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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三章 与子共团圆(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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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载歌载舞,酒楼里,戏班又唱起了小戏,好不热闹,也有人三三两两,开始往家里走。
仍是满城喧嚣,这酒楼的二层一隅,却不受打扰,慕容离静静地倚在执明肩头,看着满天繁星,也看天边皎月,缩在他的怀里,被他用貂裘笼着,这样的暖,可以从脚尖一直暖到心底。
中垣大陆的一处山林中。
“将军可是思念故土了?”
萧然低头笑笑,深吸一口气,望着天边明月,叹了叹,“军中思念故土的又何止我一人。”
士兵也伤感,“也不知道我们还要在此处等多久?”
“多久都要等!”萧然肃然道,“王上的阵图还未完成,要成为一支以一当十的军队,我们就要忍!”
“忍”是心字头上一把刀,唯有熬过剜心之痛,才能浴火重生。
“瑶光的百姓,你们的家人,都在等着我们!”萧然扬声一呼,军中一片响应。
“兄弟们,是男人的就给我抗住!今日元宵,我们同庆瑶光,遥祝故土!”
萧然倒了一碗酒,“先干为敬!”
众兵士齐齐叫好,亦是将碗中满上酒,有豪迈者直接抱着坛子就开喝,引众人狂呼!
见士气又被带了起来,萧然才松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捏了捏鼻梁,有些疲倦地望着北斗星,“现在是冬季,星柄指北,那瑶光就该在那边……”
萧然怔怔望着瑶光方向,他和这里的每一个士兵都不怕辛苦,他们每一个人心中都有想要守护的土地,守护的人。他要护主安民事一国,他还要保护留守在瑶光城中的那个人。
“报将军!”
“何事?”
“王上密信。”
密信?萧然连忙接过信,展开一看,竟只有五个字,然这字迹并非慕容离的。
“吾安,君可安?”
萧然呐呐念来,每个字都似千钧重,是这寒林冬夜里,最窝心的相伴。
三更的长街行人少了许多,方夜带着一群禁卫匆匆而行。
突然,连连两个喷嚏震天响,周围的禁卫都忍不住低笑。
“笑什么?”方夜缓过来呵道。
一位副将上前,“禀大人,据末将所知,这样打喷嚏是有人在思念大人!”
噗嗤,全队都笑了,方夜的脸刷地红了,恨恨盯着这群人,“休得玩闹,接王上是正经事!”
方夜将禁卫安排在“迎客楼”下,独自走到了执明告诉他的雅座。
帘子刚被掀开,执明便朝方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转头看着靠在自己肩头安稳沉眠的人温柔一笑,无限眷恋地替他将垂在鼻尖的额发捋到耳后,然后用貂裘裹着他,打横抱了起来。
“陛下!”方夜唤住他,“马车就在楼下。”
执明看着慕容离,摇了摇头,“寡人抱他回去。”
方夜:“……”
说抱还真是抱,此处距宫门多远啊,执明竟然真的要将慕容离抱回去。
意识到这点的方夜和一众禁卫简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呆呆地看着这位天下共主抱着他们的王上走向宫门。
天突然下起了雪,一片一片落在执明发间,他却只是看着怀里的人,额头鼻尖都渗了汗,也不觉得累。
他就这样抱着慕容离一步一步地走在雪地里,一步一步地走回瑶光王宫。
他有很多时间,他知道慕容离是不会醒的。
一天前。
执明:“你确定这药不会伤人?”
陈府大夫:“不会,此药只是让人昏睡几个时辰而已,再者陛下用的也不多,一次两次无妨的。”
执明轻轻一叹,“那……寡人也要饮酒,怎么办?”
“这好办,陛下只要从今夜开始服用另一个药瓶里的药,便可克化酒中药。”
他在他的酒中下了安神的药,他做不到在他醒着的时候放开他,他从来不是圣人,他怕从那双莹莹澄澈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时,他会自私。
他的时间也特别少,今夜之后,怀里的这个人就是瑶光的了。
执明看着怀中沉睡的人,“阿离……”
雪地上渐渐有红晕滴落,连成白雪之上一条断断续续的红线。抱着一个成年男子走了这么久,执明手臂上的伤口又裂开了……然而他却浑然不觉,只小心地护着慕容离,小心地走着,怕摔着他,怕惊了他……
阿离,我把你还给瑶光,把你还给瑶光的百姓。
阿离,我真的舍不得你。
阿离,我真的舍不得你。
从长街到宫门再到慕容离的寝殿,沿途滴落猩红又被新雪覆盖……
执明打开寝殿大门,抱着慕容离缓缓走了进去。每一步都那样缓,可终究是到了寝间。
将怀里人轻轻放于榻上,替他掖好被角,看他睡得安稳,时不时还动一动嘴角,可爱得紧。执明既不忍再看,却又挪不开视线。
俯首抵上他的鼻尖,久久凝视那轻阖的双目,执明对着沉睡中的人低声絮语,“阿离,寡人真的很后悔攻打瑶光……”
旧日情景又重回眼前,他惊怒于慕容离自绝当场的举动,在下完命令后,回身看着昏倒在地的人,那些血从他起伏的心口汩汩涌出,满目都是鲜红,刺得他眼睛发痛。几乎瞬间,漫天的悔意席卷了他所有的骄傲,他抱起他就往城里冲,择了最近的医馆,连王宫都未来得及回……
他想没事的,他并未耽搁多久不是么……
可是,当医馆的大夫、王宫的医丞都告诉他慕容离伤到了心脉时,他第一次感到了害怕……那是在面对威将军的毒酒时,都未曾有过的恐惧和绝望……
他用自己的血做药引,搜尽了瑶光城里所有的药材才勉强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那些日子他把自己和医官们关在一起,衣不解带地翻查各种医书典籍,终于在一本书中找到了可续心脉的药材,药材生长在天枢北部山脉之上。
由是攻下瑶光不过数日,他做了一个决定——带慕容离回天权,他要登大位,他要成为天下共主,他要将天枢纳入王土,他要拿天枢的药救他最爱的人。
曾经最是厌倦朝堂的他第一次这般渴望将天下握于手中。
回天权的一路,他也是这么抱着他的,路途遥远,为了防止马车颠簸,所有的车轮都用夹棉包裹,即使如此,还是不免有些微抖动,所以他一直抱着他,一刻也不敢放下。
那时,他也是这么看着他,看他就像现在这般乖巧地在他怀里沉睡,唯有那苍如白宣的面色和微弱到好像随时会断掉的呼吸将他的一颗心寸寸凌迟。
回到天权,他仓促登位,接待各国使者时与他们谈笑风生也不过只是想知道天外有天,中垣之外是否会有良药……结果还真有,中垣之外有一国名月沭,使者带来的贺礼里还真有这种药材,他不放心,仍是命人寻来了天枢的药材。
药被送到王宫的当天,两位医官便发生了分歧,一个认为两种药加在一起,或可使功效加倍,起死回生。另一个则认为中垣医典对月沭的这味药并未记载,药性不明的情况下,盲目叠加恐弄巧成拙。
“都别吵了,你,去配药,熬了给寡人端来。”
众人都以为他选了第一位医丞的法子,岂料执明这碗药是熬给他自己的。
生同生,若是当真无法,那就……
“呵……还好你醒了……”执明喃喃道,将慕容离的脸捧在掌心,珍惜又爱怜。
饮下那碗中外合一的药后,不过小半个时辰,药效就开始发作,执明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当即抗不住药效口吐鲜血,把医丞们吓了个半死,他撑着身子连哄带吓,好一通唬,才震住医官们,没让这件事走漏半点风声。
“寡人不许他们知道……他们不懂寡人,也不懂你,”执明轻轻抚过那沉静的容颜,“寡人不怕做那史书上的昏君,但寡人不要你也做那史书上的佞幸。”
那日的最后,医官们挨个给他把了脉,确定药效并未冲突,只是执明心脉血气运行正常,乍服此药起了反效果,才会如此。
“那便是此法可行?”
“是。”
如同汪洋沉船又遇一叶扁舟,执明捧着那碗药,就像捧着易碎的希望,半点不敢疏忽。
可是接下来的日子,药也喂了,慕容离却并未醒来,他睡的时间越长,他的心中就越没底……
那时几乎整个寻幽台的人都神经质了,慕容离不过颤一颤眼睑,宫人便跑来告诉他慕容离醒了,可每每去了,那人依旧睡着……
如此反复地从惊喜的高峰跌落失望的谷底,执明也大病了一场。
后来医丞得出结论,慕容离也许并无求生的意念。一个人,若连求生的欲望都没有,哪怕是神仙的丹药,也是留不住他的。
走到这一步,执明连绝望的力气都没有了,是他亲手把他逼到这个地步,他竟连生也不愿意了……
那之后,他日日守在慕容离身边,跟他说话,他不知道他的话还能不能留得住他,或许他根本就不愿再见他……
“你真狠心。”执明忽然红了眼眶,“你就是这样惩罚寡人的……可是,你还是原谅了寡人……”
忽然有一天,寻幽台的宫人又来报慕容离醒了,他那时刚下朝,正准备去看他,得知这个消息,他都有些害怕了,怕又是一场空。
结果那人说这次慕容离都自己坐起来了……
坐起来了?是真的醒了?
连朝服都未换,他便飞奔去了寻幽台,还在外间就隐隐听到一个声音,熟悉的,清润的,属于那个让他千思百念,熬碎了肝肠的人。
他真的醒了……
许是近乡情更怯,明明那人就在眼前,他却不敢进去了,就听着那人和阿羽说话,越听他便越心慌,竟不知该如何进去见他……
终于在那人问起阿羽为何还叫他国主时,戳到了他的心,连日来的折磨和会失去他的恐惧在顷刻间彻底崩塌,恐惧的极限便是愤怒……
他想问他为何那般狠心,差一点啊,只差一点,他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对他,阿离真的一点不舍都没有吗?
后来,便生出了那许多的磕磕绊绊,明明是他倾举国之力从幽冥地府抢回来的人,却也是他让他那般委屈。可今日,他却告诉他,和他在天权的每一天,他都很欢喜。
“寡人真是昏君,呵……”执明苦笑道,“寡人这么糊涂,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你可知,就你一句“很欢喜”,已值得寡人眷念一生。
“阿离,呵……寡人好想把你变成小人儿,藏在怀里,不给别人看,走到哪里都藏在怀里,一辈子都藏在怀里。”
可是,寡人不能……
在经历过今日种种之后更是不能了……
年轻的帝王,轻阖双目,一颗清泪滑落,亦划过慕容离眼尾,分不清是谁哭了。
从慕容离的寝殿出来,执明抬眼便见雪地上站着一个人,是庚辰。
执明落寞地笑了笑,“放心吧,他只是睡着了,明日就会醒。”
说完,执明垂首,双眸掩在暗处,驻足片刻,忽然疾步离开。与庚辰擦肩而过时,庚辰唤道,“执……呃,陛下……”
执明脚步一顿,轻哼一笑,“你只俸阿离一人为主也无妨,寡人看重的正是你的忠心。”
庚辰一时动容,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已经明白了执明对慕容离的好。
“那日你是故意试我的?”
执明有些抱歉道,“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寡人只是想让你明白,你的一时冲动,可能会害了阿离。”
庚辰沉默不言。
执明轻舒一口气,拍拍庚辰的肩,刚欲走忽又顿住,问道,“阿离在遇到寡人前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被提起旧事,庚辰也是苦笑,“是……几番生死考验,还有那些乍看王上年少,总是……总是觊觎王上的人……”
“那些人?”风雪咆哮也掩盖不了玄袍之下骨节紧拧的声音。
庚辰道,“都死了。”
执明闭眼敛去眸中痛色,“都是阿离杀的?”
庚辰点点头,算是默认。
“难怪……寡人听宫里的老人说,阿离小时候也是很爱笑的,呵……寡人都不敢相信,听起来,阿离竟然也和寡人一样顽皮。”执明轻轻一笑,“你如此忠臣不事二主,是陪着阿离长大的吗?”
庚辰愣住,迟疑了一下,才回道,“并非如此……属下并非不事二主,陪着王上长大的,正是属下昔日旧主。”
旧主?执明一怔,倏而含笑点头,颇为落寞道,“那位煦公子。”
庚辰愕然,“陛下知道我家公子?”
执明不言,半晌才道,“好好保护他。”
执明说着就向寝宫外走去,庚辰这才想起此来的目的,“陛下真要回天权?”
他和小胖他们皆住在东苑,傍晚时便见他们情绪低落地收拾行李,尤其是阿羽,整个人都蔫蔫的,一问才知执明竟然要离开瑶光。
“陛下回天权,那国主怎么办?”心中所想下意识一出口,庚辰才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可笑,何时开始,他竟觉得那两人不该分开,该是去哪处都形影不离地粘着才对。
玄色的背影在风雪中显得异常孤寂。
那人喑哑着嗓子道,“寡人……把阿离还给瑶光。”
离开寝殿的每一步都那么艰难,每一步眼前都是那人的笑。羞涩的、抿唇的、佯嗔的……
那人温柔地说会陪着他,一直陪着他。
这就够了,只要知道他心中有他,这就够了。
他的阿离也是一国之君。他的阿离不该被囚于深宫一方天地,一衣一食都要靠他的怜惜得到。他的阿离就该立于九层高台之上,执掌乾坤,受万民敬仰!
他的阿离是世间最好的男子,是他最爱的人,是他心上珍宝,是他的阿离。
宫门口,执明见到了早已停在那里的马车,小胖上前唤道,“陛下。”
执明只是疲惫地摆摆手,“走吧。”
深夜,马车飞驰着驶出城门,往天权方向去。
来时是热热闹闹的,去时只有冷冷清清……
马车上。
阿羽嗫喏道,“阿琼,你说陛下真的不要国主了么?”
阿琼压低声音吼道,“笨蛋,别浑说,你没见陛下眼睛都红了么?”
阿羽惊道,“那陛下是舍不得国主的是吧?陛下是喜欢国主的对吧?”
阿琼回头看了一眼车舆,慌忙阻止道,“你别说了,叫陛下听见该伤心了,喂……你哭什么啊……”
“我刚才就想哭了,我以为陛下不喜欢国主了,我不敢哭嘛……”
阿花看了眼阿羽,叹道,“阿羽的性子你知道,他跟了国主这么久,国主待他又好,他定然舍不得。”
阿琼也气闷道,“我当然知道,可是他一哭,陛下听了不是更伤心。”
车舆中,执明右手紧紧握拳,臂上青筋凸起,玄色衣袖又深了几分。
那个人……就这样走了?
庚辰呆立在雪中,怔怔望着执明离去的方向,静默良久。
明明是他打了瑶光,掳了王上,明明是他让王上敞开心扉,笑语不断,这就要走了?那谁来完成那“此生不负”的誓言?
以为把他还给瑶光,他便会开心吗?
不,慕容离绝不会开心的……
庚辰心里清楚,瑶光灭国后,他就再未见慕容离笑过,他的王上,此生再度展颜,都是对那天权的王笑的,唯有见到执明时,他才能从他的眼中看到欢喜。
“咳咳咳……还有最后一件事。”
“公子……”庚辰上前扶住阿煦,替他顺着心口的气,不忍道,“公子别急,有事尽管吩咐,庚辰拼死也会护着少主。”
“阿离他……明日之后,我就不能再陪着他了……我不知道世上是否有那般好的人,但若有……呵……他的性子别扭些,你……帮帮他。”
“公子!”
“帮我成全他。”
犹似醍醐灌顶,庚辰回身冲进王寝,迈进寝间,果然见慕容离睡在榻上,他几步大开冲到榻边,再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猛地摇了摇慕容离,慕容离蹙了蹙眉,欲拂开打扰他的人,庚辰无奈只得一边摇醒他,一边大声嚷道,“王上,王上你快醒醒,陛下走了,王上你醒醒呀……”
眉宇紧拧,眼睑颤动着挣扎了好几次,慕容离终于抬起沉沉的眼皮,眼神空茫,含糊道,“你说什么?”
“执明回天权了!”
“执明……天权……”慕容离抚着昏沉的前额,猛然惊醒,“你说什么!”
怎么回事?他走了?
慕容离一掀被子,翻身下床,才将走了两步,就步履虚浮地差点摔倒,庚辰忙上前扶住他,“王上当心啊!”
“滚!”
庚辰愕然。
慕容离连冬靴也未穿便冲出了寝殿,庚辰不放心他,连忙追了出去,可寝宫之外哪里还有人,只有摔落在地的方夜。
“王上呢?”庚辰问。
方夜亦是委屈又着急,“适才内侍来报说东苑人去楼空,我不放心便来看看王上,谁料王上抢了我的马就……喂!庚辰!”
方夜一头雾水地看着庚辰朝宫门追去,心道不好,顾不得摔得钝痛的下股,连滚带爬地也追了上去……
郊外旷野之上,一辆马车艰难前行,忽然咣当一下,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执明打开舆门问道。
小胖抵着风雪,瞅了瞅微斜的车轮,回道,“陛下,好像是车轮陷住了。”
阿琼已经跳下车,在没膝雪地上费力地挪到车后,察看了一番,朝车前大声嚷道,“雪太厚了,车轮卡住了,”他又低头看了看了,试着挖开一点雪,又嚷道,“不成,雪下面还有石坑!”
“是……走不了么?”阿羽小声道。
一群人顿了顿,都盯着他。阿羽心虚地裹着毛毡,用眼睛瞄着执明。
执明揉了揉发疼的额角,这鬼天气晴了一整天,这会儿雪竟然越下越大,风也刮得骇人,这样下去根本走不动。
“都让开。”执明跳下马车,刚一落地,双腿就直直插到雪里,同样费力地挪到阿琼那里,看了看车轮,他朝小胖道,“你也过来,阿花你来驾车。”
空旷野地上,风雪呼啸,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卡在那里,君臣三人在车后用力推着,阿花御着马,马儿被抽得发出一声又一声嘶鸣,划破长空,凄然非常。
可绕是如此,那车轮依旧没有从石坑里出来,好几次都快要出来了,又落了回去。
“这可如何是好?”小胖急道。
执明也正为难,那两匹马突然仰天长嘶,似乎显得很兴奋,正在众人惊奇不已的时候,身后风雪中忽然传来马蹄声,听声音应该是单人轻骑。
心头蓦地一震,犹如锤击,执明强自镇了镇心绪,不可能的,不可能是他,他应该还睡着,就算他要醒,也该是明天天大亮的时候了。那时已成定局,他已经出了瑶光地界,慕容离心系百姓,以大局为重,必然做回一国之君,安守瑶光,自然不会抛下瑶光来找他……
“执明!”
凌空一声唤,依仗内力传来,划破风啸雪簌。
扣着车轮的手一紧,前方马匹又是一声长嘶,车轮竟然动了。
前方阿花一抽缰绳,马车竟然缓缓从石坑里出来了。
然而,谁也没有动,因为所有人都看见了沉沉夜幕中,那策马满载一身风雪追来人。
那人未着貂裘,仅一身红袍在狂风里翻飞,卷过漫天飞雪,他的青丝散乱风中,亦被雪花染白了七八分。雪那么厚,他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曾减。
执明就那么怔怔看着那个他认为不可能出现的人朝他策马而来……
在离执明车驾数十米之遥的地方,慕容离的马的终于支持不住了,又一次马蹄陷进雪里却是再难拔出来了,慕容离连抽数次马鞭也无用,忽然纵身跳下了马,他未穿冬靴,仅着棉袜,这一入雪便是刺骨浸髓的疼痛,可是他顾不得那么多,他只想快点走到那人身边……
执明犹被当头棒喝,抬腿就往慕容离那边挪。
药效还未过,慕容离浑身发软,雪地又难行,在他终于支持不住的时候,那个他心心念念了一路的人终于拥住了他。
“太好了,终于赶上了。”
执明微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这就是慕容离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说,太好了,终于赶上了。
他的眼睛里满是庆幸,他的话里还有笑意,仿佛寻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慕容离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他,这种不可舍弃的眼神。
“别走,执明。”慕容离望着他,喃喃道,“执明,别走。”他抬手抚上执明的眼睛,深深地凝进那双浩如霄汉的眸子,“不走,好不好?”
执明双眼发红,拥着慕容离双臂不住颤抖,他试图极力压抑心绪却仍是不能,终于扬声道,“慕容离你听着,寡人给你自由了,是你自己不要的。寡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放开你了,就算你后悔,你生气,你要杀了寡人,寡人这辈子也绝对不会再放开你了!”
火热的唇裹挟着霸道的话狠狠地覆上慕容离的唇,慕容离亦紧紧环住身前的人,他们在风雪之中拥吻着彼此,如同在世代轮回中失落了一半灵魂,而今终于找到了完整的自己。就是眼前这个人,就是怀中这个人了,今生今世,都再无人可以替代了,他们是彼此的独一无二,他们是彼此的情有独钟。
即便是百年之后归于黄土,化骨成灰,也要融于一处,等着下一世再寻彼此……
马车旁,阿羽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阿琼抚着他的头,小声安慰他。小胖揉着红红的眼睛,也不住地抽着鼻子,阿花轻轻一笑,心口憋了一路的一口气总算呼了出来。
远处一座小山坡上,策马追来的方夜石化,“那……那是王上?”
一旁的庚辰颇为同情地拍拍他的肩,“王上和陛下这样才对,你习惯就好。”
庚辰遥望着那风雪之中一红一黑,深情相拥的一双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执明,我信你,你定要护吾王一世无忧。吾王啊,既择了他相伴此生,惟愿吾王,此生此世,长乐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