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的静角落》潇潇暮婵

20、晚风闲谈易释袅袅情

　　“唉，烦死了。”静姝长叹了一口气。
　　“什么事烦成这样？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你。”远遐迎面跑了过来，略喘着粗气。
　　他在慢跑，没有戴眼镜。一身蓝色运动T恤、短裤和平日里的衬衫长裤形成鲜明对比。原本他已经跑出了几米，听到熟悉的声音又跑回来了。走近一看，静姝穿着一身白底黑碎花雪纺长裙，裙摆在微风中轻轻飘荡，就像从一幅水墨画里走出来一样。
　　“没什么。没什么。”静姝眼神有些躲闪。她这几天都没有跟远遐聊天。
　　“‘五一’来了之后就见你心事重重的，回家被催婚了？”远遐拉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
　　“年年都被催，也不差这一次。”
　　“这你都可以看开，还有什么事看不开的？别多想了，已经结束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那你太不了解我了，我从来不会多想，除非……是我想不通的事情。”静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了。

　　“想不通就放下。有些事你放下了，它不会变得更糟。”远遐边说边和静姝一起往前走。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想不通。明明可以一码事归一码事，为什么到最后都变味儿了。搞得刘晟他们只能自认倒霉。”
　　“你还真是一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远遐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现在刚当上辅导员，过几年你就明白了。”

　　身边传来知了嘶哑尖利的叫声，静姝觉得耳膜像被人用补轮胎的锉子来回磨搓一样。她有些头痛。
　　远遐见她手扶着额头，问道：“你不舒服吗？我送你回寝室？”
　　静姝摇摇头：“可能被风吹的。我没事。”
　　两人一路向前走到了“小森林”的尽头。路旁一处树木阴翳的凉亭在粉刷、整修，地上堆放着沙堆和砍下的树干。
　　“挡住了，回去吧。”静姝准备沿原路返回。
　　“等一下，”远遐在树干和沙堆的缝隙间踩来踩去，又踢过来几块碎石垫在踏平的沙土上面。他自己先试着踩着碎石跨了过去，然后转身伸出手：“我们从另一边绕回去吧。我的习惯是不走回头路。”

　　静姝犹豫了一下，一手牵着裙角，一手握着远遐，刚踩上第一块石头就觉得颤颤巍巍地，裙子也被树枝给勾住了。远遐没戴眼镜，加上树干的遮挡，他并没有发现静姝的异样。
　　“借过。”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远遐身后传来。
　　远遐还没回头，就觉得手上一松。
　　“游嘉树，你还没回宿舍啊。”静姝松开握住远遐的手，从沙堆上退了回去。她在碎石上站不稳。
　　“刚打完球，现在正要回。”嘉树回答。

　　静姝瞧见嘉树一身红色的运动衫、运动裤，湿湿的刘海下绑着红色的头巾。戴着护腕的右手把一个篮球夹在腰间，只顾和自己说话，看都不看远遐一眼。
　　“你们俩穿的同款运动装耶，好巧。”静姝想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

　　“男生的运动装不就那几款。长袖、短袖、无袖。没有女生那么多花样。”嘉树一开口就把两人的任何相似都切断了。

　　“借过。你挡住我了。”嘉树不耐烦地对远遐重复了一遍。两人身高差不多，想不对视都不行。

　　远遐斜眼瞅了他一下，让到了一边。

　　嘉树两步就跨了过来，侧了一下身子，笔直地立在静姝面前，“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去吗？”嘉树没有按照静姝想的那样径自走开，而是站着不动。

　　“我……”静姝被突如其来的质问搞懵了，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在犯嘀咕：“这都什么跟什么？学生倒盘问起老师了。关键是我想走也走不了啊，裙子被绊住了。”

　　静姝脸上纠结为难的表情引起了嘉树的怀疑。他的眼睛在远遐和静姝之间扫了一圈，试探着问静姝：“你跟他……”

　　静姝还没开口，远遐先回答：“我们——”，

　　嘉树听他直接吐出“我们”两个字，配上周围一刻不停的蝉鸣，觉得很烦躁。

　　远遐话没说完，只听“嗖嗖嗖”地几声，旁边树林里快速地蹿过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吓得静姝双手抱头，“啊”地尖叫了一声，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别怕别怕，是野猫。”嘉树安慰静姝，腰间的篮球掉到地上，“啪啪”地弹得老高。
　　“我们好好地在散步。”远遐刚才的话终于完整地传到了嘉树的耳朵。

　　嘉树却顾不得理会他说了什么，只是一脸紧张地看着静姝，继续安慰她：“真的是野猫，已经跑远了。”

　　静姝睁开眼睛，看到嘉树正低着头安慰自己，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吓到你了。我以为是野狗，我最怕狗了。”

　　嘉树毫不在乎地说：“我哪这么容易被吓到。”

　　静姝笑着指着地上的篮球：“篮球都吓掉了，还不承认。”

　　嘉树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我手滑了。”说完弯腰去捡球。他弯下来的时候看到了静姝勾在树枝上的裙摆，提醒她：“你裙子被勾住了。”

　　远遐听到以后，连忙走近想要跨过来，无奈嘉树站在那里，他没地方下脚。

　　静姝干笑着解释：“是啊，我刚准备弄呢。”说完她弯下身子，仔细看着是哪一处的树枝破坏了她的形象，好不容易优雅地穿一回长裙，还弄了这么一出。树干底下全是阴影，加上静姝耳后的头发时不时掉到前面挡住她的视线，她眯着眼一时还没发现到底是哪里勾住了，只好轻轻地扯了扯大腿上的裙摆。实在不敢用力，一来怕扯坏了裙子，二来怕在嘉树面前露出大腿，那就太不像样了。

　　“我帮你弄吧。游嘉树你让开一点。”远遐见静姝猫着腰在那里摸瞎，决定还是过去。

　　嘉树记得上次查寝，远遐打趣过静姝是近视眼。原本嘉树还在犹豫要不要帮忙，听到远遐的话以后他迅速蹲下身子，立马找到了卡在树缝里的裙角。嘉树往上提了提，裙角纹丝不动。嘉树用指甲抠着树皮，好不容易才把它提拉出来，还吹了吹，拍了拍上面的灰。

　　静姝一瞬间有种错觉，自己好像被王子呵护的公主。

　　“好了。你可以动了。”嘉树站起身，头巾都汗湿了一大块。

　　静姝赶快停止胡思乱想，问道：“你手没事吧。”

　　嘉树磨搓了一下食指，甩了甩胳膊，抬头看着她，答非所问：“我们走吧，不要待在这里喂蚊子。”
　　静姝有点为难地看了一眼远遐。

　　嘉树拍打着篮球又说：“老师，我有些烦心事想跟你说说，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空？”
　　静姝回头跟远遐说：“你不是想从那边绕回去吗？我就不绕了，先走了。”

　　远遐点点头：“路上小心。”
　　嘉树收起篮球和静姝一起转身走了。远遐目送着两人长长的影子消失在拐角处，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嘉树和静姝慢慢地走在回宿舍楼的路上。迎面吹来柔软的晚风，尽管两人没有交流，嘉树却觉得安静的空气里连蝉鸣都变得不那么刺耳。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给老师听听吧。”静姝问嘉树。

　　“啊，不开心，我最近是有些不开心……”嘉树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理由。刚才任性地把静姝从远遐身边叫过来，都不知道为了什么。是因为报复裴远遐给老爸打小报告吗？

　　“不用怕，我们已经走了很远了。裴老师也听不到。你跟我说，我不会告诉他的。”静姝见他久久没有开口，以为他在担心。
　　“我现在一见到他就烦。”嘉树毫不掩饰自己对远遐的厌恶。“五一”假期就因为他的“大嘴巴”给搞砸了。

　　“我听他说过，你们以前关系还挺好的。你还叫他哥哥。到底是怎么了？”静姝觉得两人的关系很奇怪。按理说裴远遐没理由受嘉树的气。另外，如果远遐不在乎他的话，也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哪怕是对自己班上的学生，远遐都是淡淡的，只要不是大的过错，批评教育都是点到为止。
　　“他连这都跟你说？”嘉树感觉到远遐跟静姝走得挺近。

　　“清明节我跟他一起值班，然后你打电话过来说宿舍钥匙没带。刚好就聊到你了。我就好奇问了一句。”
　　听到两人一起值班，嘉树心里有点不高兴。想起那天在宿舍阿姨的监视下给静姝打电话，嘉树又觉得有些丢脸。

　　“你今天带钥匙了吗？”静姝开玩笑地问。
　　“带了，带了。我天天都带着。”嘉树怕静姝不相信，从裤兜了掏出一个挂着钥匙和樱木花道人偶的钥匙扣。
　　“樱木花道？‘我是个天才’。”静姝突然模仿起了樱木花道的口头禅。
　　“你也喜欢他？”嘉树开心地问。
　　“是啊。不过小时候喜欢流川枫。”静姝回忆起自己的少女时代。
　　“知道，他长得帅嘛！”嘉树用食指转着篮球。
　　“长大了我就只喜欢樱木花道了。失败了那么多次，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自己是个天才，没有几个人有那样的勇气和自信。”
　　“第一次觉得像樱木花道那样装x……自大的人也很可爱。”嘉树吐了吐舌头，硬是把装x两个字强行转换。
　　“差点忘了，你的手好了吗？”静姝又问了一遍。

　　“我手没事。就是几根树枝而已。我皮糙……我没有那么娇气。”嘉树感觉自己今天舌头都捋不直了。
　　“你的手打球的时候已经受过伤了，还是要注意。”

　　“你怎么知道？”嘉树又惊又喜。
　　“上个星期五查寝的时候王亚天说的。我记得的。”
　　“好久之前的事了。”嘉树小声说。静姝这一个星期都没到班上去。
　　“说到查寝，还没祝贺你们评为‘文明寝室’呢。之前的辛苦都值得吧！”
　　“二分之一靠实力，二分之一靠运气。要不是刘晟他们倒霉，我们也不一定能评上。”嘉树没有太多的得意。
　　“你们都知道了？”静姝吃了一惊。不过她也猜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不会到处说。但其他人我就不敢保证了。”嘉树认真地说。
　　“我不相信刘晟他们会收藏那些东西。你觉得呢？”静姝想听听他的看法，毕竟他们也做了快一年的同学。
　　“他们有没有这种特殊癖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男生要看那种东西也会看高清的。”
　　“你还真敢说啊。看来你们经常讨论这些。”静姝以前在网上看过，每个男生的电脑硬盘里总有一些私人收藏。
　　“那倒没有。我想表达的是，‘食色性也’，古人都总结了。”嘉树情急之下，搬出仰泰的谬论。
　　“这真是一件头痛的事。本来我想帮他们调查清楚的，可是裴老师要我不要深究。”静姝手指交叉，手掌向前做了一个反伸的动作，看上去和大学生没什么差别。
　　“他肯定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静姝沮丧地点点头。

　　“比起最后的调查结果，你愿意相信他们就是最好的帮忙。”嘉树说。
　　“真的吗？”
　　“调查结果公布在学院的官网上，没多少人会特意去看。比如我。看了，不相信的人还是不相信。更多不相干的人看个热闹就翻篇了。但你是跟他们天天见面的人，你愿意相信他们更重要。”嘉树娴熟地拍打着手里的篮球。

　　昏黄的路灯和大块的树影让静姝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有那“砰砰”作响的篮球让静姝意识到他是活动的。

　　“阿嚏……”一股小风吹来，静姝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没带滴鼻液。

　　“你好像经常感冒。查寝的时候你都热得出汗了，也不过去吹电扇。”嘉树话题一转，开起了静姝的玩笑。和刚才一本正经的样子判若两人。
　　“晚上太凉了。”静姝正担心会喷嚏不止，一抬头，发现他们已经快到北区宿舍楼了。
　　两人的宿舍方向相反，在路口就分开走了。
　　静姝往前走了几米恍然记起，说了一路闲话，正事忘了。她转身问他：“你还没告诉我，你有什么烦心事呢？”
　　嘉树仍然站在分开时的位置。他仔细想了一会儿，举起篮球说：“我的烦心事就是，我们篮球社有篮球比赛，可是我们班没有女生愿意去加油。”

　　“这简单。你拍几张打篮球的帅哥，女生看了一定会去的。”静姝觉得“美男计”对小女生很有用。

　　“你也会去替我们加油吗？”嘉树期待的问。
　　“如果有空，我会的。”静姝说。
　　“嘀——”
　　这时一辆小汽车按着喇叭慢慢朝静姝所在的方向开过去。两道明晃晃的车前灯照得静姝睁不开眼睛。因为窄小的水泥路旁还停了一辆车，小汽车只好缓慢地擦着静姝和另一辆车往前进。
　　静姝用手背遮着眼睛退到一边，灼热的汽车尾气熏得静姝大腿发热，她屏住呼吸，尽量不吸进这些有毒气体。

　　过了几分钟，小汽车终于顺利地开出去了。静姝放下手，大口大口呼吸着干净的空气。
　　“你会去吗？”嘉树的声音又响起来。
　　“你还没走啊？”静姝很吃惊。
　　“你刚才说的话我没听清。你会去看比赛吗？”嘉树又问了一遍。刚才小汽车一直卡在那里。嘉树没有听清静姝说的什么，也看不清她的样子，就一直等着。
　　原来他站在那里是在等自己的回答，想到这里，静姝有一点感动，于是大声说：“我会去的。”
　　嘉树听到以后兴奋地把篮球抱在胸前。
　　“回去吧。”静姝说。
　　又一辆小汽车按着喇叭从嘉树身后开过来了。静姝怕嘉树又没听见，赶紧摆手示意他回去。
　　这回嘉树其实听到了她说的话，但是故意站着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静姝有点着急，又摆动双手示意他回去。
　　嘉树回复了一个同样的手势，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