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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Chapter 89 ...

  •   Chapter 89 番外一:流浪汉的琴音比海浪透明

      当时是深秋,高纬度的岛屿小国,天气冷起来,深寒彻骨。来自海洋的湿气如此深重,穿透骨头和心口,再热情的人,也在冷风之下刮得面无表情,戴上厚而结实的面具。

      Elle自小生活在温暖的南国,又在干燥的沙漠地带居住过,就是没有遇见过湿气重的寒冷季节,十分的不适应。

      拿着画笔的手冻僵了。关节刺痛。如同泡在冰水中。她叹着气,怀疑自己深秋的傍晚,在海岸边写生,是一件愚蠢到家的事。

      裹紧大衣,她结束一天的写生,整理画具,放进专门的背囊,背起来。对着远方那晦暗不明的天色说再见,还有那桅杆林立的海岸边,辛勤劳动着的渔民,统统说明天再见。

      Elle背着画具沿着海岸,漫步至一段石壁下时,她看见不远处有人在围着,接着钢琴声轻盈地踏着海浪悠然飘来。

      很美的琴声。

      她走过去,在人群的缝隙间,看见弹奏的人,是一个蓬头垢脸的流浪汉。他弹着面前的旧钢琴,完全沉浸在那美妙如月光的音乐中。

      比海浪还要透明,比白鸽还要纯洁。

      这使得Elle想起生命中美好的人和事。想到小时候在玫瑰城堡,想到亲切的父母双亲。然后,想起库洛洛。

      库洛洛。

      黑暗中优雅到极致的少年。

      想起他的温柔和孩子气。

      残忍和冷血。

      以及分别时他小心翼翼的模样。

      她上前,把自己口袋里最后的钱币放在流浪汉的钢琴上。

      接下来一连几天,她都能在同样的时间地点见到那名弹钢琴的流浪汉。时间长了,她开始坐在他旁边,找到合适的角度,对着他写生。

      更多的人在围观,美貌的年轻女子,以及肮脏的流浪汉。两人都在认真专注自己手头里的工具,音乐和绘画,不过是表达内心世界的具体形式。技巧高明与否,只是后来的修饰。真正的作用,在于表达个人的感情。内心的世界越是丰满深刻,能表现得更加感染人心。

      Elle描绘一个孤独者的形象。夜空和繁星铺展在头顶,透明的漆黑海洋缓慢地涨潮。孤独者面朝海洋弹琴,身体和钢琴的线条和颜色是模糊不清的,唯有光源集中在孤独者的脸上,明快又柔和,如月光温柔地轻抚着。整体的画面颜色只分黑白,过渡的颜色大多暗沉,可是看上去,伤感中带有一丝澄澈的圆满意味。

      她刚刚画完,在左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围观者中有人走过来,向她提出要购买这幅画。他出三百万戒尼。旁边听到的人都炸了。三百万戒尼换一幅名不经传的画?值得吗?

      Elle也有点惊讶。不过她随后就摆手拒绝了。

      “我不打算卖它。”

      那人并未强迫,见她态度坚决,也就这样算了。

      围观的人群因夜深而渐渐散去。是时候回到自己的生活了,他们都是这么想的。被留下的流浪汉推着他的钢琴回去,四野无人,Elle追了上去。

      “先生……这画,我想送给您。”她有点忐忑地送出自己的画。画作不大,被她用画布包好,平整干净。

      流浪汉隔着脏乱的发辫,谨慎微小地看过来,有惊愕、有害怕,也有不知所措,最后他向她露出有些讨好的,但非常明亮愉快的笑容。那笑容简直让人伤感极了。

      Elle抿唇,忍住眼眶的酸涩。对方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她的画,打开画布看仔细,流浪汉在裤子上使劲擦脏黑的手,才用指甲缝发黑的手指,细细地拂过那澄澈又忧伤的画。

      “很美……”流浪汉有点害羞地看着她,指了指画中的自己,再指着现实中的自己,“我很丑,里面的人很美。”他缩着肩和背,目光闪烁着。

      “是一样的。”Elle说,很认真地告诉他。

      他们在路边干枯的草地上坐下来。她告诉他,她的画是在听了他的音乐后,才有灵感画出来的。他很不好意思,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激动。像是很多年无人问津藏在角落里,从来不会被别人正视的人,突然得到真正的关注,善意而温柔的关注,于是怀揣着不安又激动的心。

      他抚着那画,一遍又一遍,无比珍惜,像在触碰自己的内心一样。他说,他曾经与别人没什么不同,有着普通的家庭,平稳的工作。他有心爱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生活按部就班。世界上多少人过的生活跟他一模一样。但是他不觉得不好,他有心爱的人,对他来说,已经很足够。

      然而一场严重的车祸,带走了他的妻子和儿子。家庭在一夜之间坍塌,转眼间世上只剩他一人。他的精神崩溃了,离家出走,到处流浪,从此再也没有依托。

      Elle说,她理解。

      是的,她理解他。

      清澈的眼泪就这样不经意地掉下来。像星星坠入湖里。

      流浪汉说,这幅画中的自己,像是在思念着天上的妻子和儿子,他们一定在天堂过得很好,所以他才会露出那样明亮的表情。

      他轻手轻脚地把画重新包好收起来,钢琴推到面前,他十根手指放在琴键上,深吸一口气,手指飞快地舞动。

      那音符变了,节奏加快,旋律像是在跳舞。那是一种沉静的热闹,一种纯粹的、透明的哀伤。
      他说,这段音乐是他自己写的,献给他最爱的人,名叫《Beginning》。

      Elle拿出背囊里小巧的录音设备,录下这首《Beginning》。她静静地聆听着。今夜天上的月,静谧且柔和,一视同仁地遍洒每个人的身上。

      真美啊……

      凌晨回到租屋,她洗完澡躺在床上时,库洛洛的影像一直在眼前挥之不去。

      她叹了口气,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用被子捂着脸,强迫自己睡着。

      第二天清晨照例出去写生时,路经海岸线,她看见前面天桥底下围着一大群人,包括警察和法医。

      她愣了一下,赶紧冲上去,拨开人群,只见一具脏黑的尸体面朝下趴在土里,直直地举起手臂,像是要挽留什么,身下全是暗红的鲜血。是那名流浪汉。他身旁是遭到砸毁损坏的钢琴。天桥底下他简陋的家当凌乱不堪,而她昨天亲眼看着他把画放在桥墩旁边的一处坑洞里,而现在坑洞遭到破坏,里面的画不翼而飞。

      一眨眼,人就没了。

      Elle整个人都僵硬了。沉重的背囊恍铛掉下,砸在地上。

      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说是附近混混做的混账事,肯定是在找流浪汉做乐子,不小心杀了他,但杀死一个流浪汉谁能用心去管,没有人会太过在意。可惜了,这个流浪汉弹的琴非常好听。人们有些惋惜、有些遗憾,但也就这样而已。

      警察的表情也是漫不经心的,法医在问周围的群众,有没有人知道他的家属?

      问了好几遍都没有人回答。

      Elle木然地站了出来。

      后续的事宜怎样处理她不知道,只是跟着流程在机械地走。最后她出钱把流浪汉埋在附近的公共墓园里。在刻墓碑时,工人在问她,死者叫什么名字时,她抬起头,缓慢而沉重地摇头。

      接着她像是直到此时此刻,才突然反应过来,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刷地一下涌出,转眼就发展成嚎啕大哭:“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我居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哇啊……”工人们吃惊得连叼的烟都掉了,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子伤心地大哭。仿佛是他们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一阵诡异的鸡飞狗跳后,工人们战战兢兢地在墓碑上刻下Beginning。Elle啜泣着,走出墓园,眼神从悲伤渐渐变成冷酷,走出来的同时,她变成兰茜。

      “是谁做的呢?就为了那一幅画?那为什么不干脆来绑架我算了。”兰茜自言自语,语气狠厉,“虐杀弱者,真是好了不起啊!”

      兰茜留心观察小镇上的混混和闲散人员,轻易地就能用美色勾引几个人上钩,继而被她抓住,受尽折磨,榨取有关那天凌晨杀人案的情报。事实真相很快明朗。原因很简单,只是为了金钱。那天有人用三百万戒尼买她的画,被有心人给留意上了。她不卖,但有人想卖。她的画成了觊觎之物。刚好居然轻易地送给一个流浪汉了,可以不费工夫地抢走,他们等到流浪汉的落单,上前去抢,没想到流浪汉不肯放手,硬是要反抗,才会被捅死。

      现在画到了买主手上,他们得了一大笔钱,正要逍遥快活。而兰茜的出现,结束他们的快活人生。

      全都死了。

      兰茜轻易地结束他们的生命,没有犹豫、没有仁慈。

      “你们不给他活路,凭什么要我给你们活路呢?”面对他们的求饶时,她冷冷地说道,“若是我今天毫无反抗之力,求你们放我离开,你们会放过我吗?不会吧?哼,那就是了。”

      快天明时,她摸到买主的住处。破门而入,闯进主人的卧室,膝腿压在买主的胸口,刀尖对准对方的颈侧。逼问对方画的下落。问出来后,她也没痛下杀手,只从保险箱拿了画,顺便抢走里面的钱和珠宝,正准备离开。

      走几步路,她突然回头,买主想要拿起电话报警的手立马放下,对她谄媚地笑。

      “对了,我想问你,为什么要出高价买我的画?”

      “因为,我看见你在画下面签了名,写着Elle。我曾经在其他国家的艺术馆见过有类似签名的画,都十分珍贵,开价很高。”对方哆嗦着回答。

      兰茜嗤笑一声,低了头,立在凝固的黑暗里,久久没有言语。快吓死买主了。

      最后她提着拳头,快步逼近,给买主来了狠狠几下,放倒了他,这才离开。到了墓园附近的教堂。天刚亮,她就找到里面的神父,把画交给对方。她交代这幅画是送给一个流浪的孤独灵魂,希望能放在教堂里,指引那灵魂找到天堂入口。

      神父答应了她。

      这画哀伤而沉静,送画的女子,也显得悲伤而孤独。

      做完所有的事情,兰茜沿着巷道走去海边。天亮了,一线的光辉破壳而出,辉煌地照耀半壁的天空。

      “你满意了吗,Elle?”兰茜问。

      然后有个声音回答。

      “你是在问我,还是问自己?”

      Elle睁开眼,她站在一个公共电话亭里,海边的风吹进来,呼呼作响。她隐约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于为什么站在这里,也没有丝毫疑问。投币,拿起话筒,按下烂熟于心的号码,等待接通——

      嘟嘟的声音响了没超过三秒,立马就通了。

      “Elle?”温和熟悉的语气,是他的声音。

      “库洛洛……”声线在颤,仿佛就要哭出来。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但稳定而绵长的呼吸,轻轻地拂过听筒,像掠过她的耳畔似的。像他在她身边。

      她抿着唇,稳定情绪,抬起头,酸涩的泪落下来,可她却露出一丝笑容。

      “我遇到一些很美妙的事,然而同时遇到很丑恶很污秽的事情。兰茜也跑出来杀人了。不过……”她深深地呼吸,平稳地说道,“不过我赞同兰茜的做法。我开始感觉到她确实是我。我不再害怕了。”

      “这很好。”他带着温柔的笑意说。

      “库洛洛,我能渐渐感到,是我在把握自己的人生,我是在活着。就算再悲伤再难过,都是我真实的感受。我不再被自己无端焦虑的情绪逼到角落,逼得无处可逃。我能面对它,然后理解它,理解我自己。

      所以,我最近在想很多问题,过去我没有看清的问题。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库洛洛?还是只是在习惯性依赖?前几天我听了一首钢琴曲,非常美的乐曲,这令我想起你。我在想,这首能听至灵魂深处的音乐,我都只能想到与你共赏,也只有你能明白我的感受。所以,我没办法欺骗自己,欺骗自己说,我一点都不想念你。

      库洛洛,我想念你。尤其是现在。我……我想要来到你身边,可是、可是我没办法做到。我真的没办法。”

      她缓缓地合眼,澄澈的泪水滑落。

      话筒那方的人,气息稍稍急促,又轻颤,宛若蝴蝶在挣脱某种束缚。他与她保持片刻的沉默。彼此只听见呼吸声缭绕。良久,他才开口道:

      “Elle,我不能隐瞒,我刚才动过心思,想要告诉你我在哪里,想要趁机把你骗来。但是……我现在想让你睁开眼睛,看看天空和大海,看着街道和人群。”

      她稍稍惊讶地张眼:“你怎么知道我……”

      “我听见你在忍着哭,大概会闭着眼,我听见海浪和风声,猜想你在靠海的室外。Elle,你看清周围的景物了吗?”

      她擦了擦发红的鼻头,含糊地应了声。

      “世间那么广阔,未知的事物多得无法想象。未来肯定有更多你意想不到的事情和人在等着你,说不定会很美妙,也可能会很糟糕,但这是你自愿选择的道路。这就是你的自由。享受属于你的自由吧。就算为此付出代价。你也不能随意把这份自由让出去。

      与此同时,我自愿放弃对你的绝对掌控权。无论你是活着或者死亡,都不是我能随意控制的,这曾经让我焦虑。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不是值得。可是,如果再让我选,我宁愿承受着这份难以忍受的焦虑,也要让你获得真正的选择权。我不知道这是否代表我真的理解你。我只知道,我想给你真正想要的事物。我认为这样的改变才有可能超越过去和现在。否则,我们只是在单纯地重复过去的错误而已。

      Elle,你没办法面对我,那就交给时间来解决。等到你跨过现在的阶段,将来也许你能真正地面对我,面对你自己。”

      Elle眼睛酸涩,几乎是哭着笑了出来。

      “库洛洛,你一开口就让我毫无招架之力。”

      “那真是抱歉了呐。”

      她深深地吸气,沉声道:

      “库洛洛,我们会再见的。一定会。”

      他似乎在笑,那笑容一定是很明亮的。

      “我期待着,Elle。”

  • 作者有话要说:  在微博上看见关于流浪汉弹琴的真实事例,一时唏嘘,写下的小小番外。
    后续库洛洛和Elle的重逢正在酝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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