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医生，我不花痴》程观

19、清醒

　　“檬檬……”
　　“……宁檬”
　　远远的，有声音又一次传来，带着青草的芬芳，穿过层层海水，温热地落在宁檬的耳畔。
　　宁檬慢慢放松蜷缩的身体，睁开紧闭的双眼，苦涩的海水瞬间灌满眼眶，刺激得她落下泪来。
　　泪水刚刚落下，就被轻轻擦拭，像是谁修长的手指，带着温度的摩挲，这感觉让人意外地熟悉。
　　“檬檬，你答应过我，让我来照顾你的，是不是？”清朗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却无与伦比的细腻。
　　宁檬想起了自己曾试图抓住的那一抹温暖，在沉入海底深眠之前，她努力过，她抓住了。
　　只是不知为何，又放了手，然后放任自己徘徊在梦境里。
　　为什么松开他的手？
　　是谁承诺要照顾自己？
　　宁檬皱着眉，想得头疼欲裂。
　　“你记不记得，你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那声音离她越来越近，将她包围，“我那时说，没有答案。可是我现在有了答案，你醒过来，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自己问了什么问题？
　　有片段闪过她的脑海，宁檬尝试抓住只言片语，却只感受到了记忆中深深的无奈。宁檬本能地回避那段记忆。
　　“你真的很可爱，竟然问我，你跟我妈同时掉进水里，我会救谁。”那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笑意，像是面对小孩子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小孩子的恶作剧吗？
　　宁檬忽然想到这是谁了，那个一直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对她总是无可奈何的人，说过要照顾她的人，带着青草气息的人。
　　顾医生。
　　她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想到自己问的愚蠢问题，难为情地撇过头去。
　　只是那声音却忽然带了几分欣喜：“是我，顾医生。”
　　“其实，我更喜欢你叫我顾大夫。”他的手又落在自己的脸上了，从眉眼间轻轻拂过，“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你一头黑亮亮的长发落在腰间，歪着头叫我顾大夫，我当时就想，这是谁家的小丫头，这么古灵精怪，只是可惜了这一头长发。”
　　“你一直这么活泼，这么坚强，坚强到有时候我都会忘了，你是癌症病人，你跟其他人一样，饱受化疗和癌细胞的折磨。所以那次你抱着你弟弟大哭，真的吓了我一跳。”
　　他的喉咙清咳一声，又有点不情不愿地继续道：“好吧，我承认，上次我是有点吃醋了。嗯，大约是很吃醋？自从你一疗结束回家，我就隐约地发现了自己喜欢你这件事。我想，我希望这小姑娘可以一直这样笑着。只是这一切都不如‘你可能有男朋友’这个猜想让我更惊慌。”
　　宁檬觉得好笑，所以那次顾医生很久不理自己，其实是吃醋了？
　　“别笑我。好在他是你弟弟，你知不知道我发现这个事实的那天，有多开心。”
　　是啊，知道自己不用因为苏蕊而吃醋，宁檬也觉得很开心。
　　“后来，我鼓起勇气向你告白，我紧张得话都不会说了，所以你问我的问题，我没能好好地给你一个答案。”
　　像是触碰到什么滚烫的东西，宁檬又瞬间卷缩成一团。她知道顾医生的答案，就是因为心里一直知道，才不想听见，才躲在这暗无天日的海底。
　　那声音安抚性地又落在她的耳畔，温柔的手固定住她的头，让她不能逃避。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低声认真地说，“其实……我完全不会游泳。”
　　不会游泳？这是什么答案！
　　宁檬内心长叹一口气，她要问的根本不是……
　　“可是你会游泳对不对？我看过你的相册了，你游得真好，等你醒过来教我好不好？”他语气轻松而甜蜜，像是在跟恋人谈论明天的约会。
　　宁檬哭笑不得，顾医生胡搅蛮缠的功夫，并不比自己差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真正想问的不是救谁这个问题。”宁檬觉得额头一阵温热，有什么柔软湿润的东西轻触一下，而后慢慢离开，“我真笨，直到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个问题。”
　　“只要你醒来，我就告诉你，我的答案好吗，真正的答案，保证是你期待的。”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诱哄。
　　“醒过来。”
　　“求求你，醒过来。”
　　宁檬已经不记得自己等了多久，为了能成为一个人，任何一个心中“唯一”的位子，自己等了多久。期待被磨灭，只剩下不可见人的黑暗心思。就好像被封印在瓶子里，等待救赎的魔鬼，等到绝望，等到心生怨恨。
　　她不愿意醒来。
　　她想用死亡给予所有让她爱而不得的人报复，哪怕只是给他们一时的痛苦，她愿意用生命去交换。
　　曾经的她是那么地懦弱。她不敢死，不是害怕死亡本身，而是怕伤害所爱的人，怕死亡给他们的生命笼罩上一层无法抹去的沉重。
　　可如今，她懂了。

　　“没关系，就算我……死了，你也会很快忘记的。”宁檬挣扎着，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终于说出了她昏迷来完整的一句话。
　　这句话，就像划破黑暗的闪电，一下照亮了沉默的海底，照亮了她沉迷的梦境。没有海，没有树，没有灼热的太阳，周围只是刺眼的白色。
　　宁檬无处可遁。
　　她不愿清醒，却终究是清醒了。
　　过去对死亡的忧虑显得幼稚可笑，她怎么会忘了，只要不是最重要的人，都可以被轻易替代。她想她以前是庸人自扰了，怕自己轻言放弃会对父母造成伤害，会对身边的朋友造成伤害，可她却忘了，她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所以她的死只会给人带来一时的伤心。
　　“顾医生……”她虚弱地笑了，看见床边那个将头埋在她手里的人，他的伤心也只是一时吧，那就好。
　　“檬檬！”顾人北飞快地抬起头，看见宁檬微微睁开眼，嘴角还挂着无力的笑。他也如释重负地笑了。
　　顾医生看上去很糟糕，宁檬第一次看见他这么不修边幅的样子，领口的扣子散着，下巴上密密麻麻地长着胡茬，就连平时清爽的碎发都乱成一团，温和的眼角泛着红色。
　　“醒了就好，你还没退烧，但是菌培养很快就出来了，马上就能确定用什么药了。”他的手量了量她的额头，再次确认温度，“下次可不许这么任性了。”
　　“顾医生，我睡觉的时候，你一直在耳边唠叨。”她的声音像是喊了砂砾。
　　顾人北的手仍是放在她头顶，俯身到她上方，先用棉签沾湿她干枯的嘴唇，又慢慢喂她喝水。距离近得宁檬能看清他眼底的自己，淡漠地笑着。
　　“不唠叨你行吗？一下子没看住，你就把自己弄发烧感染了。”
　　“原来是感染了么？”宁檬喃喃自语，“怪不得那么烫。”
　　“什么烫？”顾人北专注地检查她的生命特征，没听清她说什么。
　　“顾医生，你知道我弟弟叫什么吗？”宁檬却岔开话题，问道。
　　顾人北皱眉回想：“宁兰……兰什么？”
　　“宁兰阶。这名字生僻，记不住也正常。”宁檬又问，“你知道问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顾人北目光沉沉地盯着宁檬，揣测她的意思。
　　宁檬自问自答：“因为兰阶添喜。”父母是那么欢喜他的出生，以至于抱着字典寻了好久，才找到这样一个典故，“古人家里添了男孩，就有了仕途的继承者，所以象征史官的兰阶就用来比喻儿子。”
　　还没等顾人北反应，宁檬又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宁檬吗？”
　　“没有原因。”她低头轻轻地笑。
　　而这个没有原因，就是原因。宁檬终于看懂了父母的心，不是不爱她，只是不是最爱她。
　　那么死亡也没关系了，这不再是自私的行为。她这一生都在想着逗身边的人开心，想办法让自己成为无法取代。但现在她很累了，她不是在自杀，只是有这么一个机会，死的不让人那么错愕，死的轻松一些。
　　这样，也很好。

　　顾医生：总算把这丫头哄醒了，大家倒是给我留个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