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旌南

11、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在她惴惴不安地办理住房登记的时候，有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进电话来，她以为是陆绍棠，赶紧接起来，她不管，她就是要抒发一下自己的小情绪，“给你五分钟，必须出现。”
　　电话那头的人似是怔了一下，复又笑了起来，像磁石一般吸住了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很熟悉，但处在尴尬下的她，搜遍脑海每个角落，也无从记起是在哪里相熟的。
　　那人开口说：“请问是方晚舟吗？”
　　他的声音贴在耳边，宛似琴弓扫过低音大提琴的琴弦，低沉优雅，她的耳膜能感知到共鸣，那声音里满含着笑意，她都能想象地出来对方盈着笑的那一张俊脸。“是的，请问你是？”她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下去。
　　“我是肖权之，听说方小姐来A市了，可否与我见上一面？”
　　她屏住呼吸，脑海里想要将这一消息立刻告知宋芷的想法在不断盘旋，一时之间竟忘记回复。
　　宋芷虽和林乔退了婚约，但是，这样贸然地去见肖权之，并不合情理吧？况且宋芷躲在遥远的角落里，不就是为了避开尘世的纷争吗？当初是他没有保护好她，如今他处理干净自己的事情了？
　　怎么办？怎么办？无数拒绝的理由闪过，却没有一条是合适的。肖权之似乎明白她的迟疑，继续说：“是公事，希望方小姐可以考虑一下。”
　　她想起方才在高铁上的那一个好消息，难道是他？
　　“是你要买版权？”
　　“对，正是此事。”
　　“容我考虑一下”
　　“好的，给你时间，期待你的答复。”
　　挂了电话以后，她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宋芷，电话通了不到两声，她又迅速地挂断，她纠结地都忘了饥肠辘辘。
　　她拖着行李走到房间，夕阳斜穿朱户，在满室的橙黄色里，她想起他负隅仰望凝思的样子，虽然不知道他和那个女人到底发生过什么，但他爱姐姐不假，任是姐姐身边的谁都能看得明白。
　　他的消息满世界都是，宋芷终归是避无可避。
　　以她的直线思维，除非不爱，分开才显得理所当然。既然彼此相爱，于千万人之中相遇，本就是小概率，两个平行的人有了交集，于同时挂念彼此，这需要多大的幸运才得以命运的垂青。他们却隔着遥远的海岸，隔着千山万水，隔着时空的交叠，分心挂肚。
　　如果这次能与他合作，他们还有没有可能？
　　纵使思绪万千，纵使替宋芷沉吟不决，那也是宋芷她自己的事，她不可以替她决定。
　　自己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旁人不一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如若按照自己的想法不顾一切去操持别人的生活，便是一种绑架。她在房内踱着步，一边操心着明天的签售会，一边替宋芷烦闷着，天色渐暗，视线逐渐模糊，她才发现外面已经擦黑，窗外流光溢彩，车河的灯，仿佛是心愿灯，在川流不息的河里，载着沉甸甸的心愿，一路向东去。
　　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或身边的人而奔波，站在这城市高处的她，看着这心愿的不息之河，想到正在某处浪着的陆绍棠，恼火得头痛，她再一次拨了他的电话，神奇地居然通了，他在吵杂的环境里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话，背景音里是妖娆的女声，听得她气得跺脚，他说了一句“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也不等她回答，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她在急什么呢？事情向来由他操持，自己何时烦过心？
　　她自己安慰自己，不必担心，许是第一次签售会，没见过市面而已……
　　方晚舟紧张地走出大门的时候看到一辆路虎V8停在路边，交警刚好走过去，车窗下来的时候，交警吃惊的神色让她觉得好奇，不过她并不是喜欢热闹的人，恰巧走过才发现，车里坐着的是肖权之，他和交警交涉完，对着自己微笑了一下，便关上车窗，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不久她的手机响了，是肖权之打来的。
　　她疑惑了良久，还是接起。
　　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男明星有逆天的颜值本就是上帝眷顾，何况他还有实力，再配上这样低沉温柔的嗓音，也难怪他退圈之后再回归，照样人气大涨。“不好意思啊，本来是打算来接方小姐共进晚餐的，那里不让停车，交警看到了，不便于让方小姐直接上车。”
　　“没事的，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出来？”
　　“我第一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候在这里了，不知你有没有时间，请你吃一顿晚饭。”
　　她踟蹰了，在晚风的絮语中，她想起当年和江知衡吵架，死活不接他电话，他去找周小年，只为见自己一面的情形。她应下来，走了没多远有一辆黑色的A8在自己面前停下，是肖权之的司机，他从驾驶座上下来，帮她打开车门，车上真皮座椅的膻香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槐花的清香，她想起宋芷的房间正对着的那颗槐树，一串串洁白的小花缀满树枝，房间里满室都是淡淡的素雅的香气，宋芷说：“风舞槐花落御沟，终南山色入城秋”这样的一幅图景，花瓣离开枝头，风吹过，像是心内下了一场雪。
　　所以宋芷她最喜欢的，便是这素香。
　　坐了很远的车，餐厅在街末的巷子里，七拐八弯才到，十分僻静。门外鲜有车辆，朱红色的大门上有巴掌大的门钉，有七排，每排九个，壮阔十分。铜质包金的辅首虽上了年岁，但是仍保存得完好，金灿灿的。
　　门前的两座石狮子，庄严肃穆。
　　奇怪的却是，这样规格的院子，却没有匾额。
　　院子很大，三进三出，回廊结构迂回，她被司机引着，在东面的一处独立的院子前停下。肖权之立在院子的拱门下，月光清华，明月皎皎，一地的银白衬着他旧时公子的模样，就像他上一部电影里的公子踏月而来。
　　送她到了以后，司机就走了。不知是不是光线暗的原因，肖权之看着她竟有些愣神，直到她走近了，他才晃过神来。宋芷曾经说过他目如朗星，今日一见，他炯炯的目光确实如天边灿烂的星子。
　　他笑起来好比这三四月的春风，“你来了。”
　　这院子和外面那些北方皇家院子的辉煌大气不一样，这一处是江南园林的样式，小轩窗，亭台楼榭，苍松翠柏，明月清风是故人……
　　菜式是江南的菜式，浓汤赤酱，口味鲜甜，做得地道。他应该是北方长大的，吃不习惯这些，但他们交谈得甚欢，他也吃了不少。
　　她有一缕长发挂了下来，她用手捋到耳后，抬头却瞥见他望着自己发呆，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很像她。”
　　说完他又自顾笑了，“不好意思，等我一下，我出去一下。”
　　趁空隙，她环顾着四周，屋内是八仙桌，太师椅，黑檀木有隐隐的香气，卧榻却是紫檀的，盈着一室满满的回忆的味道。
　　他回来以后身上有淡淡的烟草的味道，抽一根烟顶多五分钟，他出去了十分钟左右，许是散了一会儿气味才进来的。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他掩藏的那样好，但不经意间的一丝哀伤与愁思，她这个职业作家能捕捉到。姐姐如果不爱他，就不会在婚礼前和林乔解除婚约。
　　他们都在隐藏，藏了有几分，爱就有几分。
　　从刚才那一刻起，她就下定决心，将影视版权卖给他，因为不用他说，她也知道，他想买的是哪一部小说。
　　如果她只能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眼泪，那她希望，他能在宋芷的影子里，聊以慰藉。
　　他给足了自己时间去考虑，今天也纯粹只是为了吃一顿晚饭，期间决口不提这件事，那就由她自己开口，“不用客气，你找我的事情，我答应。”
　　他有些诧异，不过更多的是平静，就像他在镜头前，海报上展示出来的那样，将情绪一一掩藏，不细致的人，无法看到。
　　“你都不问我想买哪一部么？”
　　“不用，我知道，还有，我从不插手别人的私事，但这一次事关宋芷，所以我想弄清楚，为什么你当初有婚约，还来找姐姐，然后你都已经退出娱乐圈了，又回去？”
　　他眉头微动，笑着喝了一口茶，看向她的眼睛，不言一语。
　　她心里想，这种心思深沉的人，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配的，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给他机会为自己正名，他却不发一言。不过在他温柔的抗拒里，她不再想知道答案。
　　如果这次可以，等到以后，他亲口向宋芷说吧。
　　她仔细看了合同，他给足了自己丰厚的资金，以及极大的自由，完全没有将个人的利益写进合同里。
　　方晚舟疑惑地看向他，“我不能接受，我们只是合作，不需要你这样退让。”
　　他也没有推辞，“好，我再改。”
　　这顿饭结束已经到深夜，他让司机先送她回酒店，他自己开车在后面跟着，到了以后，宋芷下车望向他半开的车窗，他对自己点点头，便开走了，消失在墨色的夜晚尽头。
　　她心里感慨肖权之的客气周到，想到那个不顾工作跑出去玩的助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去隔壁的房间敲门，没有人回应。
　　玩物丧志。
　　骂归骂，她的心里是有点慌的，因着这北方城市夜晚的风，高架上马达的轰鸣声，远处没日没夜的喧闹声，这周遭的一切都陌生的让她觉得心慌，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