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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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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y从小没有母亲,宜知的父亲和Gray的父亲是铁党级挚友,认他做干儿子是想必自然的事。在此之前宜知父母就已离婚,母亲一手带大宜知。14岁那年,父亲来索要对宜知的抚养权,母亲自然嗤之以鼻,冷语对待。但为了宜知的前途,母亲量力而行,硬生生配合一切必要手续,完成了父亲的心愿。母亲责怪自己不能给宜知她该有的幸福,虽未表露于言辞,宜知却清楚,把自己托付于父亲不是母亲本来的意愿。十年之隔,宜知重又有了一个名义上的父亲,此外还多了一个名义上的哥哥,那就是Gray。
宜知除母亲之外什么都缺,Gray除母亲之外什么都不缺。但是,Gray享有的一切是本属于徐宜知的东西。
“宜知,不要记恨任何人。是好是坏,得到了就要懂得欣赏其价值。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坏人。”母亲紧握住宜知的手。
“是。”从那刻起,徐宜知就想着怎样脱离父亲。她需要的是钱,无谓父爱。父亲的出现适时缓解了宜知和母亲的经济状况,仅此而已。待未来把钱换清,徐宜知将不再和父亲有任何瓜葛。成人后的徐宜知想尽半法和父亲以及一切和父亲有关连的人或事断绝关系。
桌上已然摆着残杯冷炙。月光明朗有胜灯光。
宜知眺望窗外,“很可笑,对不对?母亲为了我的前途把我托付给了父亲,而我如今要斩断一切把我和父亲相连的接线。”
“那是你一相情愿。不过勇气可嘉。”
“你和父亲一样夜郎自大。不断抬举自己。”
“宜知,爸爸——”
“爸爸寄予期许的人是你。我不过是他无足轻重的女儿。”从花费比重和经济意义看,她陈述属实。
有时,一次背叛,便足够抹煞两个人之间的信任。就好比玻璃破碎,任由巧手如何粘补,裂缝终究昭然。女人怕为爱情所伤。过于理性的女人往往不愿也不至于傻到让自己受第二次伤。故日益加固自己抵抗来自于爱的杀伤,情感无依无托,义无返顾,清点生活。
可是,信任,被永久性删除了。
年方二十六的宜知,在母亲的羽翼下养成了无注他人予信任的习惯。
“为人须诚实,但这个世界上人人都可能背叛你。不要轻易信任谁,也不要轻易把自己寄托给谁。有苦楚,妈妈会听。”
“是。”
他和她之间的拖沓、迷离不会持续太久,除非——她信任他。
“Lia的电话。”Gray早上敲门叫醒她。
“我还要睡。”
“对不起,宜知身体不舒服,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她过一会儿回电……”挂断电话。
“喂——我没有不舒服啊——你在撒谎……”
“宜知——”
“不要吵我。”她重重把他推开,“你不诚实……我……不和不诚实的人……来往……”
“徐宜知,你昨晚跑去买醉?”略带苛责的语气。
“笑我颓废啊?”她从床上衣冠不整地爬起来,变本加厉,“谁说只有你和爸爸……可以喝酒,呃?……徐宜知也可以啊……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啊……”她摇晃着又倒在颇有弹性的mattress上。
宜知的手机突然又响铃。还是Lia。
锁住房间的门,Gray跑到大门外听不到徐宜知狂言的位置,“喂,您好,我是徐宜知她哥哥。目前代理徐宜知承办她所有公事私事。”
“Gray,几分钟前才通过电话,不必把你的职业角色搬到我这里来吧?”
“是,请问是何事?”
“老板找徐宜知。”
“Lia,麻烦你转告老板,徐宜知辞职退出。还有,如果——”
“难道你都不愿来看看我?”
他静默。
Gray拘泥了许久,那边轻声,“你……爱的是她。”
他还是静默。
“Gray,你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
“Lia——”
“不对,你的决定一直指着同一个方向。高中开始,我就知道。只是,请恕我直言,徐宜知心里积郁的怨恨太重,我担心你落得徒劳一场。”
“Lia,我了解宜知。谢谢你能理解我。”
“她能给你我给不了的东西……Bye。”
挂断电话,楼上的徐宜知已恢复平静。她终于累到闷头大睡。
睡梦中的宜知一声喃喃微乎其微,仔细听,只有两个字,谢谢。
“她很好。爸爸放心。”
“小磊,多谢你照顾宜知,过几天带她过来吃饭,如何?”
“……她还需要一断时间稳定情绪。”
“我理解……”电话另一端无声叹息。
“爸,改变是必须的,请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宜知会明白爸爸的。”
“无须强求,我只望她前途光明,生活幸福。” ——嘟……嘟……父亲主动切断通话。
五十有余的他一人静坐在折叠椅上看海。太阳的热度使沙滩变温暖,浪涌来又退去,带走沙滩的温度,水分使沙子变得有可塑性。他光着双脚踱步。从天空俯瞰,沙滩上有宜知的名字。宜知小时候很喜欢来海边——他对宜知喜好唯一的了解。
宜知不认为她恨过父亲。一开始就没有爱,何来恨?
这对父女之间的关系用金钱维持最为利索,因为一旦business deal结束,彼此返回各自的轨道,干净爽快,没有牵挂。勉为其难加上感情色彩,促成意犹未尽的来往,累人,也泪人。宜知坚持自己的原则——世事奠定后就不应试图改变,一切应顺自然。细算来,宜知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来往或交谈,实在少得微不足道。
这样的阻隔是宜知的归属感、安全感。
“宜知,二月份回来过年吧。一人旅行注意安全。”
“妈妈请放心,宜知有把握。”
但她怕上飞机的感觉。机场跑道上每每起航时划破长空的喧哗声埋藏很多人的分别,未知的归来,还有可能永久的单守。
她有那么不舍得离开这座城市吗?
机场。早间10:27。人来人往。
“我不会和你挥手道别。”
“好。没有道别,没有分别。”
“去你的——”她狠狠地踩了Gray一脚。
如果她从未认识过他,道别也就无从说起。他们于对方而言的确是两个错身而过的路人。唯一非同于其他路人的是,他们被安排认识了对方。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机场里,拥抱的,道别的,热吻的,相望的,对骂的,用理论说,皆为非亲非故。因为,任谁都是独立的个体,即便血缘也不能绑定感情。人活得潇洒与否,全然在于他或她是否能成全自己的独立。不分,不舍,是把自己归属于他人的行为。最独立的人会毫不留情,斩钉截铁地剜却对过往的记忆,继续生活,这好比被毒蛇在腿上打了两个洞,必须及时用嘴把伤口处的血全然吸除干净才能挽救自己的性命。当然,每个人对过往的记忆不能和毒蛇注入人体的毒液相提并论,因为前者在特定的情况下能升华为对爱的感知,但也能成为长久的折磨或慢性的毒害。所以,分秒都防着一万种“不可能”中的一种“可能”过日子的人会选择抹杀一切回忆,不留温存,不讲感情。
只是,宜知过去的25年内孜孜不倦,屡屡尝试把自己铸造成这样的人,还没有任何成效。
她记得4岁时牵着父亲的手蹒跚海边的画面。
她记得父亲在沙滩上光着脚“写”出“宜知”赫然,硕大的两个字。
她记得父亲出差久久不归时母亲给他留的杏仁月饼。
她记得母亲带着她出现在律师事务所门口的场景。
她记得14岁时听到电话另端父亲久违的声音时心中的难以言喻。
她记得15岁的Gray骑自行车带她在公园逛整一下午。
她记得,她还记得,她都记得,她的确记得……不该记得的东西。
翻过身来,突然觉得座位的靠背垫特别让人不舒服,机舱内的液晶屏幕上有虚假的情感在上演。她索性把头也侧过去,合上眼睛。
“看来最近很疲劳?”Lia的问话。她把下巴搁在Gray的肩膀上。
他转过身来,“宜知变化好大啊。”
“什么意思?”
“她……就是感觉不一样了。”
不得其意,索性拉起Gray的手,“走,陪我来选Teddy啦。”
Lia是Gray的女朋友,公认的般配,漂亮的一对。她有自己的轨道。
“Gray,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我,请把这个Teddy也带走。”
“你要我走得干净?你能忘得干净吗?”
“我会试。”
“如果你失败了呢?”
“继续试。”
Teddy的耳朵已湿了一半。他知道他没有勇气离开Lia,至少现在没有。
拥住她,说,“不要把Teddy全浇湿了再作罢,好吗?”
她紧抓住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