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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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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刚开头,秋老虎正猛,白日当头,四面无风,烤得操场上两千多个学生躁动不安。
冷阳也不例外,他吊儿郎当地排在四班的最后面,校裤卷到膝盖,不停地掀着上衣,试图扇出几丝凉风。
距离开学朝会开始的时间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宋校长还不见人影,各个班的班主任都快要镇不住这帮青春期的小孩了,暗暗捏着汗,生怕自己班先出个刺头给自己丢脸。
冷阳就是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刺头。暑假被他爸妈塞去了个欧洲交换项目,在英国鸟不拉屎的村里耗了快两个月,憋了一肚子牛要跟他发小吹。
朝会虽然不能讲话,但半天校长还不见人影,台下早就有人开始交头接耳,冷阳心痒痒,冲着女生那排小声地喊:“喂,林婴!”
梳着披肩发的女生回过头瞪了他一眼,用口型说道:“闭嘴。”
“婴子,你换到我旁边来,我有事跟你说。”
林婴转过头去不搭理他,冷阳又叫了几声,林婴全当作没听见。
本着山不就我,我来就山的精神,冷阳自己往前走了几步,跟林婴边上的孙景换了位置。
冷阳刚想开始吹牛,突然发现林婴脸色白得吓人。
“你怎么了?亲戚来啦?”
两人从五岁起就是邻居,小学到高中都同班,林婴比冷阳大五个月,嘴上便宜占了十三年,一直喊冷阳弟弟,喊久了冷阳还真的把她当姐了,青梅竹马一场,连林婴有痛经的毛病他都知道。
林婴咬着牙骂他:“你小声点行不行。”
“肚子痛就请假啊,你傻啊?来来来我扶你去请假。”
林婴疼得迈不开步,她本想把这会儿熬过去,这种阵痛也就是一时的,说不定朝会结束就不疼了,但偏偏冷阳在她旁边吵得她心烦,两个人拉扯的时候,班主任叶老师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他们身后,压低了声音骂道:“冷阳!你来赶集的啊?就你在叽叽喳喳!给我到后面站着去。”
冷阳理直气壮:“她肚子疼,我扶她去医务室!”
“她肚子疼她自己不会说吗?话这么多,下次国旗下讲话派你去呗。”叶老师是个刻薄古板的中年妇女,讲话尖酸得紧。“我看你们俩就是娇气到一堆去了,想上医务室吹空调?”
冷阳脾气也上来了,晒了这么久大家都心浮气躁,叶老师要拿他杀鸡儆猴没关系,但是林婴从小学起就是班长,脸皮薄得很,此时又疼又气,刘海被冷汗都快湿透了,叶老师也太不讲理了。
冷阳扯着嗓子用最大的力气冲台上喊:“宋胖子是不是拉屎没带纸啊!谁去厕所捞一下人呐!”
周围四五个班的人一下子哄笑了起来,连几个班主任都绷不住笑了一下,叶老师脸色已经不能难更看了。
“你给我出列,去办公室等着。”叶老师把他从队伍里拎出来。
冷阳穿过哄笑的人群,悠悠闲闲地朝教学楼走去。
冯弋青在办公室里端坐着,重新回到这个地方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来之前他给自己做了不少的心理建设,他之前落下了两年年,新班是一群小了自己两三岁的小孩,他根本没有时间能浪费在跟人搞好关系上。十几岁的孩子,没心没肺的,纯属虚掷光阴。
最好是谁都别来招他,他也不招谁,平平静静地把剩下两年给过了。
不过他第一天的平静在午饭之前就被打破。
办公室的门几乎是被人踹开的,带进来一阵热风,一个满头是汗的少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冯弋青也没转头,随意地翻着手上的教材。
来人径直走去饮水机前,对着冷水口咕噜咕噜地灌了半天,冯弋青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能把一桶水给喝完了,他抬起眼皮看了这个人一眼,干净利落的圆寸头,麦色皮肤,腿长手长,为了够饮水机的口,此时正姿势滑稽地蹲着,歪着头接水喝。
等他喝够了,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叶老师办公桌上,这才正眼看向冯弋青。
“兄弟,你还比我先进来啊?你哪个班的?”
“四班。”冯弋青翻着书淡淡地回道。
“四班?”冷阳楞了一下:“那你走错了吧?这是高二的办公室。”
“我就是高二四班。”
“我也是高二四班,怎么没见过你?”
冯弋青这才抬头仔细打量了这个人一眼,心突然揪了一下,这个人长得有点像……尤其是眉眼,狭长漂亮的内双眼皮,瞳孔黑亮亮的,搭上英气的眉毛,有股干净爽朗的少年味道。
冯弋青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我是插班生。”
“那咱们岂不就是同学?我叫冷阳,太阳的阳。你呢?”
“冯弋青。”
“你是从哪儿转来的啊?报名的时候怎么没见着你?”
冯弋青皱了皱眉,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墙上的音响突然传来了清喉咙的声音:“同学们,大家早上好。”
失踪半晌的宋校长终于出现了。
“还早上呢,都该吃午饭了。”冷阳自己岔开话题,跟捧哏一样接起话。
冯弋青置若罔闻地接着看书,心理暗自把这个人划进“绝对不能招”的集合里——实在是太闹腾了。
“在这个秋高气爽,凉风习习的早晨——”
冷阳在办公室都听到了操场那边传来的哄笑,宋校长可真能念稿,也不看看这三十来度的天。
“我也是服了。”冷阳享受着办公室的冷气,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冯弋青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拿起遥控器把空调给关了。
“别关,热死我了。”冷阳伸手冲他要遥控器。
“吹多了不好。”
冷阳有点怒:“我还没吹够呢,你上外边儿待去。”
冯弋青又连打了两个喷嚏。
冷阳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从桌上跳下来:“兄弟我有事儿,我先走了啊。”
冯弋青莫名其妙地看着冷阳一阵风似的刮出去了。
朝会倒是散的很快,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叶老师第一个进办公室,见冷阳不在,便问冯弋青:“刚刚有个四班的学生来吗?高高黑黑,吊儿郎当的那个。”
“来了,又出去了。”
“这混账……”叶老师正在气头上,抬头冷阳刚好进来了。
“你上哪儿去了?”叶老师语气不善。
“我去医务室给林婴拿药。”冷阳一脸坦荡。
“你离人家远点才是最好的药!成天嬉皮笑脸,拖林婴后腿,你怎么这么有脸呢?”
“我要拖早拖了,我们婴子打小就没下过前三名,哪能是我拖得下来的。”
冯弋青正好夹在了战场中间,此时只能尴尬得假装自己不存在,心想现在学校都不管早恋这事儿了吗。
正好这时候有别班的老师进来,预备铃也响了,叶老师忍了一下,让冷阳赶紧滚去教室,冷阳一溜烟地走了。
冯弋青也想走,叶老师叫住他:“弋青啊,你看,我今天想给你交代的就是这事儿,你比班上同学大一点,懂事一些,多带带他们,尤其是这小子,浮躁得很。”
“叶老师,我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跟上学习进度,您看……”
“当然也不耽搁你学习,你就给他们做个榜样就行了,希望他们能开开窍。”
冯弋青应了一声,心里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按惯例,新学期第一天朝会完了就是班会,班主任还没来,教室里也静不去,讲话声音嗡嗡的。有眼尖的瞥见了人影,立刻示意大家规矩些。
叶老师进门的时候,教室已经噤了声。
“放了两个月,一个两个学生样子都没了。”叶老师板着脸,显然还因为朝会的事情心情不好。
前排的同学承担着前线炮火,都不由自主垂着眼,不敢抬头。
叶老师看了一眼门口等着的冯弋青,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弋青,你进来吧。”
前排的同学好奇地抬了头。
“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冯弋青。大家以后好好相处,弋青以前成绩不错,有什么问题多互相交流,学习。高中还剩下两年,高二是最关键的时候,承上启下,高一有的漏洞,高二一定得抓紧时间补上来,以前的学习和现在的都得巩固。等高二一过,高考几乎就眼皮子底下。每年高考完,都有恨不得重头来一次的学生,我见得太多了。但是人生没有第二次机会,荒废的是你们自己的青春。”
叶老师说到最后一句时,有意无意地瞥了冯弋青一眼。
“弋青,你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同学们好,我叫冯弋青。”冯弋青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行漂亮的草书。
“大家以后多关照。”
“诶,你男的女的啊?”教室后面角落里传来一声不怀好意的问句。
冯弋青皱了一下眉,正要反驳,不过被人抢先了。
“商邢轲你男的女的啊?天天尽朝小姑娘堆里钻,学绣花呢?”冷阳的声音从教室后排的另一个角落里传出来,两个人隔着两个大组喊话,莫名地有些好笑。班上同学想笑,但碍于气氛实在不敢笑出来,好几个人低着头,憋笑憋得难受。
“够了啊你俩!别影响其他同学,商邢轲道德操守扣两分,写五千字检查,明天交上来。”
冷阳正得意地笑,冷水就浇到他头上来了。
“冷阳,还有你,两万字检查,明天交。”
“两万字?”
“你不是挺会说吗?两万个字你两分钟就能说完吧?”
冷阳虽然不满,但也不是怕罚的人,他耸耸了肩,算是老实了。
商邢轲则是四班的另一个刺头,长得好看,白白净净,带副细边眼镜,看着斯文,大多数时候装得特别乖,嘴也甜,招女同学喜欢也招老师喜欢,不过其实狂得很,也风流得很。刚刚冯弋青进来的时候,班上女生眼睛都看直了,包括林婴。这就惹商邢轲不高兴了,就冯弋青那桃花眼,薄嘴唇,校服规矩得都有些土,哪值得一群小姑娘直勾勾地看。
这会儿排起了座位,冯弋青并不意外自己被排到和冷阳一桌。
他们班是学校里唯一的文科重点班,是学校的门脸,选拔考试非常严格,筛到最后一共也才三十个人,老师配的是最好的。估计商邢轲和冷阳一样,成绩好不到哪儿去。能进来,必须得是调动了非常不一样的关系,才能成功当上耗子屎。冯弋青在心里叹了口气,耗子屎就耗子屎吧,尽量别粘身上就行。
刚刚商邢轲找茬的时候,冷阳下意识地就怼回去了。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干嘛要搀和一脚,硬是撞叶老师枪口上,这会儿一想,还真发现冯弋青有点女相,白白的,下巴干干净净,混在一群争先恐后要留几根胡茬证明自己荷尔蒙的高中男生里颇有些扎眼,他的头发是细软的棕色,不过不像染的,眉毛颜色也浅,瞳孔颜色也浅,有点像混血儿。
“诶,你是混血儿吗?”冷阳用胳膊轻轻拐了冯弋青一下。
冯弋青不想搭理他,接着预习课本。
“本少爷为你挨了两万字检查,你倒是说句话啊。”
冯弋青还是不搭理他,只是眉头皱了起来。
“你这人怎么这么冷啊?不如你跟我姓冷算了吧。”
冯弋青缓缓道:“大清都亡了,还有人自称‘本少爷’?”
冷阳正要发作,讲台上守自习的班长林婴就点了他的名:“冷阳同学,不要讲话。”
冷阳又缩回了自己座位——这一个二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