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七十五章 血誓殿前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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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这宫里可真香。”阿羽跟在慕容离身旁笑道。
慕容离轻吸一口气，“是羽琼花，以前暮春时整个瑶光王城都是羽琼的香味。”
“小的听莫郡候说，前朝的君主每年都去瑶光赏花。”阿花道。
“是呀，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慕容离望向远方，眸带眷恋，在他很小的时候，钧天共主每年暮春都会移驾瑶光，一则赏花，二则过问一下铸币之事，瑶光每年都忙着接驾。那时他还不懂迎护帝驾的诚惶诚恐，只觉得热闹，甚至因为主文太傅忙着侍驾，主武的太傅又忙着护驾，没人来过问他的功课，他每年都盼着暮春快点到来，羽琼花快点开。
“这儿还是淡的，寻幽台、向煦台还有陛下的寝宫才真是里里外外都成花海了。”阿羽笑道，“都是陛下亲手种了好久的，国主不知道，有一年下暴雨，陛下寝宫的羽琼又是刚种上的，根还未深扎，陛下怕淋坏了，竟跑去给花撑伞，结果自己着了凉在床上躺了小半月才好呢，哎哟，你掐我干嘛？”阿羽嗔着回头瞪了阿花一眼，忽然捂住了嘴，忐忑地看着慕容离。
慕容离轻轻一叹，无奈地摇摇头，一行人继续往执明寝宫去，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内侍匆匆而行。
“发生何事了？”慕容离问。
阿羽瞧了瞧道，“我去问问。”他一溜烟蹿过去，拎住一个小内侍便问，“跑什么？慌慌张张的。”
那小内侍一见阿羽身着王寝的宫装，立刻恭敬道，“回公公话，听说大殿那边出事了。”
太史公怔怔看着执明，一时没了言语。朝臣纷纷暗自心惊，惊动先帝灵位是何其严重的事，纵览中垣历史，也仅有寥寥几次，因君王昏庸无道，才有重臣请出先君灵位以为训诫。而天权，自立郡以来就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执明以前任性妄为，朝臣们都是知道的，可近年来，他的行事作为无一不是君王懿范，让人挑不出一丝错，今日这般却真叫人难以消化。
鲁大人上前唤了声，“陛下。”
执明淡淡地看他一眼，收敛怒意，温和一笑，朗声道，“寡人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鲁大人了然一叹，略略颔首，不再多言。
太史公不解，对鲁大人急道，“大人贵为国相，竟放任陛下……”
鲁大人略一抬手，止住太史公，“殷公且等等。”
太史公并非蛮横急躁之人，被鲁大人一劝，内心虽急却也只得两手一摊，“今日之事，史册之上，叫老臣如何书之载之啊？”
执明平声静气，从容道，“殷公直书便可。”
太史公不可思议地看着执明，连话也顾不上说了，殿外忽然一声宣驾，“先帝灵驾，百官跪迎！”
众人立即齐齐转身，伏首呼号，执明端然在大殿中央跪下，恭敬道，“儿恭迎父皇。”
引道灵驾的礼官向执明行礼，而后宣唱一声，引灵位至帝座之上，百官皆随帝驾转身，又是一拜。
执明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灵驾前，看着其上父皇尊号，眼前忽然闪过他威严怒目的样子。每每淘气，父皇总是瞪他，可模样再凶，眼里都是慈蔼的，直到他病逝那天，那双慈蔼的眼里满是不舍，他还记得，父皇问太傅，“明儿，我的明儿，以后谁来护着他啊……”
从前凶他，总说希望他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儿，能成为守护家国的君王，可临终一刻，却是希望他能被人护着，这大抵是每个父母最朴素的愿望。
“父皇，我找到他了……”执明一开口，眼眶便红了，按下心绪，执明朝阿琼使了个眼色，阿琼为难地看着执明，不情愿地将拿在手中的一卷诏书展开，深深吸气，缓缓念道，“罪己诏。”
此言一出，大臣皆震骇当场，连私语议论都忘了，鲁大人也是一脸愕然，他虽早有心理准备，眼前的一切还是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
“启告皇苍，敬禀先祖。今滋不肖子孙，上负天命，下愧万民，亲书此诏，以罪己过。罪其一，顽劣怠政。寡人少时性疏懒，恣意妄为，致令不通，策不效，幸赖贤臣慕容黎，拜为兰台令，常劝以良言，诫以史鉴，兴学宫以储才，举贤良以安邦，通商贾以富国，方使国立于乱世。罪其二，不识奸佞。寡人蒙尘于心目，误用威、骆二人，致使天权国殇，太傅、子煜将军身殒他乡，寡人难辞其咎，幸赖瑶光王慕容黎，倾国相助，以保国祚，后琉璃侵疆，亦不惜己身，以息兵祸，方还宁于国。罪其三……”阿琼的声音颤了颤，不忍地看了眼执明，“陛下……”
内侍宣诏是不能中断的，阿琼却已是顾不得，旁的朝臣一时齐齐望向他，心内还因前文震荡，此刻却又不解……
执明却似无知无觉，坦然接道，“罪其三，不堪为帝。”
话音一落，阿琼顿然叩首伏地，满堂朝臣皆是一拜告罪，鲁大人惊道，“陛下言重！言重了啊！”
太史公也急了，君王下诏罪己之过虽然是大事，但也不是没有先例，可从未有哪个君王会在诏书中说自己不堪为王，于君之言，这不是大忌吗？
执明却始终跪着，面对灵驾，淡然端肃，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也比任何时候都冷静，他要让天下都知道那个男人为他做了什么，他要让天下都知道慕容离才是最好的君王，他亦最好的恋人，是他要携手一生的人，如此想，脑中便是他的温润浅笑，心中也似有了力量，执明忽然觉得很平静，平生功过载于史，任凭后人言说，他不在乎！
“寡人于国不能安黎民，于家不能护所爱，致使……”他略顿了顿，低沉的嗓音里微微一颤，“今生险与良人阴阳相隔，”闭眼深深一叹，执明朗声道，“儿无能，得良人为国殚精竭虑，却使其明珠蒙尘，受辱于世俗，儿于一人尚不能护，何以安天下？然良人在侧，言行为范，是以再无疏怠，今于堂前，上誓皇天先祖，下证百官万民，盟以血誓，江山必安之！寡人之民，寡人所爱之人，寡人誓死相护！”
言毕，星铭破鞘而出，在朝臣的惊呼中，刺目刃芒拉出一道血色，执明伸手握拳，在灵驾前滴下一滴鲜血，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莫澜最先反应过来，冲了上去一把拉过执明的手，急道，“够了，够了，血誓已成，陛下！够了啊！”
阿琼回过神忙从怀里掏了锦帕，递给莫澜，朝臣们跪的跪，请罪的请罪，太史公惊半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靠近殿门的几名朝臣忙转身朝殿外嚷道，“快传太医令……”
这一声呼还未完，又齐刷刷地顿住，大殿门口，逆光的朝晖中站着一人，身形瘦削单薄，却自有一股肃然霸气，不怒自威，是天成的王者之气。
殿中已然注意到殿门的动静，朝臣们纷纷转身望去，执明一只手还被莫澜用锦帕止着血，缓缓转身，便见晨光之中正是他那位“一生所爱”。
这么大动静，终究还是惊扰到他了，执明无奈地想。
慕容离静静地站在门口，就那么静静地望着他，看不出悲喜，半晌他踏进殿门，昂首阔步，傲然不惧任何或猎奇，或探寻的目光，径自走向执明，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未曾离开过大殿中央那玄袍之人。
“阿离……”执明看着站在他眼前的人，目光微微一颤，竟有一丝忐忑。
慕容离看了看他而后目光移到那只把锦帕染红的手上，轻轻自莫澜手中拉过那双手，认真地看了看。
执明心虚地想把手抽回去，却惊讶地发现慕容离力气很大，虽然看来是轻轻握着他的手，可只要他一使力，慕容离立刻就紧紧扣住，让他不得抽回。
“阿离……”执明又唤了他一声，慕容离垂眸而立，听见这声唤，轻哼一笑而后淡淡地扫视众臣一眼，他微微侧立，眸光冷淡，似怨含怒，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不过刹那间，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执明急呼，“阿离！”
慕容离的手已经握上了星铭剑的剑刃，鲜血霎时顺着银芒剑身蜿蜒而下，滴落堂前，触目惊心。
鲁大人掩面连叹，不住摇头。
太史公已然不是惊讶，而是彻底震撼了。
慕容离拿开执明手上被鲜血浸透的锦帕，将手覆在他手上，两处伤叠作一处，两汩血融作一处……
唇边轻勾一抹笑，慕容离仰头转身，直视堂下朝臣，朝满堂下恭肃一拜，朗声道，“吾乃瑶光王族慕容氏，心悦尔国之君，今以血盟誓，愿以江山聘之，永结秦晋之好。皇天后□□证，如欺天地，请以诛之！”
言罢，慕容离转头，眼中不复适才冷淡，却有一种难言的温柔。执明心潮汹涌，望着身侧之人，无人可以体会他此刻有多骄傲，他所爱之人，勇敢无谓，任尔丹青史册记何字，吾亦不悔共君此生醉逍遥。
所有人都震住了，他们都看懂了，慕容离拜的不是满堂朝臣。他以王者之尊，拜的是玄武台外的天地，他亦在禀天告地，他爱执明。
自古南风不稀奇，可能如此庄重以对，坦然待之的人，怕是只有他们了……
执明握紧慕容离的手，温柔地看着他，“真是好大的惊喜。”
慕容离笑了笑，“你可愿？”
执明温柔一笑，拉起慕容离的手，同样整肃庄重地面向殿外，朝天地一拜，“天权帝执明，心悦瑶光之王，愿以天下为聘，永缔白首之约。”
太史公此刻才细细端详了一番眼前人，不止他，还有其他老臣。同殿为臣，他们是见过慕容离的，可今日的人再没有往日半点柔婉之色，长眉入鬓，浩淼星眸，可纳天地，能容苍生，真正的帝王之相。
太史公猛然觉得若有人能灭天权，必是此人。
可不知为何，他现在却无法把慕容离当做敌人，殿前血誓相盟约，两人眼中的坚毅让他这个已经惯看权谋的人，都为之动容。
鲁大人看出他的纠结，上前笑道，“太史公啊……”
太史公哭笑不得，“鲁相，你看这……”
鲁大人捋了把胡须，悠哉道，“结秦晋之好岂不比烽火连天好？”
太史公为难道，“可…可哪有两国君王约为婚姻的道理嘛。”
鲁大人颔首，“可也没有两国君王不能约为婚姻的道理嘛。”
太史公语塞，“鲁相怎可强词夺理？”
鲁大人也不急，和颜悦色道，“是殷公看不透啊，殷公精通文史，敢问一句，咱们陛下比之先帝如何？”
太史公道，“先帝鸿鹄之志，有经天纬地之才，开立国祚，堪称圣明之君。咱们陛下虽年少时顽劣些，但这些年，励精图治，你我也是有目共睹，且陛下年纪轻轻，就一统中垣，外拒强敌，内肃贪霸，内外制衡，德昭天下，仁滋万民，不输天权历代圣主，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鲁相哈哈一笑，“是了，那再请殷公评一评慕容国主。”
“这……”他犹豫了下，又细细打量了慕容黎一番，他掌史册，瑶光的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此君心性柔韧坚毅，非常人可比，胆识过人，智勇双全，行事果毅，凭一己之力复一国，留一卷国策以安邦，可谓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且所行之处皆为民所向，实乃不世明君。”
鲁大人点点头，“其实你我都清楚，慕容国主比咱们陛下更像一位君王。”
太史公差点惊掉下巴，“鲁相你怎可……”
鲁大人摆摆手，“殷公莫急，陛下赤子心性，能将他束于朝堂的也只有慕容国主了，这样不世出的两位明君，偏偏同遇一世，又不肯为敌，若不是上天捉弄，便是月老有意为之了。”
太史公沉默良久，苦笑道，“诚然，无更好之人可匹为良配了。”
鲁大人颔首轻叹，心道，太傅大人，可放心了。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第七十五章 血誓殿前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