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苦竹岗（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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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他这句话，众山匪不由得往门外看去。
外头一片漆黑，借着一点点不知道从哪来的光亮，可以隐约看出正在飘雪，高大的枯树枝桠越过外墙覆压入院，黑黢黢的，好像什么怪物的爪牙。
初看一眼，那些枯枝好像是静止不动的，可是盯着看久了，那些树枝却又好像具有了生命一般，开始在夜空里妖妖娆娆地扭动起来。山匪们搓了搓眼睛，只见方才扭成麻花的树枝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这肯定是因为庙门处有某种不同寻常的东西，黄戈立即扭头去看魏轻时：
“你在庙里设了结界？”
他并不知道这个人的来历，也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现在看来，既然会设结界，那说明实力还是不差的吧？
说不定……和这个人联手，真的可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黄戈就立即在心里将其掐断了。他在脑海里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巴掌，又不长记性！这一带的玄门中人，怎么会有一个好东西！
魏轻时没察觉到他那么丰富的心理活动，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就在这时，空荡荡的庙门上，传来了一声刮擦的声响，像尖利的指甲挠在金属上，继而那刮擦声愈来愈密集，疾风骤雨般，越来越狂烈，听得人头皮发麻，心中阵阵不适。
“这……这是什么声音？喂，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
分明眼前没有什么可怖的东西，但是心里就是毛毛的、对接下去要发生的事情十分忐忑不安，这种感觉，就好似房间里来了个妖鬼，正游游荡荡地捉人吃，而你躲在床板下面，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仿佛要配合这诡异的气氛似的，庙中央的篝火堆里，忽然有一截火苗蹿了起来，伴随着“毕剥”一声响，光影在墙上猛地一跳，山匪们立即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朝门外看一眼。
“大家放心！我们在门外设置了禁制，它暂时还进不来，一定会保障大家的安全！”长宁安慰道。
他一出声，众山匪这才想起庙内还有几位高人——那位白衣人自不必说，他随身带的这个小厮，既然都这样放话了，那肯定也有几把刷子。还有后边来的这位富贵公子，虽然话少又一副不爱管闲事的样子，但是看起来和白衣人关系不错，姑且可以算作他们这边的……
这样一想，提起来的心又放下了一点点。
庙门外的那东西会“隐身术”一类的功夫，大伙儿只能通过它的利爪刮擦在结界上的声音，来判断它眼下处在何方。
“到、到到到你后面去了！”
“啊！！”
“别叫这么大声！现在去门口了……”
“别、别过来啊！”
“……”
再放任他们这样互相吓下去，怕是妖物还没进来，他们就得先破了胆。
魏轻时只得开口道：“都坐下歇会儿吧，省点逃命的力气。”
这话说得在理，一惊一乍的山匪们纵然提心吊胆，也挨个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黄戈一直站在一旁，平静得像个局外人。他既没和山匪们一起瑟瑟发抖，也不似魏轻时那样悠悠闲闲，好像无论是妖物破门而入，还是魏轻时真的收了那妖怪，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不过，他面上虽然八风不动，实则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
隔着结界，他都能感受到外边那只妖物的强大妖力，他隐隐有种预感，他蹲守了多年的妖物，此刻与他只有一墙之隔！
说不上是激动还是害怕，他反手取下背后的箭袋，把里头的箭拿出来挨个看了一遍。
“外面那东西挺厉害的。”魏轻时耐心地看他擦了一会儿箭，忽然开口道。
“你也知道。”黄戈剜了他一眼，把箭袋重新背好，“现在好了，你激怒它了，我们都要死在它的手下了……我真的想不通，你究竟为什么要破坏我的计划？”
他分明可以再稳妥一点，可以过一段时间再……
“来不及了。”魏轻时道。
黄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听到他继续说：“你在这里潜伏了这么多年，可曾见过它？”
黄戈一愣，而后不怎么情愿地道：“不曾。”
“你若是再早来几年，就能见到了，还附赠一个‘白桥渡我’的传说。”
“前辈，这么说，十多年前在苦竹岗上作乱的雪妖，就是它了？”温似来适时问道。
魏轻时随意地靠在兰因神像上，半闭着眼睛，按了按眉心：“不错，门外那只雪妖虽然妖力不弱，但是并不懂得掩盖自己的行迹——但凡它一出现，必然天降大雪，所以它很快就被人注意到了。我猜它刚开始的时候，是见人就杀，便传出了‘鬼道’的谣言。”
温似来沉吟道：“走过那条道，就会被这雪妖杀害，怪不得行脚商们不愿再走……不过奇怪，它为什么只在一条道上捕猎？”
又不是没长脚，完全可以四处溜溜达达，还省得被一个地方的玄门盯上。
“不是它不想，是它走不了。”魏轻时偏头轻轻咳了几声，而后道，“唔……我想，最开始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苦竹岗上较为偏僻，适合掩人耳目，且又是行脚商往来的必经之地，雪妖不愁食粮，所以它选择了苦竹岗作为自己的老巢。可是后来，鬼道的传说愈演愈烈，玄门开始关注它了，它也够聪明，便准备逃之夭夭了。”
可若是它逃走了，那绫州城以外的某座城，一定也会出现一些大雪天有人遇害的事件，然而，却从未有这样的传言出来。
黄戈一开始对他还抱着排斥的态度，听到这里，自己已然投入其中了：“然后呢？”
温似来道：“然后，它没能逃出去，有人豢养了它。”
黄戈一惊：“豢养？”
“嗯。”温似来应声，却没忙着继续解释，而是转向魏轻时，“前辈，你是不是受了风寒？”
魏轻时的脸色略微有些红，声音也带着一点哑：“嗯……大概。”
温似来的脸色立刻沉了：“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快好好歇着，还说这么多话。”
这种时候，指望后辈稍微对前辈有礼貌一点、客气一点，是完全不可能的。
魏轻时叹了一口气，就看见温似来正在扒衣服。
“不必了，我这是被你当做瓷娃娃了么？”魏轻时无奈地笑了笑，“再说，我那边椅子上有衣服。”
“好吧，”温似来道，他重新披上外衣，而后做了一个让长宁和黄戈几乎把眼珠子瞪出来的举动——单手搂过魏轻时的肩膀，几乎是将他整个人圈在了怀里，将两边的衣襟一拢，宽大的衣袍立即笼罩了两个人。
他低声问道：“前辈，还冷不冷？”
魏轻时：“……”
他艰难地别过头，咳嗽了一声：“不冷，你还是先和这小兄弟解释一下，咳咳，不对，还是先把我放开好了，呃，小温？”
魏轻时从小成长在光环之下，面对后辈敬仰的目光，早就见怪不怪，因此温似来对他的崇敬之情他可以理解，一些亲近的举动，也可以解释为“想和敬仰之人靠近一些”，他从未在意过。
但是粘人成这样，就有点过分了，前辈也是要脸的，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随随便便跟后辈搂搂抱抱？
温似来低着头，声音恰好掠过他耳后，闷闷地说：“这样暖。还是你要我脱衣服给你？”
魏轻时：“……”
没等他再说什么，温似来就开口对黄戈道：“有人在苦竹岗之上设了结界，将那雪妖关在里头，定期投喂，是谓豢养。”
长宁一直看着温似来对魏轻时的“以下犯上”，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此番回去路上，会不会被魏前辈灭口……冷不丁听见温似来扯回了正题，居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啊？什么？”
“豢养。”黄戈重复了一遍，而后不作声了。
他向来只听说过人妖相杀，还从不知道有人居然可以胆大包天地养妖怪，又不是小猫小狗，就不怕有朝一日遭到反噬吗？
长宁问道：“意思是，有人将它关在某个地方。那……那现在它怎么又跑出来了？”
“大概是妖力忽然涨了，养它的人一时疏忽，没加固结界，所以它就跑出来了。咳。”魏轻时道。
温似来道：“前辈，你再说话，我就脱衣服给你捂着。”
魏轻时：“……”
这小伙子动不动就拿脱衣服威胁谁呢？
魏轻时心里纳了闷，几天不见，温似来怎么从那个乖巧听话的后背变得这么棘手，还染上了爱对前辈动手动脚的臭毛病……怕不是无常之境老境主震怒之下，将温似来一顿毒打，把人给打傻了？
他忍不住偏头看了温似来一眼。
不远处篝火的光恰好映在温似来的眼角眉梢，从魏轻时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眼里似乎有流光，含着餍足的笑意。
向来思维缜密、游刃有余的魏轻时，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这时候，长宁清了清嗓子：“那‘白桥渡我’的传说，又是怎么回事呢？”
“豢养它的人，定期要给它喂食。然而又不能引起那些玄门仙家的注意，就随便编一个传说故事，不是‘白桥渡我’，也会是‘黑桥渡我’，反正那些跃跃欲试要过桥的人，都是自找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知道是摔死了，还是被吃了呢。”温似来语气淡淡地道。
的确，纵然玄门仙家对“白桥渡我”这一传说生疑，到了这边，也找不出什么线索来，只得铩羽而归。而且事实证明，玄门仙家连找线索都懒得来找——天灵派压根没在意过这种传说。
然而他这番话不知踩到了黄戈的哪条尾巴，黄戈忽然怒气冲冲地说：“你说的没错，玄门仙家，就是一群纸糊的草包！当地天灵派更是与人狼狈为奸、勾搭作恶！都是一群废物和饭桶！”
长宁瞬间震惊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有胡说八道。”黄戈的手指攥成了拳头，“二十年前，我哥哥曾经来拜访你们这儿的天灵派，结果就像他说的那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哥哥失踪以后，原本就没几个人的门派也散了，父母因此事不久之后也病逝了。没人管我的死活，我就索性入了道门，八年前，我终于获准出门游历，第一件事就是来寻找哥哥的下落，可谁知天灵派的人却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我想天灵派堂堂一个大门派，应该不会做偷鸡摸狗的事情，于是我请求他们帮我一起寻找我哥哥，可是他们却说派中最近非常繁忙，顾不上管我的闲事。我请求见掌门一面，他们居然还粗声恶气地把我打了一顿！”
八年前，长宁还没有拜入天灵派，因此不好乱替门派开脱，而且，按照他对那几位守门师兄的了解，他们还真的可能干得出这事儿……
正犹豫着怎么开口接这话茬，他听见魏前辈道：“你哥哥……不会是叫黄澜溪吧？”
黄戈一愣：“你怎么知道哥哥的名字？”
“此事说来话长。”魏轻时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怎么开口，就在这时，一直断断续续的、像利爪刮擦金属一般的声音骤然放大了数十倍，震得人耳膜一阵生疼。
长宁立刻用手指塞着耳朵，把之前的话题抛到脑后，有些欣喜地叫道：“它终于掉进去了！”
方才，他与魏前辈合力在庙外设置的，其实并不是结界，而是灵网，此时这妖物终于落进灵眼，真是不枉他们的一番布置！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那妖物应该被灵眼攻击，难以自保了，可是长宁发现，耳中那尖利的声音已然在放大不止，且愈演愈烈，几乎是贴着人的耳膜传来。
长宁在心中念了几遍口诀都没能将噪音驱赶出去，瞬间觉得头痛欲裂，很快眼前一黑。
失去意识之前的那一刹那，他看见庙门上金光一闪，随即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口，与此同时，有一抹浓浓的白烟挤了进来，张牙舞爪地充满了整座小庙，山匪们还来不及哀嚎出声，就被活活地埋进了这股浓烟之中——
作者有话说第37章 苦竹岗（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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