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小娘子与郎中二三事》汤丸

15、成亲

　　次日一大早，阿漓再扮作药童，跟着崔绍乘马车去了梦华居。

　　阿漓一想到自己不仅要说服纪少川娶一个女鬼，还要说服何卿卿同意被女鬼附身来完成婚礼，就觉得压力很大，以致于完全忽略了马车空间太小和崔绍又在挤着她的问题。

　　崔绍看着阿漓一脸的愁苦相，亦是不忍心，“一会你与何姑娘商量就好，我自有说辞去应付纪少川。”

　　“哦，”阿漓仍旧打不起精神，怏怏道：“你们男人为了活命，就算娶个阎王恐怕也是乐意的。但女人呢，生前为了男人要被死人折腾，如何花魁，死后又为了男人去折腾活人，如杜兰漪。唉，真是造孽啊。”

　　崔绍听得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你呢，你又被谁折腾了？”

　　阿漓斜了一眼崔绍，继续叹气。

　　何卿卿见到不请自来的崔绍二人，十分意外，但还是客客气气地将他们迎进了院子。

　　按照在马车上说好的，崔绍以诊脉的名义进了主屋，阿漓却将何卿卿扯了出来，拉到僻静处，故意粗着嗓子一脸严肃道：“何姑娘，遵家师所言……”

　　何卿卿当即就掩嘴笑了，“在奴家面前就不必装了，你是叫作‘阿漓’，对吧？”

　　阿漓被当场揭穿，窘得简直想掩面逃走，但想着兰漪的请求，只能厚着脸皮赖下来，尴尬地笑了笑，“何姑娘，真是、真是好眼力。”

　　“奴家路过冯家饭馆时，见过你几回。倒是前两天早上，看见你扮作男装跟在崔郎中身后的时候，才是把奴家惊到了呢，原来你就是崔郎中的娘子啊。”

　　“不不不，”阿漓连连摇头，“我和他……”

　　何卿卿握住阿漓的手，脸上都是理解的笑，“你们再嫁，与我们从良一样，都少不得旁人的闲言碎语，我明白的。放心，奴家会替你们守口如瓶的。”

　　这一席话堵得阿漓几乎忘了自己的意图，她赶紧甩甩脑子，反握住何卿卿的手，“何姑娘，你是心肝剔透的明白人，那我就不同你绕弯子了。纪公子的病是有女鬼在其中作祟，要想彻底治愈纪公子，必须顺遂这女鬼的意愿。只要纪公子答应与她成亲，她便同意在喝过合卺酒之后，放过纪公子。但这女鬼死去多年没有肉身，所以需要附在你的身上，与纪公子拜堂成亲。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阿漓一口气说完，眼巴巴地瞅着似乎已经听懵了的何卿卿。

　　何卿卿呆呆地看着阿漓，“女鬼？可这种事情，你们又是如何知道的？”

　　“实不相瞒，那女鬼生前与我是旧相识。前两日替纪公子看完诊后，她便在当天夜里找到了我，说明了一切。”阿漓担心何卿卿不信自己的话，又掏出那把刻着鸳鸯的白玉梳子，“这把梳子是何姑娘的吧，那女鬼原本就是被封印在这梳子里，后来因为封印被毁逃了出来。因为曾与纪公子的前世有一段无果的缘分，所以现在是来完成心愿的。这把鸳鸯梳子也是纪公子的前世亲手做的，是送给这女鬼出嫁的礼物。”

　　看着何卿卿还是一副发愣的表情，阿漓有些急了，“何姑娘你要相信我，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不是诳你的。你不信我，崔绍的话你总能……”

　　“那女鬼可是穿着红衣红裙，眼角下有一颗红色的泪痣。”

　　阿漓大惊，“你见过兰漪？”

　　“原来，她叫兰漪啊。”何卿卿朝阿漓笑得一脸释然，姣好出众的五官越发明艳，“你知道奴家为什么会被父母遗弃，沦落至这风尘之地吗？”

　　何卿卿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左眼，用瞳孔黑得有些异常的右眼看着阿漓，“因为奴家的这只眼睛，能看见鬼。”

　　“这把梳子，是奴家特意从‘鬼市’里买来的。卖家说，这是从一个大官的墓里所盗，本是为他心爱的女子所做的发梳。奴家开始并不信，但到了夜里，奴家用这把梳子在镜子前梳头，就看见一个红衣女子站在奴家身后，用很悲伤的眼神看着这梳子。”

　　“奴家也知道她很喜欢纪公子……每当纪公子来奴家的院中，她的眼神里都满是欢喜……这大半年里，纪公子因为病，不再来找奴家，她也不再出现。奴家也猜测过，纪公子的病或许与她有关，可惜奴家只能看见她，却听不到也摸不到她。”

　　何卿卿摸着那白玉梳子的梳齿，微微笑道：“只是想不到，他们的缘分竟这么深。”

　　“那你，”震惊之余的阿漓依然没有忘记自己的来意，“何姑娘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你放心，就借用半个时辰，她不会赖着不走的。”

　　“她应该也不是第一次上奴家的身了吧？现在又何必客气拘礼呢。”何卿卿将那梳子又递还给阿漓，笑靥如花，“等她出现了，麻烦阿漓你替奴家物归原主吧，希望她能放下前尘，早登极乐。”

　　等阿漓兴冲冲地拉着何卿卿去主屋时，崔绍已经在屋门外等着了。

　　阿漓有些忐忑，指了指屋内：“纪少川他，答应了吗？”

　　崔绍笑着点头。

　　“那咱们今晚就成亲！”阿漓喜得回身就抱住了何卿卿，还抱起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淮陵城的十万百姓会感激你们的！”

　　喜堂布置的很简单，一段红绸，一对红烛，一个双喜字，便是全部了。

　　入夜后，何卿卿遣走了小院里的所有婢女，请阿漓进屋为她梳妆时，她已经给自己换好了嫁衣。

　　看着阿漓满脸的惊诧，何卿卿带着几分新娘特有的娇羞，低下头轻轻抚着身上绣工精美的嫁衣，“这身衣裳奴家很早就备下了，本是想在从良那日穿的，今晚穿它就当是沾沾喜气，希望奴家命中的良人能早些时候出现。”

　　阿漓语塞了半晌，才掏出那把缺了齿的白玉梳，拉着何卿卿在铜镜前坐下，“来来来，我这可是常拿菜刀和锅铲的手，保证给你梳出一个色香味俱全的新娘头。”

　　何卿卿抿唇笑着，任阿漓梳弄自己的头发，享受般地闭上眼，“好啊，有劳你了。”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阿漓的声音越来越低，梳头的动作也越来越慢，她看见铜镜中的何卿卿慢慢地睁开眼，一滴泪从右眼角滑落。

　　“兰漪？”

　　已被兰漪附身的“何卿卿”抬起手摸上自己的脸颊，缓缓擦去那道泪痕，冲着镜中的阿漓弯唇一笑，“夫人你看我，美吗？”

　　“美，生前死后你都美！”阿漓将手中的梳子塞进自己的怀里，语气甚是僵硬，“何卿卿让我转告你，希望你尽早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该投胎就去投胎，别再执拗几十年前的陈年旧事了。”

　　兰漪倒也没反驳阿漓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镜中的新娘，幽深的眼眸里情绪复杂，“我并不知道她能看见我，现在想想，她应该早就发现被我附身的事了，却还……傻啊，真是傻。”

　　阿漓看着何卿卿身上的那袭如火嫁衣，又听着兰漪阴晴难辨的声音，心里一时乱糟糟的，“何卿卿可是个好姑娘，你别害她。”

　　“夫人放心，”兰漪拿起梳妆台上的口脂，细细地擦上如花的唇瓣，“只要喝完了那杯合卺酒，我自会离开，也请夫人和那位崔郎中勿要失言。”

　　阿漓点头，“那纪少川腹中的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兰漪抬起眼，粉面朱唇，漆黑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幽冷阴寒，美艳中带着森森的鬼气，“这个夫人不用担心，我当然会为我的孩子挑一个最好的母亲。”

　　等阿漓搀着梳妆好的兰漪来到喜堂时，崔绍和纪少川已经在那等候多时了。

　　穿着居家常服的纪少川挺着个大肚子，瑟瑟缩缩地躲在崔绍身后，根本不敢抬头看向阿漓和身边的兰漪，满脸的惶恐不安。

　　崔绍笑了笑，将纪少川推了出来，“纪公子，吉时已到，你该去迎接你的新娘了。”

　　纪少川被崔绍推得一个踉跄，腿软地差些栽倒在地，下意识地想要退回去，可回头看到崔绍那张温和的笑脸，心里亦是一个哆嗦，只能浑身颤抖着朝兰漪的方向挪过去，脸上挤出的笑跟哭差不多，“娘、娘、娘子……”

　　阿漓看着纪少川那张比褚骓年轻二十岁，却窝囊了二十倍的脸，心里忍不住替何卿卿和兰漪不值起来。

　　兰漪的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只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纪少川的小臂上，嗓音幽幽的，“郎君，咱们该拜天地了。”

　　纪少川整个人都是一震，半边身子都僵硬地不敢动弹，只敢低着脑袋诺诺点头，“是、是。”

　　在气氛诡异的喜堂里，大着肚子的新郎和面无表情的新娘完成了拜礼。阿漓将两杯合卺酒端上，纪少川的手哆哆嗦嗦拿了几次才拿稳，“我、我、我先干为敬……”

　　“郎君，”兰漪伸手止住纪少川的动作，朝他勾唇一笑，眉眼如画，“这是合卺酒，应当你我一同饮下。”

　　纪少川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那张脸，的确是何卿卿的倾城模样，让他暂且忘了与自己成亲的是个女鬼，惨白憔悴的脸上勉强露出些笑意，“好。”

　　二人饮过合卺酒，兰漪凝视着面前的纪少川，目光深情而依恋，像是透过他看见了另一个人，泪瞬时就从眼底涌了出来，“你我，终于是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