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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五章 ...

  •   人影渐远渐无踪。
      雷声轰鸣,偏看不见一粒雨滴。

      不等程舟犹豫,子琀又踏一步。心魔幻境里天地颠倒,因果变化,如万花筒般旋转不休。

      光影,人声。

      朝堂,宫廷。
      青砖,墨瓦。
      朱墙巍峨迤逦,盘着九曲回廊,廊上系着灯笼,一弯弯向远方。

      远处有笑声,又一声笑声。
      笑声浪潮一样起了,甜的,腻的,落成一捧捧糖霜,风一吹,簌簌撒了满身满地。

      撒得花一簇簇红,燕一双|双|飞,树一重重绿。
      撒得暗夜如昼,撒得碧水盈盈。波光粼粼,临摹嫔妃倒影。流萤小扇,扑开笑语呢呢。那涟涟池面,画着灯如火,鬓如云,人花交映。

      宫人接二连三,来了又去,身姿如柳,眉清目秀。偶有随侍的婢女抬了头,亦是春衫轻薄,粉面如桃。

      他们捧着食盒,各式各样的食盒。雕着游龙,雕着飞凰,雕着依依夏荷,雕着远山高殿……盒里是糕点,是佳肴,糖糕盘玉,幻作云霄飞龙;细柳开合,描九天上仙;精肉切片,绘吉祥瑞兽……

      小食,瓜果,鲜蔬,汤盅,鱼肉……香气四溢,刀工华美,渗汁流油……一道道一道道承上,看不见尽头。

      酒席上俱是高官显赫,举着酒杯,金樽、银樽、玉樽,盛醇香的酒。有美人接过,喂给身旁。十指纤纤,一时分不清是手如玉,还是玉似手。月色如练,铺满天地,又分不清是月如银,还是银如月。

      娇声,蜜语,甜言,混着郁郁花香。暖风催人,一醉方休。
      “陛下——”
      “陛下——”

      他们进这里这样久,可算见到了奢华迷离的南顾。
      歌声,笑声,乐声,无休无止。
      不知哪处的银铃脆响,伴着飞舞的绸缎。笙歌,足音,烛火燎燎。

      程舟一时四处观望,惊叹连连。子琀为妖,倒不怎么在意人的享乐,只是琢磨着找寻顾朝歌。

      突然,灯花爆开。乐声高起,直逼云霄。疾风吹云,庭中舞姬甩袖。
      曲愈急,舞愈烈,足音咚咚,人影重重。

      繁花,红唇,脂粉香气。
      裙摆,水袖,摇曳腰肢。

      行到急处,忽听铮然一声。

      曲停,舞落定。

      两侧舞姬折腰,托起正中一个。那美人握扇,欲现还遮。端的是眼波如水腰如柳,唇如丹朱面如花。

      四周人无不赞叹,子琀却一愣。他的眼从舞姬的脸上剥离,抬起。
      那后方——

      暗夜深深,皓月如银。

      华服,玉面,衣上红纹如火。
      那人坐在夜下月中,坐在靡靡之音、坐在重重繁花里。身旁人不知说了什么,他微微挑眉,修长的指抵着杯盏,轻轻一晃,飞溅出一滴酒。

      顾朝歌。

      他从未看清过他长大的模样,然而那一刻,他就觉得他是顾朝歌。
      子琀走了两步,穿过人群,穿过舞姬,来到了顾朝歌身旁。

      他身旁有人小声道:“说来,她同当年贵妃,还真有几分相近。”
      “可不是,王大人下了好大功夫。”

      顾朝歌一言不发。
      他支着头,看皇帝乐呵呵下来,乐呵呵将舞姬抱起。四周人神色不变,却于这纸醉金迷间分外晦暗。

      顾朝歌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他肤色偏冷,几近月色,反衬得衣上红纹愈烈,愈像一团怒放的焰火。他的眼与皇帝不像,也不像太子,应当来自他早逝的母妃。不是凤目,也非杏眼,介于二者之中。动静间眸子半敛,华美至极。

      “是了,二殿下。”身旁人笑道:“太子殿下怎么坐得这样远?这大好的日子,笑都不笑一下?”
      顾朝歌挑眉一笑,半字不肯多说:“与你何干。”

      对方被冷不丁一呛,噎得说不出话。
      顾朝歌起身,将酒杯一掷。玉石落地,碎裂成片,淹没在歌舞声中。

      身旁有宫人上前,将碎片收拾干净。他看也不看,出了席位。身后人笑了笑,扭头与旁人交谈起来。

      那一厢,顾朝歌打发了宫人,才离歌舞声,便见慕千山。慕长公子高了,还是一般黑。剑眉星目,俊朗不凡。

      “怎么出来了?”

      顾朝歌见着他,明显一愣,继而答:“里头无趣。”
      他绕池塘走了两步,手一撑,坐到地上。

      慕千山站到他身后,笑道:“想当年,我便是在这儿第一次见着你。”

      “是啊。”顾朝歌道,“你还救了我。”

      远处载歌载舞,近处满池蛙鸣。天地之大,偏就没一方寂静。

      顾朝歌道:“提这些也无用,我帮不了你。”

      慕千山顿了顿,继而道:“好朝歌,太子最宠你,你同太子说——就说军饷告急,再这样下去,将士吃不饱饭,边境会吃不住的……”
      “怎么说?”顾朝歌打断他,烦躁道,“我皇兄还叫我说——”

      顾朝歌停住,不愿多说,慕千山却紧随其后:“太子叫你说什么?是不是求皇上?”
      “是不是说穷兵黩武,是不是叫裁军,叫减税?叫拿军饷济灾民?”

      顾朝歌:“我不知道。”
      慕千山急了:“是不是?我一回来就听说了——百姓吃不上饭,他就从军饷里头扣?怎么,将士就不是百姓了?将士就饿得?”

      “所以朝里才有人叫裁军。”

      “屁!裁军?北狄还没端了,就裁军?”慕千山火气上头,“他知不知道那些蛮子不收拾了就会自己打上来?他知不知道年年死多少人?裁了谁打仗?你|他|妈吗——”

      他没有来得及骂完,顾朝歌已经一拳打在他腹上。用力之狠,差点打得他吐出来。好在慕千山久经战场,反应迅猛,飞速伸手,接住顾朝歌第二拳。

      顾朝歌顺势逼近,冷笑道:“一、谈吐放尊重些。二、你该分得清什么叫受宠,什么叫实权。”
      “你父亲与我皇兄争执已久而未决。朝堂走势,又岂是几句话能定的?”

      慕千山只听了第一句,就猛地涨红脸:“不是,我没有要侮辱谁的意思——我只是边塞呆久了,有些,有些——”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紧接着,尖叫声此起彼伏。

      二人愣住,转身就跑。才近几步,就听闻人喊:“有刺客!刺客!”

      庭中大乱,空气中隐隐有了血腥气。玉盘落了满地,佳肴作泥。

      子琀跟来,听程舟道:“前辈你去哪了,这里头有宫女下毒。”
      他指着远处一个翻倒的臣子,那人已神志不清,晃着在地上爬:“也不知是怎么成功的,毒倒了几个,但毒不重、没什么大事——”

      “啊!”
      惨叫连连。

      程舟补充:“然后就有宫人突然开始四处砸人。这帮人喝得醉,真砸死了几个。”

      慕千山脚一踩,飞起一根树枝握进手里,震开一个拿瓷器砸来的宫人。树枝一戳,就将人捅了个穿。那宫人捂着脖子,踉跄两步,倒地不起。

      慕千山侧身挡住血,低声道:“二殿下,跟好我。”
      顾朝歌眉头紧皱,抬腿一踹,直接踹翻一个。

      尖叫,哭喊,歇斯底里地咒骂。
      护卫早已赶来,越聚越多,谁承想他们立在那,居然有几分手足无措。

      慕千山吼了句:“看见拿凶器的就制住!”
      他们才纷纷开始行动。

      慕千山摇头:“别告诉我这是真的?”

      “什么?”

      慕千山护着顾朝歌,一路冲向皇帝,低声道:“买官。”
      “宫里的御林军,起码这个数。但是到底是宫里的,掐得紧。这谁排的班,别是把买来的放一起了。”

      好在这些宫人也不是什么练家子,慌乱之后,很快就被制服了,一个个按在地上。

      顾朝歌三步跨到皇帝边上,直接跪下:“父皇,父皇你没事吧?”
      皇帝早吓了一身冷汗,酒醒大半。他此刻靠着顾朝松,才算勉强坐着。他握住顾朝歌手,疲态尽显:“无事,朕无事。”

      他身后倒着两个宫女,身旁,才得宠的舞姬也倒地不起,额上硕大几个豁口,鲜血淋漓。她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笑意未散,大睁着一双眼,直勾勾望向天际。

      皇帝踢了一脚,将她尸体踢开。第一次没有踢动,又补了一脚。那舞姬顺着阶梯骨碌滚了两圈,停住不动了。

      顾朝松看了那舞姬两眼,于心不忍,暗叹口气。御林军总统领赶来,吓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一排按倒的宫人,怒道:“还不压下去处死!”

      “等等。”皇帝开口。他扶着顾朝松,捡回了皇帝的样子:“今日但凡出现在这儿的宫人,全部凌迟处死。”

      总统领连忙应下:“是!”

      听闻这句,有几个宫人吓得面色蜡黄,哆嗦起来。可这中间不乏宫女扬起头,啐一声:“狗皇帝。”

      一个侍卫上前,一掌劈晕了她。
      皇帝沉着脸,冷冷道:“还不拖下去。”

      “是!”

      宫人宫女们纷纷被拖下去,徒留满地污泥血渍。皇上劫后余生,滚了一头的汗。顾朝松与顾朝歌一左一右扶起他,顾朝松拿了手帕给他擦拭。

      美酒泼尽,盘碟皆碎。
      臣子们互相搀扶,惊魂未定,有几个头一次瞧见这场景,直接吐了满地。后头赏月的嫔妃听说出了事,也派了人,远远观望着,欲上前又不敢。

      皇帝又喘几口气,拍拍顾朝松的手,道:“好了,朕——”
      然而前方一个侍卫抬头,突然高声道:“快趴下!”

      众人皆未反应,皇帝却本能一伏。风声擦着顾朝歌的脸,爆发出“嘭”的一声。一个重物砸到了顾朝歌,将他打得仰过去。

      炙热的、滚烫的液体溅开,撒了顾朝歌满脸。腥气灌进鼻翼。一时间天旋地转,他重重摔在地上。

      侍卫们飞速上前,控制住那个宫女——她方才被皇帝拉来挡住刺杀,倒在了椅子后。没想她未死成,也不知暗地听了多久,如今竟爬起来,拿着酒杯给了一下。

      那一下用尽了她所有力气,宫女发丝凌乱,面染鲜血,狰狞道:“狗皇帝——”
      “狗皇帝!”

      顾朝歌晕头转向,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头脑“嗡嗡”作响,唯独耳朵里还能听见声音——“太子殿下!”

      短暂的失明结束,他睁开眼,方发觉刚才击中自己的是顾朝松——顾朝松先被打中,而后摔倒,砸到了顾朝歌。他此刻趴在顾朝歌怀里,鲜血染红了他的衣。他双眼大睁。那双温柔的,忧国忧民的眼,直勾勾地,不知看向哪里。

      顾朝歌愣了。
      程舟移开眼,不忍再看。

      皇帝扑上来,撕心裂肺:“松儿!太医!太医!”
      他伸手,想去捂顾朝松后脑的伤,鲜血却汹汹向外涌。顾朝歌茫然抬眼,望了望天,而后又一点点向下移——终于他又移到顾朝松脸上。

      他的胸口喘不上气,他的喉咙发不出声音。他的指无意识在地上抓了两把,伸手想碰,又不敢碰他。他鼻翼翕动,张了张嘴,却尝到了一口血味。他顿了顿,小声道:“皇兄?”

      他没有回答。

      “皇兄?”他一遍遍叫他:“皇兄、皇兄——”

      太医来了,太医将顾朝松抱起。另一个太医伸手,想扶顾朝歌。

      “陛下!太子殿下他——他已经——”

      顾朝歌翻身而起,双目通红,猛地扑向宫女。侍卫不敢拦他,眼睁睁看他双手掐住宫女脖颈。那宫女被掐得脸色发紫,也不反抗,哈哈大笑:“二殿下,原来是二殿下——”

      她大笑:“当年就是你讨来的——嘶——讨来的仙丹——”

      顾朝歌:“什么?”
      宫女笑了,贴近他耳语道:“你不知道吧——狗皇帝只给贵妃吃了一颗,另一颗被他拿来自己吃了——他吃了还不够,他还想要贵妃那一颗——他想要长生不老,他想要永远做皇帝——”
      “哈哈哈哈哈”宫女大笑道:“所以贵妃死了,他就放她的血,喂宫女宫人喝,喝了之后,再喝他们的血,循环往复,喝干了多少人,又动不动就凌迟——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造反,消息走了风声,谁不想活下去?”

      “报应啊!报应!”

      顾朝歌猛地松开手。
      他后退了两步,对侍卫道:“堵住她的嘴。”

      他该知道的,他该听的。
      但他不想知道,他也不想听。

      他站在原地,茫然四顾。身后乱作一团。
      乌云挡住月色,人间一片暗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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