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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魂念(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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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冷转头跑下城楼,不顾身后是否有人在声嘶力竭的呼唤,在风中拼命奔跑。
她记得小时候有人曾说,苏州城里有一异人,能逆天改命,能逆转时空。
她要去,她得去,谁叫她这一生,都被名叫伏卿的咒语死死地困住了呢。
若她不拼一拼,伏卿便要死,那她也只能怀抱着最后的希望,寻到天涯海角。
江冷,僵冷,只得僵冷一生。
伏卿,负卿,注定负卿一世。
“这是我的故事。”鹅黄衣衫的女子浅浅地笑了起来,目光中是织梦师从未见到过的深沉绝望,“他和我都走了这么久,在来的路上,他的死讯就已经传到苏州城了。”
“那么,我要付出什么?”
面对她的笑颜,织梦师一时无话。
“一个故事,一个媒介。”织梦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有你的命。”
“你的梦,我织好了。”织梦师看了一眼江冷放在桌上的香囊,“还需要一个媒介。只要我将你的梦放进这个媒介里,你再次握住它,它就会带你回到你16岁的乞巧,曾经种种,尽成南柯一梦。别的什么都不会改变,改变的只有你和他的命运。”织梦师温和地道,“我织的梦,是将梦境与现实共通交换,从此以后,你与他的所有过往都将化为云烟,不复存在。”
“你用的这个媒介将是你为经历的种种留下的最后也是唯一的凭证了。”织梦师略含警告地望她,“江小姐慎选。”
“那就它吧。”江冷的目光在那沾了一丝血污的香囊上凝驻,“它跟了他这么多年,说不定死后,他的灵魂也还会记住它,回到它这里来。”
“好。”织梦师手中毛笔在香囊上轻轻一点,那香囊便绽放出万道金色的朦胧光晕,“梦已入了,只是我还要问一句。”
她深深地看着江冷。
“爱上这样一个心中只有天下的人,你可悔?”
江冷浅浅地笑着,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香囊,在金色的华光中答非所问地对着织梦师问道。
“这身衣服是我第一次与他见面时穿的,虽然脏了些,但你瞧我今日,可还好看?”
鹅黄的衣衫,带着少女的稚嫩美好。
“好看。”
隐隐约约地,织梦师幽幽一叹。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脚下一震,江冷落在了曾经的土地。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月光,熟悉的人。
熟悉的萧声在耳边盘旋,让她有开口的冲动。
只是这一次,她深深地凝望了那人一眼,转身离去。
伏卿望着她,明明是第一次见的少女,却有了把她叫住的冲动。
想什么呢。他摇摇头甩掉烦乱的思绪,一曲诗经邀了月光相伴。
回到家里,她对爹爹说:“我想参军。”
江爹欣喜地笑了起来。
江冷始终是武将之后,天生的领导才能,丝毫不输于曾经的伏卿。
于是她走了和曾经的伏卿一模一样的路,只是身边再没有那个被她遗留在时光中,执一支紫玉箫的青年了。
梦里的时间过得很快,大概没有伏卿的时光,在江冷眼里都是转瞬即逝的吧。
她只想事无巨细地记住他,也只对他认真。
最后一战,江冷义无反顾地出征,义无反顾的赴死。向来铁面无私的女将军在清晨微带凉意的风中回头一望,好像还能看见那个从她十六岁到三十岁,爱尽了她半个人生的俊朗青年。
她不是不能改变命运,只是伏卿想要的,她都会去完成,哪怕是死。她要做他,便要将他做的完整。
梦境,终究成为现实。
时空交融的瞬间,织梦师远远地看到一个墨发紫袍的青年,腰间挂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香囊,在树下执着一管紫玉箫,吹得幽幽咽咽。
“你在做什么?”
隐隐约约地,织梦师猜到了他是谁,不由得出声问道。
“我做了一个梦。”那人挠挠头笑道,目光柔柔地落在腰间的香囊,她留下的唯一凭证上,“这个梦很长,我梦见过你。但也就到你这里,梦就断了。”
他仰头望着阴沉沉灰蒙蒙的天空,喃喃自语:“我还梦见了一个人,可我想不起她的模样。”
“那只是一个梦而已。”织梦师默了半晌,出声提醒。
“也对,她若是真的为我付出了一生,我又怎么会记不得她的模样。”那人半是释怀半是沉郁地叹了一声。
“但我想,我大概是在等人。”
他笑笑转身,在江南烟雨的帘幕中挥了挥手:“也许等我云游了天下,她就会回来吧。”
织梦师也笑:“嗯,大概吧。”
护国将军江冷战死的战报已传遍了苏州城,举国同哭。
而哪个青年也在战报传来的那天离开了苏州城,从此再不知所踪。
有人说,护国将军江冷的墓前,曾站着一个不知名的男子,望着她的墓碑怔怔地掉下泪来。
“也许你说的没错,他的灵魂,确实是循着那个香囊回来了。”织梦师站在门前喃喃地道,“如此,也不枉了你这一生。”
她为他舍弃所有,为他征伐天下,为他从容赴死。
他替她看遍世间,替她走遍江山,替她一世还愿。
只是曾经的那些风花雪月,海誓山盟,最终都变成了尘埃一梦,消失在时间的缝隙中,再无人忆起,无人提起。
这世间,只留幽幽一叹。
忍教冰心玉骨,化作铁石心肠。为君披盔戴甲,为君征伐天下!
桌子对面,伊人早已消失不见,现在已变作梦境中的幽幽香囊也“嗤”的一声轻响爆碎开来,化作万道流光,凝成了一张纸。
寥寥几笔,写尽一世一生。
织梦师温柔地笑着,拿起纸小心地夹进了一本小册子里。
“复位。”
纸张散发出蒙蒙的光亮,严丝合缝地长在了小册子上,变成了新的一页。
“我替人织梦,替人还愿,所求的不过是这写着每个人一生因果的命格纸。”织梦师褪下了繁复的长袍广袖,吹熄桌上的红烛,“我替人完成心愿,却连自己的遗憾也不能弥补。这天下,又有谁全然无憾?这江湖,又有谁没个辛酸过往?”她背了简单的包裹,走出门去,渐行渐远。
“这江南,雨越发的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