃,“经年一梦,刹那生灭。”
言未既,他们的身影慢慢融进黑夜,只留下一盏忽明忽暗的月翎灯。
拂菱望着月翎灯里微弱的青色火光,缓缓走近,在她拿起月翎灯的那一刹,火光明灭,化为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炽热的阳光唤醒了拂菱的神智。
她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说是梦,其实也不尽然,更像是看见了一段记忆。
此时,拂菱只觉自己像躺在火炉上,热得仿佛要融化了,唯有胸口处凉凉的。
她勉强支起身子,抬起沉重的眼皮,隔着衣裳,摸了摸胸口凉凉的东西,正是缙云迟放在她这的霜华冷面。
若是没有它,恐怕她早就被烈日烤成了人干。
拂菱赶忙从这热得冒烟的沙石里爬了起来,一时间天旋地转。
她稳住身子,朝远处望去,眼前所见,尽是一片陌生的景致。
海与天,天与海,一线相连,金色的浅滩上停靠着几艘渔船,渔夫有的检查着渔网,有的正打算扬帆出航。
拂菱心里有些难受,二哥定是怕她偷偷跟着去极北之地找哥哥,所以才用咒术将她送到这处不知名的地方来。
可现下离开云阊城,对她来说,的确是最好的抉择,至少不用嫁给那个把剑指向她两个哥哥的李逸良了。
拂菱踉跄了几步,才发现自己腰上挂了两个东西——月翎灯和离魇剑。
离魇是哥哥出征前赠给她的,她嫌重,平日是不会带在身上的。
月翎灯如那晚所见的不同,变小了不少,灯罩里的青焰也灭了。
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腰坠。
即便如此,这灯也是伏风族的圣物,拂菱刚想把月翎灯从腰上解下来收好,那灯却亮了起来。
青焰萦回,宛若流萤一般,飞出灯罩,腾空浮现出两行字:
即刻前去洛州,七音阁。
兄贺凛政
拂菱念了一遍,话落,青焰星星点点地飘回月翎灯里,亮了一瞬,又暗了下去。
拂菱想了想洛州这个地名,却无从想起。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海边的集市,四处寻找一个可以问路的人。
不一会儿,她的视线锁在了一个正在买鱼的大婶身上,“大婶,请问这处是哪儿啊?”
“洛州城啊。”
拂菱还想问些话,却听这大婶跟身前的渔夫议起了价。
拂菱便在一旁候着,其间她发现一个很重要的事,二哥什么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有考虑到盘缠这个东西。
大婶挑挑拣拣,拎起一条鱼左看右看,听那渔夫一报价,便嘟囔起来,“诶,你这鱼怎么又涨价了,昨儿还不是这个价!”
“李婶儿,这趟出去,收成不好,自然是要贵些。”渔夫抹去头上的汗,笑了笑,说着他又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拂菱,看她脚下踩着自己网,忙道,“诶,小丫头,我就靠这吃饭呢,别踩这儿。”
拂菱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那渔夫见拂菱身着华服,像哪处高墙院落里逃出来的小姐,语气变得和善不少,"丫头,你也不用那么夸张撒。"
拂菱迟疑一瞬,颤颤巍巍问道,“大叔,这洛州城是哪啊?”
“洛州城是大夷朝的国都,天子脚下的土地。”
拂菱一听,大概猜到自己在哪了。
这处是被他们灵族称之为桑麻族的地方,居住着不懂咒术,没有灵力的平凡人。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桑麻族,从前只听哥哥提起过,他说这里的战乱纷争远比灵族发生的要平凡。
“大叔,你可听过七音阁?”拂菱接着问道。
渔夫边忙着手里的活儿,边笑了笑,“认识,七音阁就在空叶山上。”
“空叶山离这远吗?”
“不远,只是要渡船过临渊湖。”渔夫停下手里的活儿,觑了她一眼,“丫头,你也是去那儿拜师的?听说这姒阁主门槛可高着呢。”
拂菱惊讶地脱口而出,“拜师?”
二哥把她支开,居然是要她来这桑麻族拜师的?七音阁难道不是个地名儿?
拂菱看了眼渔夫身后的船,讷讷道,“大叔,我能……坐你的……船……去吗?”
那渔夫扫了她一眼,笑道,“可以是可以……但你有银子吗?”
拂菱不死心地在身上摸了摸,硬是没找到一个铜板。
渔夫见状,笑道,“那你看我讨生活,也不容易。你找别人吧。”
这时,贺拂菱意识到自己的境况很差,可以说是——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
拂菱不知为何想起了缙云迟给她的蚌中月,却不知这个小物件是怎么感知她是否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