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薛洋》鹤西泽

1、灭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到底从头到尾，发生了什么。所以我们只能去问风。
　　而风说。
　　风说，我傍晚，看见一个少年
　　——楔子

　　一、

　　薛洋抬起头。
　　面前是常家的大门。
　　他偏着头，凝视着这府邸。
　　门微微启开些，里面含着深深宅院。

　　傍晚天空深蓝，看起来似乎颓败，又或许蕴藏无限生机。
　　灰红、铁锈色的云，粘稠、热乎乎地从薛洋垂落的手指间淌下，流到地上大片化开。
　　门没有掩紧，从里面弥漫出腥腥咸咸的樱红色气息。如果你此刻在那里，你就这样站在薛洋身边，你也一定也会觉得，那味道，闻起来像神异的芬芳。
　　门开了，薛洋一步，一步，走进去。
　　他脸上应该是没有笑的，却又像是在微笑。

　　二、

　　身上沾着血，薛洋从怀里仔细地掏出一颗糖。
　　他看着孩子。
　　“哥哥给你糖吃，要不要？”
　　孩子不敢接，反而大声哭起来。
　　旁边的奶娘回过神，马上抱着孩子转身跑，一边厉声惨叫。
　　薛洋皱了眉头，收起糖。
　　把剑掷出去，深深插中奶娘后背。
　　孩子从她怀里滚下来。
　　孩子还在哭，但是不敢发出声。
　　奶娘的身体倒在旁边。
　　他恐惧地泪水涟涟。
　　薛洋从鼻子里叹了口气，他走到孩子身边，蹲下来，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温柔些。
　　他伸出手，摊开掌心，一颗小小的糖露出来。
　　他笑起来。
　　他笑起来是真好看，一笑就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只是他的眼睛自始至终沉默着。
　　“别哭了，吃糖吧。”
　　他柔声说。
　　孩子还是近乎无声地呜呜哭着，一动都不敢动，瘫在那里。嘴巴死死闭着，就像面前的糖是毒|药。
　　薛洋把孩子的手拉过来，耐心地慢慢掰开他紧攥的拳头，小心地将糖放在他掌心里。
　　再把他的手掌包上。
　　他就这样蹲着看着孩子，嘴唇一时张开一时又闭上，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终究沉默。
　　孩子像傻了，不敢哭，也不敢张开抓着糖的手心。
　　“糖很好吃的。”
　　薛洋说着，站起身，从奶娘背后拔出剑。
　　她已经死了。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孩子的背影，握紧了剑。
　　刹那孩子脑袋滚到地上。血雾弥漫在空气中。
　　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薛洋径直离开了。
　　脸上仍留着那温柔的笑意，和沉默的眼睛。

　　三、

　　庭院阔大，中间有个人。
　　他一直被绑在那里。
　　他什么都看着。他什么都听着。
　　哀嚎、惨叫、到一半被生生卡住的哭泣声。
　　妻妾儿女、奴仆护卫，所有人疯狂地逃着、躲着、挣扎着。他们一双双眼睛通红，朝他看过来。
　　可是他动不了，喊不了，反抗不了。
　　甚至连死都不能。
　　只能看着那恶魔慢慢走过去，在他的剑下，人似乎已经不是人，而是野兽。
　　你一定没有见过。
　　这么一大片被血染红的地面。

　　薛，洋……？
　　薛洋……
　　小乞丐？……呵呵……薛洋？……

　　薛洋走到常慈安面前的时候，常慈安像是疯了。
　　他双眼通红，不知盯着远处何方，一直盯着。
　　他脸上，泪水如大雨滂沱，却一边还在嗬嗬笑着，笑得越来越厉害，突然被泪水哽住，发出呕吐般的声音。
　　看起来像个疯鬼。
　　不过，薛洋知道，他没有疯。
　　薛洋慢慢抓起他的手，那瞬间，常慈安僵住了。
　　薛洋低着头，把那手上的五根手指，仔细地捋开——他抬起眼看常慈安，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两颗锋利的虎牙惹人注目，他眼底光亮闪闪，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味道——
　　他用小刀慢慢、一点点地割下来。
　　常慈安似乎连惨叫都不会了。他失去知觉一般，无意识地微弱呻|吟，不停地颤抖着呻|吟。
　　像是突然嫌脏一般，薛洋甩开他的手，五根完整的手指纷纷掉在地上。
　　鲜血从薛洋的掌心上淌下，那血被抹去后，在手掌的肉上留下了彤色的阴影。薛洋盯着手掌看了一会，然后把那只手掌攥紧，攥成拳头。
　　他拿起剑对着常慈安，缓缓把剑在他身上各个部位点划着。
　　然而他没有动手。
　　他似乎是愣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杀常慈安。
　　或者说，怎么杀常慈安。
　　可是，最后，他垂下眼睛，脸上露出痛苦的微笑，低声喃喃，“够了”。
　　他抬手，剑一下子插|进常慈安的胸口。
　　正是心脏。
　　薛洋靠近常慈安，用那只断了小指的手拍拍他看似无知无觉的脸，给他看断指的地方。
　　薛洋歪着头，笑得很开心的模样，又露出了虎牙。
　　“谢谢你。”
　　他说。
　　然后猛地把剑拔出，鲜血大量喷涌出来，溅到薛洋身上和
　　——他平静的笑容。

　　四、

　　后来，薛洋离开了常家。
　　常家那烧了一整夜的大火没有人知道，到底是谁放的。
　　那天傍晚，薛洋走出常家大门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看见。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到底从头到尾，发生了什么。
　　所以，这一切的始末，我们恐怕只能去问风了。
　　你伸出手掌，张开五指，在傍晚的时候，迎着风，去感受，风从你五指间像水流般泻开。
　　如果风会说话。
　　那么它一定会告诉你。
　　傍晚我看见那个少年。
　　没错，的确是少年。即使他浑身染满血。
　　他从那大门走出来。然而没走几步，就转过身看着出来的大门。他一直这样看了好久，就像呆住了。
　　那时我飞舞在他身边。
　　他没有注意到我，因为他在哭泣。
　　他那一双眼睛，像暗沉的太阳，流下泪水。
　　我从没见过那样一双眼睛。
　　也不能帮他擦去泪水。
　　不过突然，他笑了起来，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你们人类的情绪都这样捉摸不定吗？
　　只是他笑得可真奇怪呀。就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笑起来——
　　他的喉咙里发出，似哭似笑的笑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