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的静角落》潇潇暮婵

24、折叠伞细藏相思意

　　晚上，静姝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白天嘉树反常的行为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心里隐约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秋念睡得浅，听到动静后就醒了。静姝以前是怎么睡都不够，今天这样睡不着的情形还是第一次。秋念奇怪地问静姝是不是有心事。
　　静姝也想让秋念帮忙分析分析，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秋念听完以后，喃喃自语道：“怪不得你问我有没有治运动拉伤的药。”沉默了一会儿，她问静姝：“你给游嘉树送了药，那你给裴老师送了吗？”
　　静姝答道：“没有，因为我发微信问过他了，他说他没事，而且裴远遐是成年人嘛，肯定懂得照顾自己。”
　　秋念笑道：“游嘉树也不小了。更何况裴老师还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
　　静姝一愣：“你扯到哪里去了。我们不是在讨论游嘉树为什么反常吗？”
　　“他的反常说不定就是因为你的反常。”
　　“我，我哪里反常了？”静姝愈发奇怪了。
　　“你关心他远胜过其他人，你没发现吗？”
　　“我……”静姝正想反驳，手机响了。她拿起手机一听，是王亚天打来的，手机那头传来他焦急的声音：“吴老师，游嘉树一晚上没回来，也没有给我们宿舍的任何一个人发消息，电话也打不通……”
　　静姝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看了看手机，现在是凌晨一点半。

　　第二天早自习之前，静姝把亚天、仰泰叫到了教室外面仔细询问。
　　仰泰就把他发现有人写情书给嘉树，以及他们两个给嘉树出主意的事都告诉了静姝。
　　静姝听完恍然大悟。
　　亚天说：“他会不会跟那个女生约会去了？玩得高兴所以‘乐不思蜀’？”
　　仰泰摸着下巴想了想：“真要乐不思蜀也会告诉我们一声，让我们帮忙打掩护，今天上午有两门课要上，还是要点名那种。可他谁都没联系。我担心他是不是去见网友了。别被骗了。”
　　静姝问道：“他会回家吗？”
　　亚天摇头：“不会的，今天是周五，他回家肯定会被他爸爸骂死，以为他逃课。他平常周六周日都不回家的，只有节假日才回去。”
　　早自习时间到了，静姝让他们俩先进教室，有嘉树的消息和自己微信联系。
　　然后静姝把溪月喊了出来，询问她知不知道嘉树可能去哪里。
　　溪月平常跟静姝接触得不太多，她心里正奇怪发生了什么事，听完静姝的话，她大吃一惊：游嘉树虽然有点不爱学习，但读高中的时候基本不会逃课。更没有彻夜不归的事情。她也不知道他会去哪里。
　　静姝犯了难：“你知道他奶奶家在哪里吗？再找不到他，按照学校的规定，我就只能通知他父母了。可是听王亚天的意思，他父母也不一定知道他去哪里了。搞不好还会骂他一顿。”
　　溪月说：“具体位置我不清楚，不过他奶奶家离江市有点远。他没带身份证也买不了火车票。也许他回家了，我试探着问问我妈妈。”
　　静姝点点头，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女孩心思细密，玲珑剔透，不像自己想的那么不谙世事，懵懂无知。
　　溪月当即打电话给于妈妈。“五一”吵架之后，这是溪月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于妈妈，于妈妈开心不已，絮絮叨叨地问长问短。
　　溪月敷衍了几句，然后询问了一下酒楼的生意，询问游妈妈有没有去她家酒楼吃饭。
　　“有啊，她昨天晚上关了店面还来过呢。我亲自炒的菜。老游忙着带毕业班的学生，住在学校。她晚上一个人也懒得开火做饭……”

　　听到这里，溪月和静姝都确定嘉树没有回家。那他到底会去哪里呢？一个学生，手机里大概也就几百块的生活费。再找不到他，他会出事的。静姝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之中。她坐在办公室不停地拨打着嘉树的电话，回应她的只有“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窗外传来沉闷的雷声，原本晴朗得干裂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看样子要下雨了。他有没有地方可以避雨呢？静姝心急如焚，只好问远遐，毕竟他们两人认识，而且男生会更了解男生。当然她没说嘉树跟自己的事。
　　远遐带着她在学校附近的网吧转了一圈，仍然没有不见嘉树的踪影。
　　就在静姝准备失望而返的时候，亚天给她发来一张图片，是嘉树刚刚发的一条朋友圈：“网住了。”配图是一张白色的网上面挂着一片树叶。看背景是在一个体育馆里拍的。亚天猜测嘉树是去旭大附近的体育中心看网球比赛了。刚好这两天有一场网球比赛在那里举行。
　　静姝再次拨打了嘉树的电话，这次电话通了，但是电话里头人声鼎沸，根本听不到嘉树的回答。不过传来的加油声也说明嘉树很可能就在体育中心。
　　静姝给嘉树发了条短信：“别乱跑，原地等我。”

　　静姝和远遐赶紧坐车赶往体育中心。一路上静姝不停地给嘉树打电话，电话每次都可以接通，就是没有人回答。静姝心里七上八下，远遐默默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太担心。
　　到了体育中心，他们直奔最热闹的场馆，然后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看到了嘉树，他正盯着手机发呆。看到他安然无恙，静姝的心才倏地放下。
　　嘉树回头看了看。看到远遐站在静姝身边，他迅速地把头转了回去。静姝让远遐到外面等她，然后走过去坐在了嘉树旁边：“我找了你很久，为什么不开机？”
　　嘉树回答：“昨天晚上手机没电，今天才找体育馆的工作人员借的充电宝。”
　　“那你昨天睡哪儿？”
　　“没睡，在网吧待了一晚上。”嘉树语带疲倦地说。
　　静姝看看手机，十点半，中文系上午的课已经结束了，赶回去也来不及。
　　“下午有课吗？”
　　“没有。”
　　“那就看完比赛再回去吧，我还没来过这里呢。”静姝往后一仰，整个人都瘫在椅背上。
　　一来一回的对话双方都没有看过彼此。
　　两人没有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比赛。前排的观众欢呼、跳跃、助威，整个体育馆沸腾得要炸开锅，他们却浑然不觉。直到比赛结束，观众开始退场，体育馆里安静下来，两人才开始对视。

　　静姝缓缓开口：“那两盒膏药是别人给裴远遐的。然后我拿来给你。”

　　嘉树听了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失望的是自己会错意，庆幸的是前天她毫无反应的原因是毫不知情。
　　静姝：“你想对老师说的话，老师都知道了……”
　　“如果你是以辅导员的身份说这些就免了。”嘉树打断她。
　　静姝看他把头偏向一边，倔强的侧脸混合着失望的表情，失神地看着远方，这和平常开朗的表情大相径庭。不知怎么，静姝的心蓦地往下沉，之前准备好的说辞都说不出来。
　　嘉树四处乱看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等到静姝的下文，他只好妥协，把头重新转了回来。他看到静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对自己露出了尴尬的微笑。
　　“我虽然没看到那张说明书，但是你的意思我明白。在这之前我就隐隐感觉到了一点儿，只是没有细想。被自己的学生喜欢，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我也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静姝词穷到讲不出一个确定的词，只能描绘心里混乱的感受。
　　“那你现在开始好好地想，认真地想。大学毕业以后我就不是你的学生了，我也不希望毕业以后，我们的关系就断了。”嘉树认真地说。
　　“不把我当老师也可以啊，你可以把我当做朋友，异性朋友。我也知道，我不太有为人师表的样子。”
　　“你可以，我不行，”嘉树斩钉截铁地说，“不然我也不会直接告白了，虽然是因为一个误会引起的。让你知道我喜欢你，我反而轻松了不少，再也不用藏着掖着。”
　　静姝苦笑：“你轻松了，我却压力山大。”
　　嘉树低下头：“我不想给你压力的。情书可以收回来，感情却收不回来。我不是一时冲动，我见过的女生也不少，早过了初中生情窦初开的年纪了。请你相信我。”
　　嘉树最后那几个字让静姝的心受到强烈的震撼，她意识到了一个青葱少年的热情与真诚，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是保持教师的冷静自持还是维护一颗真挚的爱慕之心。
　　“你现在的年龄说这些太早了，人的想法是会变的。”静姝只好拿年龄说事儿。
　　“我不小，你也不老，等我离开学校，我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少，所以要趁早。年纪大的一定比年纪小的专一吗？你能保证你遇到的其他人永不变心吗？既然这些都不能确定，那为什么不能是我？我不知道你介意的到底是我的年龄还是我们这层师生关系，还是你根本就很讨厌我，很厌恶我。如果真是这样，今天以后我再也不会来烦你。”嘉树看着静姝的脸，忐忑不安地等待她的回答。
　　“我怎么会讨厌你。”静姝脱口而出。
　　“那就行了。其他的你慢慢想。我可以等。不要因为我暂时是你的学生就把我否定了，对我不公平，我也不甘心。当然，要是你一直不放心不愿意，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如果你愿意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就发一张紫藤花的图片给我。我就明白了。”嘉树说完举起手机给她看，手机里是4月份在紫湖公园里拍的紫藤花。
　　“紫藤花？”静姝又吃了一惊，因为紫藤花的花语是“依依的思念”。
　　“这两天翻手机，看到它我就想起那天我们一起看花的情景。我很喜欢。”嘉树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

　　两人各怀心事地走出了比赛场馆。裴远遐站在楼下，手里的香烟冒着袅袅清烟。
　　静姝第一次看到远遐抽烟，有些讶异。
　　看到两人出来，远遐迎上前严肃地对嘉树说：“这次就算了，以后再这样夜不归宿，别怪我告诉游老师。”
　　嘉树难得地没有顶嘴，说：“绝对没有下一次。你没机会再打我小报告了。”

　　外面下着雨，静姝把自己的折叠伞递给嘉树。
　　嘉树摇头：“还是你用吧。雨也不大。实在不行我打车。”
　　静姝把伞塞到他手里:“这个天不好叫车，这里距离公交车站还有一段距离。我可以跟裴老师共一把。”
　　嘉树虽然不情愿也只好同意。心想：要是他不在，就是我跟你共撑一把伞了，那该多好啊。
　　远遐的伞不大，静姝和远遐几乎是贴在一起。嘉树走在后面看着心里很不舒服。他索性加快脚步，走到两人前面，眼不见心不烦。

　　静姝看着嘉树挺直的后背，想起那天在梧桐树下两人一起撑伞的情形。他又要搀扶自己，又要给两人撑伞，身形佝偻了不少。现在看他是如此的高大挺拔，静姝觉得自己那天真的是“毁人不倦”。一不留神，静姝踩在一块碎石上，崴了一下。远遐赶紧伸手扶住：“小心”。边说边把伞往她这边移。
　　静姝抱歉地笑笑：“谢谢。”看到远遐大半个身子在雨里，静姝连忙把伞往他那边推：“哎呀，你淋湿了。别管我了。”
　　远遐把伞撑在中间：“好了，别让来让去了。我们走快点吧。公交车站就在前面了。”
　　两人加快速度走到了站牌处，嘉树已经候在那里。车来了，嘉树收起雨伞，往远遐的方向甩了甩，溅了他裤腿很多水，然后三两步跨上了公交车。远遐跺了跺脚，不满地跟在他后面上了车。

　　上车以后嘉树正掏出手机扫码，公交车突然发动，嘉树没有倚靠，往前一歪，差点栽倒。后面的远遐赶紧抓住他的胳膊，掏出自己的公交卡连刷了三下：“三个我都付了，往前走，别堵在门口。”
　　嘉树正觉得在静姝面前丢脸，听他这么说更生气。嘉树迈着大步就往车厢里边冲，走了没几步，旁边一个站着的矮个子女生喊道：“我的衣服，你的伞勾住了我的衣服。”
　　原来嘉树的折叠伞没有完全收拢，勾住了女生的镂空针织衫。针织衫被扯破了线，折叠伞的伞骨也被拉得老长。
　　“对不起。我把它弄下来。”嘉树走回去，心想真是丢脸丢到家了，还当着静姝的面！他想把伞跟衣服分开，尴尬的是打结的位置在女孩的右腹部，嘉树不好伸手，也不好盯着看，只能东张西望地原地等着女生自己弄。公交车开得颠簸不稳，女生一手抓着扶手，一手解着缠绕的线头，嘴里抱怨道：“真是倒霉。无缘无故勾出一个洞。”人高马大的嘉树站在她旁边像是犯错的小朋友。他都不敢回头去看静姝。
　　静姝绕过远遐，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对女生说：“我来帮你”。在她的帮助下，终于把针织衫解下来了。嘉树收回折叠伞一看，原本顺直的伞骨被拉得弯曲变形，他心里很懊恼。剩下的路，嘉树就收好折叠伞，缩在车厢的角落里。远遐试着跟静姝说了几句玩笑话，但静姝并没有心思玩笑，三个人都沉默不语。

　　车到站以后，雨还在下，远遐送静姝回教师宿舍。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再看看手中弯折的伞骨，嘉树怅然若失。
　　回到宿舍的嘉树自然免不了被室友盘问，他推说自己心血来潮去看网球比赛也就敷衍过去了。然后他冲了个澡，躺在床上蒙头大睡，此刻他体会到了什么叫身心俱疲！

　　周一的早上，静姝在桌上看到了那把折叠伞。上周五被弄弯的地方已经恢复如新，撑开一看，原本生锈的伞架也被打磨干净，润泽光亮，伞把的底部还贴了一张紫色花朵的贴纸。
　　静姝握着折叠伞，心里忽然觉得很柔软，像被熨斗熨平的锦缎，像被清风拂过的草坪。
　　接下来的日子，嘉树说到做到，没有再逃课，也没有单独找过静姝。两人偶尔目光交汇，不刻意闪躲，但也只是互致淡淡的微笑。如果不是看到那把折叠伞，静姝都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个羞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