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探花娘》修多罗藏

89、第 89 章

　　陈家父女尚未见过谢峰的父亲谢森。

　　这位将军在九边一直享有盛名。年少成名的他，一直坐镇北卢都护府，十几年来，戍守在战事频发的北疆。

　　但在俘获小王子之前，他始终不得升迁。

　　“谢家部曲惯用的兵刃，你也见过的，就是章埅第一次击退霍部刺客的梭镖。”谢峰苦笑了起来。谢家部曲都是跟随谢森多年的精兵，他们是常年浴血于战火之中的勇士，所以使用的兵器都以实用为主。

　　梭镖上留有血槽，如果被击中后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治疗，伤口会一直流血不止。

　　有了谢家梭镖这个特殊的证物，洪家的惨案看起来就像是谢森利用霍部人做伪装，替自己的岳父杀人灭口一般。

　　“可是那时候，北卢一直处于战事焦灼的状态，朝廷找不到谢家部曲潜入秀水的证据，这惨案也最终成了悬案。”

　　“悬案？不如说是悬在我外祖父头顶的铡刀吧。”

　　陆太傅在这次打击下，病势愈发沉重，很快就离开了人世。

　　谢森也因此一直被留在北卢，即便妻子陆莹身患重病，他也无法违抗命令归家，所以最终，夫妻俩竟然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陈泽成看着谢峰，道：“你说的对。十几年来，我没有为自己的好友做过一件事，只是苟且在这座小小的书院里。”

　　“当我在悬圣寺见到你的外祖母时，才猛然意识到，有些事不是靠遗忘就能掩盖的。”

　　谢峰愧疚于自己的口不择言，道：“先生，我方才的话……”

　　陈泽成摇摇头，他从始至终没有责怪过谢峰，他诚恳地道：“你有权利要一个真相，秦兴昉也一样。不，或许我不应该再称‘秦兴昉’了。”

　　陈舒青和谢峰对视一眼，谢峰道：“秦师兄难道是洪家人？”

　　陈泽成点点头道：“他是洪殷雷的儿子。”

　　洪殷雷遭遇“舞弊”的污蔑后，被发配回秀水看管。原本的天之骄子，成为了人人避厌的瘟疫，秀水城中的缙绅都不再与洪家往来。

　　但是乡民淳朴，他们只知道洪家的小少爷是十里八乡的才子，为人又豪爽和气。洪家的长辈也知道当时的情势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逆转的，于是给洪殷雷娶了一个庄户人家的妻子。

　　婚事办的极为低调，除了男女双方的至亲之外，只有陈泽成带着秦氏去参加了婚礼。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洪殷雷。”陈泽成回想起那时的情形。

　　昔日意气风发的好友身影萧索，但看到来参加婚礼的陈泽成和秦氏的时候，他还是勉力露出了笑容。

　　陈泽成什么都没有说，他走到好友面前，重重地握住对方的双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洪殷雷仿佛也从交握的手掌上汲取了温暖，他点点头，甚至还能安慰自己的好友：“见细德之险徵兮，遥曾击而去之。【注】你别担心，我现在不过是远离了那些险恶，我相信天道昭昭，最终能还我清白。”

　　陈泽成抬头望着白木书院中这株郁郁葱葱的柏树。寒风已经给它染上了秋意，时而友有一两片发黄的叶子飘摇而落。他伸手接过一片，慢慢地道：“我没有想到，我的好友竟然比贾谊还要早死。他才二十岁，二十岁……”

　　婚礼后一年，洪殷雷的儿子出生后的四十八天，洪家被血洗。

　　“方哥儿因为风寒，被送到秀水城中的秦家，恰好躲过了一劫。大嫂悲痛不已，却知道只有让这个孩子隐姓埋名，才能够活下去。”

　　于是洪方变成了秦兴昉。秦家为了保护这个幼童，收缩了自己的生意，这才有了段家后来居上。

　　等到秦兴昉四岁的时候，陈泽成亲自给他开蒙。

　　“彼时我们都不知道朝中的局势如何，根本不敢让秦兴昉出现在世人面前。”陈泽成说起那段日子，仍然不胜唏嘘。

　　他每日上午到秦家给秦兴昉授课，下午才回到白木书院。

　　陈舒青也明白了，自己的父亲在之后的十几年间，将大半的精力花在了好友之子的身上。

　　年轻的洪殷雷意气风发，自己的父亲又何尝不是胸怀壮志呢？可是他甘愿默默待在白木书院十几载，守护秦兴昉。也正是由于他的心思都倾注在这件事上，交到他手中的白木书院也渐渐显现出颓势来。

　　“父亲，你不要自责。”她慢慢地握住陈泽成的手。

　　陈泽成看着自己的女儿，又看看谢峰，他叹息一声，道：“或许我们真的错了。对于兴昉来说，把他禁锢在秦家，只能保住他的性命，却无法让他获得自己应有的东西。”

　　他又对自己的学生道：“谢峰，我不是一个好的先生，我没有保护好兴昉。如果你想要另寻名师，我可以为你举荐。”

　　他站起身，神色萧索，准备离开。

　　“先生！”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陈泽成回过头来。

　　谢峰站在柏木树影和阳光的交界之处，往前一步，澄明的日光就洒满了肩头。他的声音中也带着跃金一样的光亮。

　　“先生！我要考学，我要凭借自己的力量，站在大燕的朝堂上，为我的外祖父，为洪家，揭开这个秘密！”

　　因为书院里仍然有其他人，谢峰的声音并不高，但他的话语中仿佛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陈泽成看着自己的学生，点了点头，道：“好。”这是一个郑重而又温和的承诺。

　　·

　　一直到冬至，秦家始终没有找到秦兴昉的踪迹。

　　和后世只保留了“吃饺子”风俗的冬至不一样，对于现在的人们来说，冬至是仅次于新年的重要节日。在这一天，官府都会休沐，家家户户提着礼品去走亲访友。

　　秦家门庭冷落，陈舒青从马车上下来之后，转身扶了秦氏。看到这样的情形，秦氏也难免唏嘘，母女俩相携入府。

　　两个月来，大表哥秦兴施放下了手头的银钱事务，东奔西跑找寻秦兴昉。如今见到秦氏，也只能道：“多劳姑母操心了。”

　　洪氏的身体一直没有彻底好起来，秦氏和陈舒青这样亲近的人来探望一二，她才会露出一点点欢容。

　　她招呼陈舒青用点心，道：“我身体不佳，这冬至的准备还是你表姐操持的，她特地叮嘱厨房给你做了喜欢的莲花炙。”

　　陈舒青闻弦乐而知雅意，晓得这是长辈要避开自己说话了。她也就顺势站起来，谢了舅母好意，转身出门去找表姐了。

　　看着她的背影，洪氏又不免叹息。中秋时候，她还一心盼着给秦兴昉和陈舒青操办婚事，早日看到秦兴昉安家乐业，她也就对得起九泉之下的洪家了。

　　秦氏知道她心思，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秦氏特意捡起了别的话头道：“兴旖的婚事准备得如何了？”

　　洪氏点点头，道：“已经妥帖了。”她深感亏欠这个女儿，凡是秦兴旖心中所愿的，都尽量满足。男方家做事也很讲究，这婚事办起来就不那么费心。

　　“大部分都是孩子自己在操持了。”洪氏道。

　　秦氏宽解道：“咱们总把孩子看得紧，实则他们都已经长大了。你看，青儿最近去乡下招生，一开始我还担心，现在也想开了。她既然有这样不凡的志向，咱们做长辈的，自然要支持。”

　　话中说的是陈舒青，实则点的是秦兴昉。

　　洪氏哪有不懂的，笑着缓缓点头，道：“我听说青儿那个学院办的还挺热闹。”

　　秦氏见她不再纠结于秦兴昉的离家，心中松了一口气，忙顺着话头继续道：“正是。她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扯了太守大人的大旗，跑到乡下去，拉着那些里长乡老，非要让他们推荐学生。”

　　这职业技术学院是老百姓们闻所未闻的新东西。

　　最初陈舒青只忙着安排教师，布置教室，结果发现最大的问题竟然是在招生上。

　　秀水城中的孩子，家中若是有几分银钱的，自然会送到书院里习字读书。而乡下的孩子，一则无从听闻招生的消息，二则家中农务甚忙，也看不出这学校有什么门道。

　　结果她回了秀水半个月，职业技术学院也只招了三个学生，其中还有两个是方家的晚辈，本来就准备到了年岁跟着长辈学手艺的。

　　【注】贾谊《吊屈原赋》，大意为：看到德行卑鄙的人显出的危险征兆啊，就远远的高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