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经年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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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到张华发言，没等苏怀瑜有任何动作，就听喻高湛猛然出声喊道：“不可！”
话刚出口，喻高湛便能感到身旁三人视线全部聚焦在自己身上，顿时后悔不已，强自镇定道：“ 此行风险甚大，臣愿以身先行，替陛下分忧。太医院正值换人之际，那些青年才俊若是有万分之一的危险，臣难辞其咎。”
张华闻声登时不快，挎着脸揽紧面无表情的苏怀瑜：“太医院怎么了？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该有的仁心和天责。”
喻高湛勉力温和回应：“张大人，鼠疫之事刻不容缓...”
“再者说，年轻人才更应该多出去锻炼，鼠疫多年才来一次大梁，上天给了多好的机会？”张华捻了捻小胡子，晃了晃苏怀瑜肩膀，手上有意无意地猛一用力：“苏太医，你说是不？”
苏怀瑜肩上穴位被按得生疼，面色微白地看向前座，只见某人悠然自得地摇着折扇，理所当然地置事身外。
冷哼一声，苏怀瑜咬牙道：“臣下愿赶赴滁州赈灾，可臣身为御前太医，职责是照顾陛下身体，若臣走了，怕是...”
“啊，没关系。”尚子祁笑得如沐春风，“朕自信有上天护佑，小疾小病也有太傅先生照拂，苏卿还是专心救援去吧，民若撑船之水，朕不敢大意。”
苏怀瑜面色发白，眼神若刀尖在少年面上划了一圈，却被对方彻底无视，一时间气得无言。
他是第一个亲手接到滁州知府笔信的人，鼠疫的严重程度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人了。并非没有医者的仁心，按照当下的情况，不说进入滁州，就是进入滁州边境的界限，也无异于送死。
脑中闪过幼时所见女人投身扑向大火的画面，血肉混着宫装被焰色烧灼，似曾相识的焦腐味充斥鼻腔，自此他对所有油腻煎炸食物都有阴影。
苏怀瑜紧闭双眸，双拳紧攥袖口，却也止不住指尖颤抖。
他这一辈子最讨厌的事情，便是用自己的生命去做无用功。这世上不知多少痴男信女为了一念之差白白牺牲，而他绝不会感动，更不会效仿。
待到张华白了喻高湛一眼，兴冲冲地退下之后，喻高湛仍旧坚持不懈地凑到尚子祁跟前，斟酌道：“陛下...”
“喻大人，我来与陛下说罢。”苏怀瑜跪立在原地，双眸低垂看着地板，眨也不眨。
“好啊，喻卿跪了这么久，估计也乏了。”喻高湛不放心地开口还欲说什么，就听尚子祁笑着插话：“朕最近无趣得很，太皇太后也说朕还缺个伴读，朕左思右想，喻卿的侄子与朕相识，又挺有趣，不如择日喻卿启程之前，将他送到宫里来罢。”
喻高湛浑身一震，睁大的双目怔怔映着少年身影：“陛下？！”
他终于知晓为何会觉得对方笑容眼熟了。十年前刚见初出茅庐破下苏公案的御史大夫苏煜生，那人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与少年如今面容简直如假包换——眼底皆是刺骨冰寒。
小皇帝表面上不甚在意，实际上在压抑怒气。
对方刚刚的发言可能包含的意思有两种。一是对方暗示周元的下场，告诫自己并未忘记喻溱大不敬的罪名。摊明说，周元的虚晃一拳根本没有喻溱曾经想要暗杀的行为过分，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位还念着以往情分，下一步不是用喻家开刀。
若是如此，他甚至还颇为庆幸，尽管发现天灾一事对于革新派的行动不利，但毕竟转移了陛下对喻家的注意力。
第二层意思便是陛下在气革新派隐瞒天灾之事，正在为民生而烦恼。
喻高湛想起从苏府赶来前苏煜生意味深长的轻叹——“我们说不定真的请来一个好皇帝”。他隐隐察觉眼前少年并非他当初想象中的单纯正气，直觉上却对苏煜生的发言不甚同意。少年与当年的苏煜生还是不尽相同的，相对直觉而言，喻高湛觉得眼前这位的怒气来自于民生。他内心推崇，却又不得不开始小心防范少年的心思。
毕竟对方是借由咸亲王和革新派之手轻松打压了保守党之人，不可小觑。
三番两次前来刺杀的刺客结合时间地点考虑，不需多想，便能猜出是咸亲王派来的人，但科考结束之时，传出的消息确是周家与刺客勾结的消息。紧接着武将周忠便因为包庇刺客的罪名锒铛入狱，不仅如此，在吏部当差的周家人全都被彻查，身为士族大家，受贿之事自然不少，该贬官的贬官，该判罪的判罪。一夜之间，曾经的邺都一霸势力就被去掉了七七八八，抄家的命令还是苏煜生受皇命亲自下达的。
此事一出，震惊四野。虽未波及人命，也彻底撼动了士族根基，公孙止被气得脸色发白，吹着胡子就要上堂找皇帝理论，却被侍卫的一句陛下养伤挡在门外。老迂腐知道周家两位公子做的混蛋事情确实不像话，自知理亏，一甩袖子悻悻而归。
先皇晚年脾气不好，被反驳一句都要定下大不敬的罪名，相比之下，小皇帝的处理方法已经温和至极。再加上此事发生之后，动作最快的便是右相府——苏家公子舍身救驾，苏丞相亲手处理周家罪臣，不少人不禁猜测其中真相是否冠冕堂皇。尤其是公孙止，直接将所有怒气和针头都对向了依旧淡然绝尘的老对头苏煜生。苏煜生却不会因为一点流言蜚语放弃整改士族的机会，欣然接受了小皇帝给的机会。
甚至连当事人周家都觉得是元凶苏煜生处心积虑得想要除去自己，所以才趁机撺掇小皇帝下此决判，可是陛下心善宽厚，不忍除去周家性命，怜惜对方在前朝功德，只好轻罚处理。
毫不拖泥带水，利落地将锅甩给了别人，还做出一副朕也不想的沉痛模样，对方为了打压保守党心甘情愿地接下，不得不说小皇帝的心思确实缜密。
喻高湛嘴巴张了又闭，思虑片刻后长叹一声，举袖行礼道：“那臣下先行告退。”
他是在苏府议事之时接到龙璟报告后，被苏煜生派来探探口风。现在看来，陛下是下定决心不放弃灾民了，必须要赶紧通知右相大人，原本封锁的政策推行可能会受阻。
房间彻底清净之后，尚子祁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看向低眉垂眼的白衣青年。
“陛下这么爱演戏，何不去市坊演话本？”苏怀瑜冷冷出声：“这么盼望着在下去死吗？”
尚子祁疲惫地闭眼后仰：“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朕是爱才之人，怎么舍得你这位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的大梁栋梁丧命？”
说到“舍得”二字之时，尚子祁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咬词格外清晰，衬着他疲惫黯淡的表情，似是真情流露。
苏怀瑜一时间呼吸停滞，胸口某物的跳动不知为何慌乱无章。
对方用词轻浮也不是稀奇的事情，但他一直不知自己听到那些语句心悸的原因为何，好似也不像生气的情感，甚至生出几分期待，希望对方也是抱着盼自己好好留下性命再斗的微妙心情。
按下躁动心情，苏怀瑜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起身掸衣，施施然坐至椅上倒茶：“既如此看重臣下，就让臣下留在您的身边罢。”
“这不好。”尚子祁无奈摆手，做出大义凛然的样子：“朕虽爱才，但更爱民。”
“那您为甚不自己去救治？！”苏怀瑜将茶杯重重掷于桌面，一向冰冷的侧颜显出几分怒意：“就算不会医术，您的到来也能振奋人心不是么？”
本想怼回去让对方口塞，未曾想尚子祁一拍双手，双目圆睁道：“善哉！朕怎么没想到？龙璟！”
门外玄服侍卫探头疑惑道：“卑职在，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收拾行李。”尚子祁轻瞥一旁苏怀瑜不可置信的模样，满意地弯起唇角，食指轻敲桌面：“帮朕想想法子怎么糊弄大臣，朕要微服私访。”
“？？”
初夏的大梁御花园美景最是引人折腰，曾被前朝才子盛赞为“聚仙宝地”，却是名不虚传。光是那盛满白莲的华清池，与素雅清丽的竹林雨亭，三三两两的结构恰到好处，是先皇高祖在宫中最喜游玩之地。
如今物是人非，一身金色宫装着身的中年女子在庭中提笔作画，目光划过塘中白莲花苞之时，嘴角弧度甚是凄凉，手中丹青栩栩如生。
“念华。”女子蓦地开口，咬唇问道：“若你是男子，遇见两名女子，你是喜欢奏乐的那个，还是喜欢作画的那个？”
身后侍女不明所以，小心翼翼道“太...太后娘娘，奴婢是女子，也不知...”
“本宫再问你。”女子没等对方说完，便遥遥看向远方，淡淡问道：“这宫墙这么高，怎么才能飞出去？”
“回太后娘娘，奴婢觉得会轻功的话，当是可以...”
女子红唇弯起，瞳孔空洞，似在回忆往事：“本宫学过轻功的，学过的。但是如今还不是被关在这里面？那个教我轻功的人，他不愿带本宫走啊。”
“娘娘身为后宫之主，六宫自然需要您主持大局，师父就是再胆大，也不敢从宫中掳走您啊。”
身后蓦地响起一阵轻笑，女子转身便见紫衣少年轻摇玉扇，带着一名满脸不甘不愿的举伞少女徐徐走来。
“真是巧啊，这次竟然碰见了娘娘。不过在下现在已是四品的大理寺少卿，想必以后便能有幸常常欣赏娘娘闭月之容了。”
“梅子濯...付蓉？”吴太后微微撇眉，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们怎么会来御花园？是你们师父派你们过来找我的？”
没等少年少女开口，女子苦笑着用纤手捂住额头：“本宫怎么忘了，近日是她的忌日了，他定是要来看她的。”
“是了，是了，还是她。怎么是个男的就欢喜她，那个狐狸精叶瑶，究竟有什么好？先皇就罢了，连祝大哥也...定是她这个南疆人下了蛊，哈哈...凭什么她有儿子，凭什么她的儿子能当皇帝...”
“娘娘！您又发病了！”
眼见对方浑身颤抖近乎癫狂地发出阵阵低笑，吓得身后侍女惊疑不定地掏出袖中药瓶喂对方服下，付蓉不快地撇嘴，嫌弃道：“怎么就碰到吴思思这个疯女人了？不是说要来见师叔的孩子吗？”
梅子濯无奈扶额，折扇轻敲少女额头：“既然师姐想看小师兄，刚刚在城东为何要将小师兄的姑姑和侍卫吓走？若非我及时赶到，你是不是要一个打俩？”
“我哪知道卿之平日里哄着玩的小皇帝便是小师兄嘛，本来想帮着卿之戏弄小皇帝的，现在可不行了。”付蓉吐吐舌头，低声道：“真是晦气，去景毅宫还必须得穿过御花园，就不能用轻功吗？”
“不可。”梅子濯极目远眺，被角落两道不易被发现的纠结身影吸引了目光，眉头微挑：“这皇宫还真是卧虎藏龙啊。等到我们与太后娘娘告辞，再走也不迟。”
吃下药的吴太后只是疯癫了半刻，很快便恢复了神智，手指微颤地放下手中画笔：“倒是没想到会遇见你们。如今神棍也能当上少卿了？陛下是如何选官的？”
付蓉不服气地上前：“神棍怎么了？你当初若是不嘴贱说师父，师父说不定会选你呢！叶师叔那么温柔，师父牵挂于她也是正常！”
“那都是狐狸精魅惑人的把戏！”吴太后气得浑身发抖，面色苍白地拾起画工，咬牙道：“念华，我们走！”
“娘娘。”侍女急急追上，不放心道：“那二人实在大胆无礼，要不我去请禁军将二人抓起来？”
吴太后手指轻颤，终是长叹一声：“罢了，禁军奈何不了的，那二人的师父与先帝有交情。”
“对了。”吴太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蓦然转身嘱咐道：“你去备些清明糕，过几日我们去郊外终南山。”
侍女似是猜到了原因，瞪大双眸道：“娘娘，那里不是瑶姬娘娘的...您不是从未去过，去那儿您的病情会再次加剧的...”
“本宫为何要祭奠一个贱人？！”吴太后一拍廊侧，隐怒道：“她害得本宫这般模样，死了都不能遂本宫的心愿。只不过就算待在宫里，还有个不省心的淑妃日日要碰面，还要看那个贱人的儿子坐上皇位，还要等着自己侄女嫁给那个贱人的儿子！”
“娘娘！”见女子又有发病症状，侍女连忙跑去搀扶。
吴太后疲惫地闭上双眸，双膝一弯，缓缓滑落跪地：“去终南山，虽要见到那个贱人，但至少...至少可能会遇见他。”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经年往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