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郁郁涧底松

1、似是故人来

　　楚留香初次见到那个人，是在烟雨迷蒙的江南小镇。
　　他身着黑衣，背缚一把无名利剑，左臂上有破损的地方暗色氤氲——那是血。像是民间话本里那些背负着孤独行走在黑夜里终日不见阳光的无名剑客，阴沉而锋利，带着不为他人所知的坚定。
　　楚留香不由去看他的眉眼，有些惊讶，那个人的长相并不如他无意中显现出来的气质一般无情，精致细腻的如同一幅华美的水墨画，只是为主人的气质所慑，没有多少人敢去品评他的容颜。
　　察觉到他无所顾忌的视线，那人偏头来看他，楚留香一愣，然后礼貌的微笑示意，那人只是一瞥，面无表情，随后就移开视线。
　　那只是楚留香生命中极为平淡的一刻——遇到了一个美人，有幸与那位美人视线交接。
　　似乎是这样的。
　　后来楚留香在江湖中渐渐崭露头角，遇到了更多的美人，有男有女。他们有的在江湖小有声名，有的只是在小镇里擦肩而过的不知名的人。
　　然而有时候，楚留香抱着一坛酒在屋顶酣畅淋漓的狂饮，被美酒迷醉了心神的微醺时刻，总会想起那时候遇到的那个黑衣剑客，锋利得如同他背在背上的那把剑，眉眼却如画一般精致。也许是醉了，也许是那人真的太美，楚留香自嘲地想，怎么就总是忘不掉呢？
　　也曾经有意无意地留意江湖上的各路人马，那样气质风华的人不可能籍籍无名，却是从未再见到他。也许是死了吧。
　　也许，是死了吧。这样想的时候，心脏那里有轻微的钝痛，不强烈，却让人无法忽视。
　　半醉半醒间，楚留香以为自己是生病了。

　　再次见到那个人，是在都城。
　　柳絮随着柔软的枝条上下飘飞，空气中有泥土和青草的味道，远处的游船上有乐师在吹奏悠扬的小调。
　　和着歌女如玉石一般清冷的歌声，那个人踏着初春的细雨，踏着这些年行走的风霜，踏着这虚伪的繁华，背着他的剑，再次出现在楚留香的视线中。
　　那一刻视线里的一切景物都虚化远去，那些嘈杂都变轻拉长，只留那一人的身影和他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踏在了楚香帅的心上。

　　他终于从他人口中知道了那人的名字——无衣。
　　知道那人是华山弟子，知道那人背弃师门，知道那人身负血海深仇……
　　后来就真的没有见过他了，因为他死了。

　　楚留香后来认识了很多华山弟子，他们率性洒脱，快意恩仇，视名利如浮云，带着一把剑行走江湖，“千里赴会成一诺，泰山五岳倒为倾，剑斩世间不平事，浮云深处藏功名。”
　　他们都不像那个人一样，小小的年纪，已经如同历尽风霜的老叟，不想要背负那些沉重，却也没办法放下那些被时间掩藏起来的旧事，于是只能奋不顾身地扑向那微弱的火光，只是那火光无法烧断他的枷锁，却毁灭了他。
　　也许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解放。

　　楚留香醉倒在静寂的屋顶，明月冷冷的光辉倾斜下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从远处的小巷中传来，偶尔有孩子的哭声撕裂黑暗中的失意，一片荒芜中，楚留香仿佛又看到那个人，他一身黑衣，随意的一瞥，就刻在了自己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