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浮生记》煜九

12、魂溯（三）

　　“这里……是我的家？”她无意识地拾起一片残缺的琉璃瓦，忽然疯了一般地用手在废墟中狂乱地刨了起来。
　　“父皇！”
　　“母后！”
　　“阿姊！”
　　“我回来了！”
　　“我学成了仙法，已经能保护你们了！”
　　“我终于能保护你们了……可你们，你们为什么不等等我啊！”
　　“你们还在下面对不对，你们还在等我回来……你们的女儿，你们的小妹，终于长成你们所期望的样子了……可你们怎么都不来迎接我？我回来了，我回家了……老幺回家了啊……”
　　“莫要太伤心了。”淡漠得几乎有些残忍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回过头，白衣仙人一如那年初遇时那般的高高在上，俊美无双。不沾丝毫烟火气，也没有半分人情味。
　　可她红着眼嘶着声，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什么时候的事……谁干的？！”
　　傅夕微凉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将她的手从他衣襟上拨落：“我们走后的第三天……地龙翻身。”
　　君泠眸中一空，身子摇晃了两下。
　　傅夕微微有些不忍，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是天命。”
　　她却猛地扑进他怀中，拼命地捶打着他的胸膛放声大哭：“你知道的，你是知道的吧！你那么厉害，又精通预知之术，为什么不救救他们！”
　　“这是我的家……是我的家啊！”
　　她犹记得贪玩的童年，父皇母后阿姊宠溺的笑脸，还有那街尾小巷里卖的糖葫芦。
　　偷溜出去的那些时光，有喜欢多塞给她一个包子的王大叔，也有总在敲打年糕的李大婶。
　　说书先生敲起了抚尺只道且听下回分解，顽童们不甘地散去，酒楼里一壶茶香悠悠了多少春秋岁月……
　　“父王母后阿姊，他们都还没有好好的与我道过别……你明明可以救他们的……为什么不救他们啊！”
　　“这是天命。”傅夕一点点擦去她的泪水，平淡地再度重复。
　　“天命……”君泠绝望地喃喃自语，“天命把他们都夺走了，只留我在这里……不管是父王母后，还是街头的王大叔，他们都再也不会在了……”她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倒了下去。
　　傅夕接住怀中的女孩，仰头看向有些阴恻恻的天色，目光深沉。
　　君泠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家客栈里。
　　据客栈老板说，她已经足足昏迷了八天，高烧不止，梦呓不断。
　　风尘仆仆的傅夕见她醒来也并未说什么，只是再度熬了药让她喝下。
　　她却看着傅夕忙到连一身血污尘土的袍子都来不及换的身影软了眸色，想到噩梦时总能感受到的身边那股温暖，她便又微微地舒展了眉眼。
　　好在，她还有他。
　　君泠醒来后傅夕便没有在人界待太长时间，她刚一恢复两人便回了仙界。
　　回到那方时已是深夜，君泠走进小院，却呆呆地抬头对着空中的圆月望了半晌。
　　今夜八月十五，中秋节。
　　她失去了一切，除了傅夕。
　　这是天灾，而非人祸，就算她想报仇，却连个目标也找不到。
　　空有一身仙力，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的国度不算大，仅仅一个地龙翻身便能把所有的皇室血脉摧毁。别地百姓群龙无首，便也纷纷移居去了别国，原本的国都便就此弃置。
　　国破家亡，不告而别，便真的成为了永诀。
　　她什么都没有了。
　　可就算亡了国，她也仍要作为一国的公主，将国家仅存的骄傲延续下去。
　　她名为君泠，便要替她的父皇君临天下。
　　“今晚月圆的正好，傅夕，我为你跳支舞吧。”君泠望着清冷的月光，在这个与她幼时曾住的地方十分相像的院落，轻声呢喃，“我好久，都没有跳舞了。”
　　傅夕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君泠也并不想他说什么。
　　仙界的雾气缭绕的恰到好处，君泠步伐一展，红袖添香，如同九天上的谪仙翩然起舞，那一曲相思醉忽地迷了他的眼。
　　“霁月阴晴圆缺变幻，思念也回头是岸。
　　用尽一生盼菩提树下你容颜笑绽。
　　破生死，踏轮回，三生石前的等待。
　　满纸萧条化作红线散……”
　　哀婉的歌声随着她的舞步消散在夜空，君泠回头望着傅夕，眸光痴痴。
　　毫无幽怨，毫不恨悔。
　　“傅夕，这件事，你知道的吧？你甚至是，早就预知到了这一切的吧？”
　　傅夕默然。
　　“你那么厉害……十岁时将我带离皇宫，也是因为预见到了这件事吧？”
　　“若你我当时在场，若你不施予援手，我必不会再跟着你学仙术。而你为了仙骨，便干脆将我提早带离了那里，是也不是？苍天无眼，也不看看这样的天命，是多么的残忍……”她的眼中有泪花闪动，却又软了声调。
　　“可是傅夕，就算你骗了我，我也还是愿为你一人一生起舞，那么，你会不会喜欢我？”
　　她知道这事不能怪他，神仙本就凉薄。只是她也无法做到不愤怒他的隐瞒，令她连与自己唯一一个家好好道别的机会也没有；而她更加无法做到的是，停止爱他。
　　从七岁到十六岁，他已是她大半个人生。
　　望着她的眼，他忽然再也说不出“胡闹”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