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小何》水璃雪

6、逆流 顺流

　　五 逆流 顺流

　　逆流而上，你会找到等待着你的人！
　　河水潺潺作响，托着齐枫失血的脸渐渐远去……
　　小何，不要挂念我，人总会有离别。我已经得到我一生中最想要的，虽死而无撼。但是你……，从此以后张开翅膀尽情的飞吧，朝着任何方向，在广阔的天空里寻找那无限的自由……
　　终于还是留不住，只能哭泣着，一根根慢慢松开他的手指。看着河水托着他，载浮载沉，漂向远方。
　　然后，使尽了全身力气，发足向着上游奔跑。
　　眼前，月光朦胧一片，河水亦是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顺流而下，是齐枫的尸体，他的叮嘱与细语，鲜血与往事，历历在目。
　　逆流而上，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一个等待着自己的人？
　　哭得失了魂，却还是牢牢记着他的话，要张开翅膀，从此自由的飞……

　　睁开眼，眼帘里跃入一个黑衣少年惊喜的面容。他说，“你终于醒了。”然后，有冰凉的汁水靠近自己唇边，他浅浅的喝了一口，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齐枫说，他有一个朋友，会在上游的桃花树下等着他。一定就是他了？他挣扎着，手撑着床沿想要爬起来，却终是全身无力，只能满心酸痛的哭道：“齐枫，齐枫他死了。”
　　黑衣少年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带着些许的莫名其妙，回视着他。他心里恼怒，他是齐枫的好友，齐枫对他推崇备至，他竟这般对他的生死无动于衷么？手指紧抓住床沿，一用力，他竟从床上翻了下来，摔倒在地上。他也不管，手足并用的向外爬去。不想呆在这里，不想呆在这个冷漠的人身边。

　　一双手伸过来，拦腰将他抱起。他听到黑衣少年略带责备的声音。“你这是干什么？发什么脾气。你有个朋友叫齐枫吧？我去帮你找他，不管是生是死都把他带回来。你好好的躺着休息。”
　　他又回到了榻上，上空，是黑衣少年俊秀绝伦的脸。这次他终于看清了他，竟不自觉的愣了愣。这少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鼻子高挺，骄傲得像一只欲飞的鹰。自从那次在水中，看到自己的脸，他便知自己容貌出尘，无人能比。然而瞧着这黑衣少年，他竟产生了些微自愧不如的感觉。仿佛他身上的那种矫健活力，及那无处不在的英武之气，衬托得他更加孱弱了似的。
　　黑衣少年见他只是看着自己发呆，也不知为何，这呆愣的模样竟让他感到有几分喜悦。他笑道：“你乖乖的听我话，我便帮你去找齐枫。不然的话，我便点你穴道，让你动也动不了。饿你个三天三夜。”
　　他恐吓完毕，却又捡起地上一只竹蜻蜓，放在他枕头边。“你喜欢这个，我折了很多，给你玩吧。”
　　他瞧着枕头边栩栩如生的竹蜻蜓，那天青色半透明的翅膀似乎还在微微颤动。心头一酸，眼角又缓缓的垂下两行泪。

　　忽觉一只手按在他眉心上，修长的手指，轻抚过他的脸颊，拭去眼角的泪痕。是那黑衣少年的手，只听他温柔而缓慢的道：“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他。”说完他便弯下腰去，另一只手在他头顶轻轻抚了一下。月小何浑身一震，抬起眼睫望向他。这温柔的抚触与齐枫是何其相似！他瞪着他，几乎要脱口道出齐枫的名字了。

　　慕容傲情向后退了几步，朝着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水晶帘外，是玲珑的寒月，赤足踏在满地的竹蜻蜓中，感觉到一阵如霜似雪的寒冷。从圆而小巧的雕花竹窗里向外望去。月下是一排白石栏杆，在月光里也如鳞鳞水波泛着时明时暗的光芒。水池中的紫色睡莲开了，花开如霞，笼罩在如梦似幻的月光里，更添一分迷离。空气中，四处弥漫着一股飘渺却又醉人的香气……

　　月小何捡起一只竹蜻蜓，又不小心落下一只。他的衣袖里已经放了很多。最后，满室的竹蜻蜓都飞了起来，他一边将它们向空中抛去，一边又伸手去接。这手工编织的竹蜻蜓虽然没有生命，却是活灵活现，翅膀嗡嗡的扇动着，在空气中四处滑翔。
　　一个趔趄，他摔倒了，脚上传来一阵剧痛，牵扯得银链叮当有声。他却恍如未觉，双手合拢，掌心中停着一只静止下来的竹蜻蜓，它已经停止了摆动。两只眼睛一动不动的对着他。他想到齐枫。蜻蜓会飞，但齐枫却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听见有人自窗口跃进来的声音，却没有回头。直到那人上前来，一把紧攥住他的手。“跟我走。”带点命令的声音，月小何转过头去，看见一个青衣少年，眉眼冷俊，身形修长。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不由分说就往外走。
　　“你是谁？”月小何拼命挣脱他，眼光怀疑，不信任的上下打量他。青衣少年眉一皱，有些不耐的沉声道：“你管我是谁！告诉你，我是来救你的！那家伙不是好人，你快点跟我走！”说着又去拉他的手。月小何用力一甩袖子，将他的手摔开，“我不认识你！我不会跟你走的。”

　　“哎呀！怎么跟你说不清楚呢！”青衣少年跺足道：“我好不容易混进来，一时哪有时间跟你解释那么多？总之，那个救你来水阁，穿黑衣服的家伙，不是什么好人！他是个好色如命，自命风流的……衣冠禽兽，你再不跟我走，迟早要被他欺负！”他越说越急，此时趁其不备，便点了他的穴道：“我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才不会……”说着将他抱了起来，扛在肩上，又纵身自窗口一跃。“不说这么多了，我们先离开这儿！”

　　月小何被他扛着，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眼见他左弯右拐，纵跃如飞，有时眼前是嶙峋怪石，有时又闪过一些幢幛花木，再不就是数间抱厦，隔着一架长廊。便这样弯弯曲曲不知走了多少岔路，直到眼前再也看不到灯火，只有凄清的月光，照着一望无际的荒野。青衣少年这才吐了口气，将他放了下来，顺手解了他穴道。

　　“终于离开听雪楼了。……”他舒展了一下手臂，心中一阵欢畅，转过头来，却见月小何对他怒目而视，不禁一怔，忍不住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怪责我将你带出来么？你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好不好？我费这么大力气把你从他身边带出来，都是怕你受那禽兽的侮辱。你以为他长得好看就不会伤人么？等你吃亏那天后悔就迟了！”
　　月小何亦在活动筋骨，此时方能动弹，他想到那黑衣少年洵洵温柔的样子，实在难以相信他是恶人。反而眼前的青衣少年，虽然眉清目秀却有一种尖峭凌厉的气质。心下反而觉得他像恶人多一些。他道：“他是齐枫的朋友。齐枫说过，他是好人，而且，他还答应我，帮我将齐枫的尸体找回来。”
　　青衣少年冷笑一声道：“你当真以为他这么好心？不过他看你长得漂亮罢了！告诉你，这江南江北，被他辜负的美貌少女可不在少数。你是不是也想像她们那样？只不过你是个男孩子，恐怕到时还要有冤无处诉呢！”他说着自手腕上取下一串紫晶手链，强行塞在他手上，道：“我武功低微，不是那家伙对手。要是那家伙再找到你，我可没有把握保住你。你把这串紫晶珠戴在手上。若是那家伙对你不轨，你便按动第三颗有裂痕的紫晶珠，珠子中便会喷出迷烟……”
　　“然后呢？”月小何截断他的话，静静道。
　　然后？青衣少年心头一窒，方才脱口道：“迷烟将那家伙迷住，你便可以脱身呀。”他有些惺惺然的望了他一眼，不悦的道：“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可是为了你好！”
　　月小何幽然一笑，他笑起来如梦似幻，似冷月自镜花里遁出的一缕幽魂，带着种开到烂漫的虚幻。“你武功不及他，便送我这珠子，若是他被我迷倒了，你便可以杀他了是不是？”
　　青衣少年被他说中心事，脸上微微一红，同时心头暗惊，这少年看似孱弱无邪，实际上好聪明，竟能直指人心。他甩了甩头，顿足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送你这珠子也是为了让你防身。你要是真的信不过我，就将它扔了！我另外想办法。只希望你……”回过头来蹙眉看了他一眼。“若有一天那家伙真的对你强行无礼，你不要哭。”
　　月小何微微一笑，将那串晶莹的珠子戴在手上。他手腕细瘦，皮肤苍白，手腕转动时紫晶珠光华闪烁，煞是好看。青衣少年怔了怔，惊喜道：“你……”月小何道：“我信了。你看起来也不似坏人。”他侧着头，淡淡的道：“何况这珠子也不坏，就算只当它是个装饰品，也是可以的。”
　　青衣少年大喜，粲然道：“这才像话嘛。我叫桑阳。桑叶的桑，太阳的阳，你呢？”
　　月小何心头微微一痛，道：“月小何。”

　　桑阳见这少年在前一瞬间还如月光般单纯无忧，下一秒钟却又露出些沧桑白头的愁态，心想一个人的气质怎能这样变化万端。他上前，伸掌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道：“你多大？我看你年纪比我还小，又没武功，怎么那天晕倒在水中呢？又……刚好被那家伙救到？你遇到了什么事？”
　　月小何顿了顿，有一瞬间出了神。他想到齐枫带血的脸，他依依不舍的眼神。“齐枫说，逆流而上，有株桃花树的地方，他的一位朋友在那等我。他们约好了的，若是他有什么不测，便将我托付给他照顾。我想……”
　　桑阳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屑一顾的打断他的话道：“托付给他？不可能吧？我看那家伙是误打误撞。瞧他那一脸惊艳失魂相，我敢肯定之前他一定不认识你！你的那位什么什么的朋友呀，一定是失约了。”
　　“不会的不会的。”月小何忽的有些狂乱起来，双手捧住了头。“齐枫从来都不骗我。他的朋友也不会骗我！”
　　桑阳见他这样，不忍再说，便道：“你跟我一起走好吗？我们一起去闯荡江湖。我虽然武功低微，但我会尽量保护你，你长得太漂亮了，只怕会有危险。这世上有一些男女不分的恶人。”说到这里微微噎住了，脸色莫名其妙的一阵变幻。“看到你是不会放过你的。”
　　月小何摇了摇头，内心一片混乱。“不，不，我不想违背和齐枫的约定，我还是想等他的那位朋友到来。”他无措的坐在一块大山石上，一脸迷茫。桑阳拉了拉他手臂，劝道：“不要等啦，也许他错过时候，看到你不在，又走了。你跟我一起上路，我们慢慢找他好不好？”
　　月小何道：“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桑阳不由分说攥他起来，道：“想什么想，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