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上青天》荔芒

52、雪晏

　　霜晨月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路小白，轻声道：“最近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啊。”

　　诗酒大会对她而言，不过是上山短短一个月后的一场历练，但对更多人来说，却是足以改变他们一生的转折点。

　　这几天，霜晨月见了很多人，有些人是跟着元绝去见的，而有些是意外见的。

　　最让她捉摸不透的，却是年轻的雪霖宗宗主雪晏。

　　她正式会见雪晏，是在诗酒大会最后一天的晚上。那天九离山上下的人都在狂欢，百草园却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幽静得可以清楚听见山风拂过吹动草叶的声音。

　　霜晨月没有生火，手中却有一串温热的烤芙萝。她一个人坐在百草园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却丝毫不显得寂寥，而是心满意足地慢慢啃着手中软糯的果子，嘴角带着丝丝笑容。

　　眼前的草叶忽的无风自动，眨眼间一个白色高大的物体立了起来，霜晨月一愣，这才看清是一匹狼。

　　一匹真真正正来自北方的雪狼。

　　清澈的月光下，雪狼白得厚实而又蓬松，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一双眼睛绿幽幽的，盯着她手中的烤芙萝看，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舔嘴角。

　　霜晨月伸出手，摸摸它毛茸茸的耳朵，却是坚决地摇摇头：“不能给你。”

　　这是连烨亲自烤的，嘱咐她慢慢吃，自然不能随随便便给别人。

　　而连烨自己，正在和珉都几个供奉商量路小白的事情，是以没办法陪着她。

　　霜晨月眼前闪过连烨的笑容，心不由自主颤了颤，有了刹那分神。

　　正是这瞬间，雪狼已经微屈双腿，尾巴一竖，朝她头上猛扑过来，锋利雪亮的牙齿已经贴上了她的脖颈。

　　霜晨月进入千目境后反应越发敏捷，饶是如此，抽出的桂魄剑也是刚刚格在自己的脖子和狼嘴之间。

　　雪狼并没有犹豫，一击不成，立刻两只后爪猛蹬，反而借了桂魄剑之力，在半空中扭转躯体，从她背后伸出两只尖利的狼爪来。

　　而霜晨月已然离开了刚刚的方位，桂魄剑直指雪狼咽喉，表情平静：“你的主人是哪位？”

　　她问这话并没有什么意义，尽管雪狼实力不弱，但不同于归夜，雪狼并没有神识，只是普通的灵宠而已，问了这句话它也回答不了。

　　“师妹剑下留情，是我。”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传来，听着甚是淡然，却是一点也不怕霜晨月动真格的样子。

　　眨眼间，眼前一阵风掠过，那男子便已经笑吟吟地站在了她面前，雪狼乖乖蹲在他身旁，已经脱离了霜晨月剑的控制。

　　能在瞬息之间做到如此的，起码也是观心境。

　　“师父只有我一个弟子，何来师兄之说？何况你也不是九离山主峰弟子，更没有师兄妹的关系了。”霜晨月嘴里客客气气地回绝着，眼睛却快速扫了一眼对面那个古怪的男子。

　　的确古怪，尽管已经是初秋，但九离山在南方，也不怎么冷，而这人却像是快冻死一般穿着一身紫貂，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受。

　　他的脸上满是笑意，却像是冰冻过一般僵硬，眼底是固有的漠然。

　　没等对方说什么，霜晨月便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雪霖宗宗主雪晏？”

　　“不错，是我。”雪晏笑如春风，“师妹好眼力。”

　　“我不是你师妹。”霜晨月道，右手依然握着剑柄，“敢问雪霖宗宗主有何贵干？”

　　“师妹既然不认我，那也罢了。”雪晏并不觉得尴尬，而是自顾自坐下来，伸出手示意，“师妹坐，既然来找你，自然是有事情跟你商量。把剑放回去。”

　　雪晏说话都是带着笑的，温柔却又不容抗拒，斩钉截铁的语气。许是权高位重的关系他说话间自有一种王者气度。

　　霜晨月把剑收了，在他对面坐下，咬一口绵软的烤芙萝，随后点点头，神色有了几分严肃：“请讲。”

　　“我要讲的其实很无趣，怕师妹不爱听，所以先讲个传说吧。”雪晏一副拉家常的架势，语调漫不经心，“我们雪霖宗地处北方，雪山多了，也常常有人连走十天半个月的雪路。师妹自然知道，每天看着一模一样的白色，是个人都会疯掉的，所以往往有人走了几天几夜的路之后就会出现幻觉，看见野兽或者美女什么的。”

　　霜晨月不动声色地听着，雪晏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后来我们做了一个统计，那些看见自己心中最渴望的东西或者最恐惧的东西的人，绝大多数都再也没有出来。”

　　他忽的站起来，比划着双手，感叹道：“雪山茫茫，那些死人的尸体也不会有人去收，往往要等下一次有人恰巧路过才能报个信。”

　　“这算是海市蜃楼的一种吧，但既是又不是，换句话说，他们是被自己杀死的。”雪晏又坐下来，下了一个定论，“他们自己心里的欲念害死了他们，所以在这个世界上要活下来，还是绝七情六欲的好。”

　　雪晏说罢，长长叹息了一声，又将笑意盈盈的目光投向霜晨月：“师妹没有什么感想吗？”

　　霜晨月淡淡道：“心魔能杀死所有人。”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雪晏忽然急切起来，伸手抓住霜晨月的手腕，被一把甩开，自嘲地笑了笑，“失礼了。”

　　霜晨月摇摇头，眼神清澈，脸上没有太多情绪：“宗主有话直说吧。”

　　“我千里迢迢来参加诗酒大会，正是为了师妹而来。”雪晏问道，“师妹有没有想过未来？”

　　霜晨月点点头，又摇摇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说实话，以前没有想过，现在有想过。但未来瞬息万变，我也只能随波逐流罢了。”

　　说到随波逐流四个字，她想到了神秘的老丐婆和叫花子金逐流。不管什么身份，处于这人世间，也只能随波逐流。

　　“但有一点不会变。”雪晏斩钉截铁道，“师妹必然是天下第一，而且在你活着的时候没人能够超越你。”

　　霜晨月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这很危险。”雪晏道，“任何强者，都很危险。”

　　霜晨月无言，她明白这一点。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越强，目标越大，就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历史中的最强者往往都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师妹，如果……我是说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会选择放弃这一切吗？”

　　放弃你的能力，放弃你的血脉，放弃你的姓名。从此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修道者，对天下第一只有瞻仰的份。

　　霜晨月毫不犹豫地摇头，声音清亮：“我不会的。我生来就只有这一条路。”

　　她没有其他选择，玄霜灵狐的血脉是谁都觊觎的，如果横竖都是一样的结局，不如拥有更大的力量。

　　“好。”雪晏郑重地点点头，“师妹既然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如果师妹哪天不想待在九离山，欢迎来我雪霖宗，我定会竭尽全力助师妹早日迈入至圣境。”

　　说完这话，雪晏诡异地笑了笑，转眼不见。

　　霜晨月呼了一口气，耳朵早已听见草丛间的轻响，懒懒道：“出来吧。”

　　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歇了，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她身旁出现。

　　同样是一匹狼，归夜给人的感觉却是不同。

　　少年一袭白衣越发的松松垮垮，皮肤在月光下衬的几乎透明，嘴里叼着几根草茎，随意地嚼着。

　　“伤好些了没？”霜晨月问道，流露出几分关心。

　　归夜点点头：“早就没事了，我受过的比这严重的伤多了。”为了表现自己没事，他咧开嘴，努力做出一个轻松的笑来，结果自然是无比恐怖的。

　　霜晨月扑哧一笑，掏出一瓶药膏来：“这个给你，以后要是还有受伤记得涂上，不会留疤。”

　　归夜伸手去拿，指尖触到她温热的手心，不自觉怔愣了，半晌不习惯地说了一句：“谢谢。”

　　二人相对坐着，一时没找到什么话说。归夜想了想，忽然道：“雪晏的话有道理。”

　　霜晨月倒是愣了，笑问道：“你怎么知道？”

　　“直觉。”归夜毫不犹豫地说，“他说的话对你而言很重要。”

　　霜晨月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但我就是不喜欢他。”

　　“你试试相信他。”归夜说道，“不过我也讨厌他。”

　　三天后的深夜，霜晨月从一个温暖的梦中辗转醒来，半睡半醒间，却感觉桂苑小筑有熟悉的气息。

　　她起身披上外衣，轻轻推开门，首先迎上来的是清甜的桂香，再然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桂花树下，连烨半卧在大石头上，一旁撑着一把白伞，伞上已经密密匝匝覆盖了一层细碎的桂花。

　　在这样的树下躺着，肯定能做一个香甜的梦。霜晨月不禁玩心大起，悄无声息地走向连烨，低头看他眉眼。

　　少年浅浅睡着，呼吸均匀，眉目含笑，嘴角浅浅勾起，恰是再清俊不过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