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囚笼》妖孽孽颦

2、静止星空

　　第七次被抛入真空时，我的骨骼开始析出星尘。钙质在零重力中漂浮成猎户座腰带，锁骨裂缝渗出银白色的太阳风。面罩内壁结满冰晶，每个棱面都折射着不同时间维度的死亡：三岁那年吞服的玻璃弹珠在胃里形成环形山，十二岁深夜坠楼的衣角凝固成彗尾。

　　培养舱的液态氮在第五次苏醒时汽化。淡紫色气体在防护服表面凝结成蟹状星云，透过面罩望去，机械臂正在将我的臼齿镶嵌进黄道十二宫图。那些带着血丝的齿根成为蛇夫座新增的暗斑，填补了那些被抹除的星夜。

　　天文台的圆顶正在钙化。青铜支架生长出陨铁质地的骨刺，将望远镜镜筒固定成指向北极星的僵硬角度。我抚过赤道仪上的铜绿，手指突然透明化，露出内部齿轮咬合的星空投影——每个转齿间隙都卡着镇静剂药瓶的铝盖。

　　当流星群静止时，它们尾迹中的电离气体结晶成玻璃长矛。我漂浮在这片致命璀璨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无数陨石表面分裂：穿束缚衣的、接电极片的、左眼替换成显微目镜的。她们被钉在不同经纬度的天球仪上，脐带缠绕着射电望远镜的馈源舱。

　　实验室断电的瞬间，所有星图自动卷曲成胎儿姿态。墨迹未干的星座连线渗出暗红铁锈，大熊座勺柄处浮现我入院当天的体温记录。备用电源激活时，仙女座星云突然坍缩成瞳孔形状，虹膜纹路间游动着被摘除的扁桃体标本。

　　第十三次循环始于射电望远镜的馈源舱。电磁波在耳道内翻译成婴儿啼哭，每个频率都对应着某次被电击治疗的记忆碎片。我蜷缩在波导管交织的子宫里，接收来自创世余晖的微波背景辐射，它们在脊髓上烫出条形码状的宇宙胎记。

　　月球背面环形山的阴影中，三百具玻璃棺椁陈列成银河旋臂。每具棺内漂浮着不同年龄的自我，她们太阳穴贴着脑电波监测贴片，脐带连接着氦-3采集器的金属血管。我的到来让所有棺椁泛起冷光，防腐液里升起被切除的海马体，化作短命的周期彗星。

　　陨石雨降临时，我正躺在核磁共振舱改装的太空舱内。仪器轰鸣与宇宙背景噪音共振，在颅骨内重构出奇点爆炸的幻听。造影剂在血管中凝结成球状星团，而溃烂的胃壁正渗出暗物质流，在防护服内侧绘制出失踪多年的北斗七星。

　　记忆清除程序启动时，昴星团的七颗主序星突然熄灭。望远镜目镜中浮现出被焚烧的日记残页，字迹灰烬在真空中排列成我的病历编号。我徒手抓向那些闪烁的余烬，却只握住一团量子泡沫——它们在我的掌纹间坍缩成微型黑洞，吞噬了最后一次生日许愿的声波。

　　在银河系悬臂的褶皱深处，我发现困在时间琥珀中的童年天文台。青铜望远镜的目镜里卡着半块水果硬糖，折射出永远不会到来的十八岁星空。当我舔舐镜片上的糖霜时，整个宇宙的膨胀速率突然倒转，群星开始向视网膜上的疤痕坍缩。

　　最终时刻，我漂浮在引力透镜的焦点。左侧是正在玻璃化的太阳，日珥中冻结着所有未服用的彩色药片；右侧是长满铁锈的哈勃望远镜残骸，镜头里寄生着水熊虫组成的英仙座流星雨。我的身体逐渐展平成宇宙背景辐射幕布，皮肤裂纹间渗出原始汤的氨基酸荧光。

　　实验室的白色地砖突然具象化为银心黑洞的事件视界。防辐射服化作引力波涟漪，包裹着褪色病号服在奇点处螺旋坠落。三百个自我同时进入量子叠加态，她们的眼球变成射电望远镜的接收器，耳道延伸出捕获暗物质的磁场线圈。

　　当室女座超星系团完成最后一次心跳时，我的脑垂体迸裂成超新星遗迹。星尘在真空中凝结成青铜星钟，指针永远停在处方笺上潦草写就的服药时刻。钟摆内部封存着偷藏的月相图，潮汐力将粒子排列成永不闭合的玫瑰星云。

　　此刻我成为静止星空的观测者与标本。睫毛化石化为射电望远镜阵列，肋骨生长成束缚脉冲星的引力囚笼。那些未抵达的呼救信号在吸积盘上无限循环，而我的名字正以每秒三十万公里的速度，在宇宙微波背景辐射中蚀刻出第318次实验的终止代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