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墨》不喜晴天

1、阿墨

　　（一)
　　他说，他以后喜欢的肯定是那种古灵精怪，能每天给他带来不寻常的感受，让他为其笑，为其哭，让他沉迷其中不可自拔的人。
　　而阿墨，那个有着一头幽深幽深的墨绿色长发男子，从来都只是听听，不发表任何意见。
　　就算很久很久才会瞟一眼他，那眼神里也只是安安静静的不起波澜。
　　他总会说，阿墨你那么沉默，干嘛不改名叫阿默。
　　他还会说，阿墨你在我身边，到底为了什么啊。
　　然而不管他怎么在阿墨耳边叨叨念，阿墨都是一副默默无言的表情，只是望着窗外的黝黑眼珠，偶尔会轻微的转动那么一下。
　　（二）
　　他记不起阿墨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就仿佛阿墨在他身边本来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然则这很奇怪，他的记忆如此之好，甚至连隔壁李二胖在他三岁时抢过他的一颗糖果是他最爱的橙子口味都记得。
　　他信誓旦旦的对阿墨说，嘴中含着阿墨鲜榨的橙汁。
　　阿墨修长的手指举起白瓷茶杯，薄薄的嘴唇轻轻张开，轻抿了一口，却没有回答他。
　　“所以很可疑，你到底什么时候跟在我身边的？”他咽下了茶水，不死心的追问道。
　　阿墨默默的望了过来，黝黑的眼眸又幽深了几分。
　　他却不敢与阿墨对视，不知道为什么，他只知道每次与阿墨对视，那如墨般幽深的黑眸往往像是把他逼到一个角落里，要对他诉说着一个悠长而古老的故事。
　　一个他害怕的，悠长的，古老的故事。
　　他告诉自己，他早过了听故事的年纪了。他固执地这么认为，却顿时失去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冲动。
　　就这样吧，把它当成一件寻常的事来看就行了。
　　（三）
　　今年的雨水怎么那么多，多却不大，就这么黏腻腻的下着。
　　像是直接的糊在了皮肤上，渗透到血管里。
　　他不喜欢这种天气，他更加不喜欢这几天一直在自己左侧的阿墨不知道去了哪里。
　　明知道他不喜欢带伞，不喜欢淋这种烟雨的，还敢给他玩失踪。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刚才触碰到雨水的手指，此刻有种徒手拂过雨后红瓦墙上的青苔一般。
　　也许是这样，所以连握在手心里那封粉红色的情书，也让他开心不起来。
　　这很不寻常，特别不寻常。
　　他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古灵精怪，能给他不寻常的感受，让他为其笑，为其哭的女孩子给他的。
　　这样想来，他就突然理直气壮了，伸手拿过身边一直等着他答案，笑得很羞涩的女孩的伞，搂过她的肩膀，就往雨中走去。
　　然而当他走了一段路后，不知是不是这漫天的烟雨给他带来了错觉，他居然瞄到街角处有人持着一把幽幽的墨绿色伞。
　　他眨了眨眼，却再没看到什么。
　　只是他搂着女孩的手，像是被什么烫到了般，迅速的放了下来，不敢直视女孩有些疑惑的脸。
　　然而，他还是情不自禁再往那个街角看过去，那抹墨绿色，怎么那么像阿墨平日里常撑着的那一把。
　　（四）
　　一路无话，送那个女孩回家后，他往家里赶的脚步比平时加快了几分。
　　来到家门前，他突然就有了些迟疑，也不知为何心里反反复复涌上那把墨绿色伞，让他有些思绪不宁。
　　念及此，竟是有些慌张的摸索自己口袋，掏出钥匙，试了几次才将家门打开。
　　几乎是用闯的，他连鞋子也来不及换下，就进了家门，才发现，客厅沙发上安静的端坐着冲茶的男子。
　　他是如此安静的冲着茶，仿佛有他在的地方都不属于这个时空。
　　就连他执起的茶壶，落下的茶水都一般的安静 。
　　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夹带着一丝他也不自觉地慌张就这么涌了上来，他声音有些大声：“你这几天去哪里晃悠了？”
　　阿墨的动作顿了顿，平静的看了过来，墨绿色的长发也随之晃了晃，在这个空间里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是平静的吧他有些不确定了，为什么那眼神弄得他有种感觉是自己做错了事一样。他讪讪的张开了口，又闭了上去，声音变小了一些：“我就只是问问而已。”
　　阿墨收回了自己略带专注的眼神，将最后一滴茶水滴入白瓷杯里。
　　像是琥珀色的泪滴，明黄色的碎在白月光下。
　　他以为阿墨不会回答自己了，便有些无趣的走回玄关处，在弯下腰来脱鞋子时，耳边出乎意料的听到阿墨清淡薄凉的声音。
　　“外面有雨，所以我在家睡觉了。”
　　他应该为阿墨有回答他而感到高兴的，然而他来不及直起自己的腰，使他的视线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落在了玄关处的伞壶里。
　　那里插着一把幽深墨绿色伞，伞面沾满了细细碎碎的水珠。
　　是雾气，还是雨水。
　　他莫名的哑然了。
　　伸手轻轻抚摸过伞面，还是他心里未出口的叹息声？
　　（五）
　　其实吧，他默许阿墨在他面前晃悠，更多地是因为习惯了阿墨煮的一手好菜。
　　他大口的吸着碗里美味的拉面，一边将注意力放在墙上那个大钟上，一手还摸着窝在他膝盖上打盹的胖乎乎的大白猫。
　　阿墨则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安安静静的夹起拉面，姿态优雅，动作无声无息。
　　整个人像是一副年代很久远的水墨画。
　　他一瞬间就怔住了，看着阿墨美好的眉眼，下意识的就问出了心里的话：“阿墨，我为什么老是觉得你不属于这个时代？”
　　阿墨持筷子的手指顿了顿，后又很快的恢复了平常，继续轻轻咀嚼面条，垂下来的眼睫毛安安静静然而固执的挡住了所有探询的眼神。
　　“你想太多了。”他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干净，不带任何波动。
　　就像是两块白玉相互敲击的声音。
　　他吞下了面条，又望了眼时钟，立马加快了自己吃面的速度，不再深究那么多。
　　反正阿墨身上有那么多神秘的东西，反正他们之间时间还多着呢，何必急于一时追问呢。
　　“我先走了。”放下碗后，他急匆匆的拉开椅子，就往外赶，突然想是想到了什么，他又急匆匆的赶了回来，有些不确定的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问那个安安静静吃面的男子：“这样帅不帅？”
　　阿墨低垂眉眼，没将脸庞抬起，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应了一句：“帅。”
　　他有些愤愤不平了，抱怨了句：“你也不抬头看看我，太敷衍了吧？！”然而说归说，他也知道时间有点赶了，就不再说什么，火急火燎的出了门。
　　窗外仍然下着小雨，有些雨丝随着风飘入了室内，在阿墨脸上微微熏染上些许水意。
　　阿墨沉默着，墨绿色的长发在雨丝下发出幽深幽深的光芒。
　　他因为急着去约会，坐过的椅子被他的快速离去带到了一边，大白猫懒洋洋的在上面起身，晃了晃尾巴表示不满。
　　阿墨微微低头，有一滴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不明物体，落入了碗中，溅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像是他看见雨中，他搂着那个女孩的肩膀时，心里顿起的皱褶。
　　耳边又回响起了他微微抱怨他不肯抬头的声音。
　　阿墨突然就抬起了头，对着窗外漫天的雨丝，浅浅一笑。
　　我看了你五世，你的眉眼在我心里刻画如刀。
　　即便我闭上双眸，失去双眸，你依旧鲜明不曾褪色。
　　（六）
　　他与那个女生在一起快两个星期了，可是他没有与她牵手，拥抱，做一切情侣该做的事情。
　　也许是没有经验吧，他这么安慰着自己。
　　然而不可否认的，她给他的吸引力，却没有那个在客厅里冲茶等他的男人多。
　　无论他回家多晚，阿墨总是会在客厅里安安静静的冲茶等着他，那茶水永远氤氲着热气。
　　为什么阿墨那么喜欢喝茶？明明是那么寻常的事物，怎么到了阿墨手中就有种不同寻常的感觉。
　　虽然那茶味让他有种精神一振的感觉，他默默地抿着充满热气的茶水，想着自己对橙汁的喜爱都快被茶水代替了。
　　但是今晚不同，他甚至推了和女生的约会，就为了赶回家向阿墨讨个东西。
　　在他人还未到客厅，声音就传入了在书房里泼墨写字的阿墨耳里。
　　“阿墨阿墨，明天我生日，你买了礼物了没啊？”
　　如此熟悉的问话，如此熟悉的声音，像是穿透了五世，就这么嚣张跋扈的落在了他耳里。
　　阿墨在瞬间有了片刻的失神，等到他回神时，在半空中举着的毛笔，已经滴下了一滴墨水，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一个字上面。
　　他什么也没做，就这样看着那个字慢慢的模糊掉，然后再也看不清原样。
　　然后伸出了手，将宣纸揉成了团，扔入了垃圾桶里。
　　下一秒，他就闯进了书房，看见书桌上未干的墨迹，有些惊讶：“阿墨，你不冲茶改成写字啦？”
　　阿墨将自己挽起的白袖子放了下去，轻声说：“没有，只是闲来无事，写上一些东西。”
　　“写什么啊？我怎么没看到东西？”他挠挠自己脑袋，有些好奇。
　　阿墨摇了摇头，与他擦肩而过，走出了书房。
　　他耸耸肩不再深究，也跟着走了出去了，一边期待地问道：“阿墨阿墨，礼物呢？”
　　“明天呢，我怎么可能忘记你的生日，不用那么急的。”阿墨有些无奈，语气带上了他都不自觉的宠溺。
　　阿墨的话音刚落，他就有了一霎那的晃神，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有那么个人对着他，用清冷而宠溺的声音说着
　　“不用急的，我怎么可能忘记你的生日。”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阿墨转过了头，黝黑的眼神就这么的直直落在了他瞳孔里。
　　那深不见底的眼神里，有着浓到化不开的情感交织，带着祈求和渴望，想让他去倾听那个故事。
　　就算是一秒也好，也请你听听我的心声。
　　他的心脏不知为何跳得无比剧烈，剧烈到快要跳出他的咽喉，扑向某个故事里。
　　他几乎就要答应了，可是奇怪的是，阿墨却是猛然移开了自己的视线，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后，转身不发一言的离开了。
　　他看着阿墨挺拔的背影渐渐离开，突然有了种怅然若失感觉，像是心头也随之失去了什么。
　　（七）
　　女生可能都喜欢游乐园吧。
　　今天是一个难得的晴天，他有些兴趣缺乏地看着她在旋转木马上的身影，脑中却是闪过了那个一身黑衣黑裤，用修长手指撑着墨绿色雨伞的安静男子。
　　他为什么觉得其实阿墨拿着桃木扇也是很帅的呢？
　　或者阿墨更像是那种会手执长剑，笑傲江湖的大侠？
　　想来想去，却是不得其意，为什么最近想起阿墨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了，他望向了马路对面。
　　视线在马路上的人群中跳跃着，直到落在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上。
　　墨绿色长发，黝黑色眼眸，永远抿着的薄唇，修长的身材，在阳光下反而有着更耀眼的光芒。
　　阿墨？
　　他有些喜悦地直起身子，视线不再挪开，看见红灯后，也是跟着人群向他走了过去。
　　走着走着，他看着阿墨的眼神就有些恍惚了。
　　是谁一袭白衫，手持桃木扇，对着他一笑倾城的。
　　是谁一袭军甲，手持长剑，搂着他杀敌的。
　　是谁一席白衫，泼墨挥毫，对着他微微皱眉的。
　　是谁一席军甲，烟雨中却脱下衣裳为他挡雨的。
　　阿墨阿墨阿墨，那么你到底是谁？
　　他就这么在马路中间顿住了脚步，头疼欲裂。
　　红灯闪烁闪烁着，跳入了绿灯。
　　然后？
　　然后他就看见了向他飞速驰来的大卡车，和座驾上司机惊慌的表情.
　　然后是轻飘飘的感觉，他觉得坠入了一个情冷却带给他安全感的怀抱。
　　还有一双似乎一直都是那般黝黑黝黑，看不清深浅的眼眸。
　　看着他，带着无尽的笑意，还有歉意。
　　他甚至以为自己听到了阿墨熟悉的那个淡淡嗓音。
　　“傻瓜，对不起。”
　　光亮闪过，路人尖叫，他都听不见了。
　　只有满目的血模糊了他的视线。
　　那年的白衣书生，那年的盔甲将军，那年泼墨写下的只道是寻常，那年驾马奔驰的大草原。
　　为何通通都不见了？
　　他怔在了原地，脑袋一片空白。
　　奇怪，那双眼眸是谁的，那个声音是谁的？
　　他怎么记不起来了。
　　（八）
　　猛地一震，他睁开了眼睛，发现女生从旋转木马处向他跑了过来，而天好像下起了毛毛细雨。
　　皱了皱眉后，他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果然最讨厌下雨天了。
　　她来到他身边后，白了他一眼，把伞交给他后，走在了他左侧。
　　然而他却皱起了眉，心脏有瞬间被扯动的不适感，于是他重新站回她左侧。
　　“你干嘛不喜欢别人站你左边啊？”她还是不解，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好久。
　　他的表情一滞，像是想要想什么却想不通，于是他摇了摇头，说到：“我也不知道。”说完，看了看泛灰的天空，问道：“早上不是还是晴天吗？”
　　她耸了耸肩：“因为你不陪我玩旋转木马，所以下雨了。”
　　什么话嘛，他撇了撇嘴，却下意识的忽略了她伸过来想牵住他的手。
　　送她回家后，自己哼着歌走回家去。
　　然而，离家里越近，心里就有着不容他忽略的越来越强的悸动，他打开了家门，摸了摸趴在玄关处的大白猫的脑袋后，不知为什么就看向了客厅里。
　　那里空无一人。
　　是的，这很正常，他一直都是自己住的。
　　他对自己反常的举动摇了摇头。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脚步却在书房外蓦地停下了。
　　也许进去看看？他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听从心里的呼唤，走了进去。
　　环顾了书房一圈后，他也不知为何就径直走向垃圾桶，他不记得自己喜欢写毛笔字啊，怎么垃圾桶里面有那么多宣纸？
　　忍不住的好奇，让他弯下了腰，捡起了最上面的一张宣纸，展开来。
　　上面的字大气而优雅，带有一种岁月安静的韵味。
　　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寻常二字，不知为何抹上了墨迹，看不太清楚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喃喃的念了几遍，“寻常，寻常。”
　　眼角也不知为何就湿润了，没有征兆就流下来的的泪水湿了他一整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