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的蝴蝶诗》谢洛笙

1、零

　　这个夏天的脚步格外笨拙，蹒蹒跚跚，非常迟缓，似乎要把整个夏天都打上初夏温吞吞的底色。已经六月初，温度还时不时跌破25度，让人傻傻分不清是夏还是春。外面下着雨。这段时间几乎隔两天就要来一场雨，雨丝细细的，像谁用这雨丝在浅浅地铺着色。天空是铅灰的，低压压悬在头上。远处新建的高层住宅楼兀自矗立在这白得发暗的天光里，被雨中的雾气将轮廓冲成失了焦距的剪影，看过去像一座座毫无生气的石头丛林。
　　五点半下班，等到达约定的地点已经六点一刻，迟到了十五分钟。
　　“抱歉，下雨天不好打车，路上又堵了会儿车。”我一坐下就抱歉地解释。
　　她不介意地笑笑，用手指了指旁边和她并排坐着狗说：“有它陪我。”
　　是那只漂亮的白色狗狗，品种她说过一次，我忘记了。
　　每次见面她都带着她的狗，给它穿不同的衣服。据说她家有个小型的衣帽间，专门给这只狗放衣服。今天的狗穿了件鹅黄色薄开衫，一排花瓣形扣子扣在背后，头上还用糖果色橡皮筋扎了两个小辫子。它端端正正坐在沙发椅上，爪子拨弄着盘子里的甜甜圈，乍看上去像一个乖巧的小女孩。
　　这家西点主题餐厅平时就很冷清，今天可能因为下雨的缘故，客人更加少，近两百平米的大堂只零零星星坐着几位客人。大厅是黑灰色调，没有大灯，只在每张餐桌上方悬了三只奶白色吊灯。灯光朦朦胧胧的，像飘在半空的孔明灯。
　　我们一边吃饭一边把那件事的最后环节敲定。吃完饭，她拿出合约让我签字。我将合约逐条看了三四遍，下笔签字的时候却还是迟疑了，心中千头万绪翻涌而过。
　　“真的不需要我支付什么东西吗？”我再次向她确认。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反复被人这样问，却依然乐不可支的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牙齿。她的脸圆圆的，有点婴儿肥，笑起来唇角有小小的梨涡。如果我们谈论的不是这么离奇的话题，我想我会认为她是在读大学生或者附近写字楼上班的白领。她有一张看不出年龄的脸。
　　“你觉得，应该像小说或者电视剧里那样用你的灵魂啊爱情啊来交换？”
　　我没说话，目光转向她的狗。她的狗也正歪着头静静看着我，眼睛大大的，漆黑透亮，让我想起第一次睁开眼睛的婴儿。
　　“我也明白一般人都会觉得我们提供这样的机会，一定是看中了他们身上某样东西。民间或许是有这样的事情的，但是我们不需要。你给我你的灵魂，我还得去买装灵魂的罐子，贵的要死；至于爱情，虽然当时看起来可口美味，多数不过是不能过夜的‘蔬菜’ ，搞不好第二天就腐败变质了，几乎没有什么收藏价值。”
　　“感觉很不真实。”我感慨。
　　“确实，”她喝了口柠檬水：“今晚还能取消，你可以再考虑下。明早我把合约交上去就不可以反悔了哦。”
　　“不用再考虑了。”我摇了摇头，然后签上名字。

　　离开餐厅已经九点。外面的雨刚停，空气的温度有点低，偶尔吹来的一阵风把树叶拨动得哗哗作响，叶子上的水珠落下来啪啪砸在脸和头发上，冻得人一激灵。
　　没有坐公交，也没有打的，只是在夜色中一路走回去。路过便利店、银行、小区、酒店、火锅店、政务中心、卖水果的小摊贩、街角新开的彩票站……路灯昏黄的灯光在人行道上勾勒一棵棵树的轮廓，夜行的人在树影中穿梭。我与我的影子，与他们擦肩而过。
　　终于到家。卧室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已经先睡着了。
　　没有开灯，洗漱完我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然后上床，从后面轻轻抱住他的腰。
　　最近他好像瘦了一点。我迷迷糊糊地想。
　　希望他以后可以生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