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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靠自己(中) ...

  •   那夜,苏蓁躺在床上,闭着双眼,一夜未眠。翌日,居然起了个大早。

      昏昏沉沉的,头重脚轻,还有点发低烧,但仍然拾掇得整整齐齐的,去端明殿学宫,上工,教徒去。

      大约觉得,以后没得金山可以依靠了,需得更加努力地靠自己。

      皇帝许了她的,把太子教导好了,可以升职做太子太傅。等到了那一天,太子正式向她执弟子礼,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她也就算在宣和一朝,乃至下一朝,都有了立足之地,也就为自己和家人,挣到了安身之本。

      就朝着这个目标奔去吧。

      至于嫁人这件事情嘛,被沈良辰一坑,有点伤自尊,又像吃了一只苍蝇那样难受,暂时,抛一边去算了。

      做大兴朝的第一位女帝师,比嫁一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如意郎,似乎还要容易些。

      就这样,在心里发着狠,一路去了端明殿学宫,在谨身阁中,端坐着养神,等太子来上学。

      一个人静坐了,一边抵抗着那种头晕脑胀的飘忽感,一边竟还在心中生出些清晰的盘算来:

      等下太子来了,记得要检查他的抄书抄到第几遍了;

      还要好生与他谈谈,敦促他上进学好,储君就该有个储君的样子;

      对了,还有记得催促他,把欠她的钱拿来,就是那笔由她垫付的嫖.资,他许诺要用封赏来还的;

      ……

      脑中晕乎,心中有事,便迷糊了时间。或许少息,或许良久,转眼见着辰时都过完了,太子竟然还没有来。

      苏蓁心头的火苗,一下子就蹿腾起来,大约是因为疲惫之人肝火旺的缘故。

      再见着鹿鸣气喘嘘嘘地跑来,说太子生病了,今日要休息之时,苏蓁就蹭地从座上起身,抄起案上那把戒尺,往外头冲。

      她要去东宫,把那个懒人给拎起来。

      不就是淋了点雨吗?她的柔弱小身板,都能撑得住,起得来,他那么好的身体,像他自己所说,自小百毒不侵的,能生什么病?多半是想躲懒的借口!

      心头来气,行得如风,衣袂飞舞,扫在后头跟随的鹿鸣脸上,如寒风呼啸。

      鹿鸣大气不敢出,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一阵小跑,像条狗。又在心中暗自祈愿,太子爷可别露了馅才好。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鹿鸣跟着苏蓁旋风似的回到东宫,抬脚进宫门,哎呀,鹿鸣抬手捂脸,不忍直视——

      那庭中花树旁,太子殿下正生龙活虎地……耍剑呢。

      剑光四射,剑花纵跃,执剑的儿郎,气贯长虹,矫若游龙,动若脱兔。刷刷剑鸣声中,一片片地削下身旁花树绿叶,化作满地碎碧。

      当真是英挺帅气得很!

      问题是,这还像个生病的人吗?

      “太子殿下,你不是生病了吗?”苏蓁径直走过去,冲着那个与他身前花树耍得十分欢畅投入的人,大声喊到。

      她以为自己很大声,其实,已经有些喑哑了。寒气入体,心力交瘁,再加上怒火攻心,暴走一阵,已经是强弩之末。

      太子听闻她的声音,斜眸一看,才赶紧一个收势,背剑停立。

      “……”撒谎逃学,被抓了个现行,太子讪讪地干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把撒谎偷懒的弟子抓了个现行,苏蓁气得指尖都在抖,也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脚下满地碎叶渣,空中残余草木香,两人对视,电光火闪,分外幽怨。

      元重九本来存的是体贴之心,想着昨夜苏蓁淋了一场雨,身体多半不适,家中又着了火,也说不定还有善后的事情要处理。便让鹿鸣去端明殿,谎称自己病了,好让她心安理得地回家去,休息也好,处理家事也好,都行。这侍讲之日不上学,万一宫里追究起来,也好往他身上推责任。

      哪里料到她会直接冲到东宫来逮他!

      可眼下,被这样撞了个现行,他又说不出这番想要体贴人的婉转心思了,觉得好矫情——我撒谎是替你作想?

      苏蓁听了,以他以往的劣迹判断,说不定仍然以为,是他在为自己的偷懒找借口。巧舌如簧!

      “昨夜淋了雨,有些不适,所以活动一下筋骨,驱驱寒气……”脑中一阵冲突,太子终于为自己的生龙活虎,想到一个完美的解释。说着,又还捏拳拢唇,像模像样地咳嗽两声。

      “那……现在好些了吗?”苏蓁极力按捺住心头鬼火,顺着他的话,悠缓问来。

      “好些了!”太子灿烂一笑,对答如流。有个台阶,大家都下去,不就没事儿了。

      “那走吧,去端明殿上学去。”苏蓁一边说,一边转身,竟要他跟着走。

      “……”太子站着愣了愣,将手中长剑挽个剑花,举至眼前,拈两指摸一摸剑刃,兀自沉吟。

      心中却叹,这个女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轴。脸色都白成纸了,还硬撑着要教习干嘛?朝廷给了她很多钱吗?

      苏蓁行了几步,转头看见太子站着没动,走还是不走,也没个态度,手指抚剑,就跟摸情人一般缠绵。

      看得她心中的火,彻底失了克制,张口就训:

      “太子殿下,光有孔武之力,就能保你储君之位,君王之路吗?”

      斗兄弟,登龙图,朝臣的拥戴,民心的折服,靠的是脑与心,而不是你有多能打。君王之道,夺势之术,掌权之路,靠的从来都不是武力。

      苏蓁这话,说得其实有些重。大意是训斥太子,你现在好逸恶劳,不求上进,迟早被你那群如狼似虎的兄弟们干掉!

      果然,这话戳心了。

      只见太子脸色一僵,信口回她:

      “不劳你费心!我生而为太子,却自小就没了母亲,没个依靠,能够全须全尾地活到今天,那些本事,岂是讲经论史的师傅能教的?”

      这话,也有些戳心了。

      苏蓁是太子侍讲,不就是讲些经,论些史吗?原来,他竟如此的不屑!

      苏蓁只觉得,心头一窒,脑中一空,眼前一黑,然后,身子发软,一下子失了那种稳稳站立的知觉,无法自控地,就往边上倒去。

      彻底倒下去之前,还有一丝儿残余的心念在想,那地上硬,就这样一头栽下去,好痛!

      不过,还好,那一瞬,好像是有人把她接住了,结实得发硬的怀抱,撞得也怪疼,但比栽到硬石地上,强多了。

      ∝

      苏蓁再次醒来时,已经是躺在床铺上,烟色罗帐,玉瓷小枕,柔软锦褥,鼻间沉香。

      她是被额上的冰凉刺激,给惊醒的。

      浑身发烫,烧得肉疼骨疼,如坠火坑般灼热,又如身陷烂泥潭般无力。敷在额上的湿冷软布,就如一道符咒,颇有醒神还魂之效。

      至少她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还在东宫里,刚才是被太子冷冰冰一句话,给气得晕了过去。

      他说什么来着了?说他的本事从来都不是讲经论史的师傅教的?那还要她有何用?

      苏蓁说不出心头那种失落与激荡,似乎比肌肤表面的发热,还要难受。当她踌躇满志,想把未来押在他身上,想以训导之功寻一份安身立命之时,却发现人家根本不鸟你!根本不需要你!

      且太子说这话时,那种乍现的煞气与冷酷,神魔无畏,格杀勿论,也是她从未见过的。从来只见他皮赖,讨好,讪笑,至多,也就是耍着长剑来挑她束发的缎带,勾勾她的下巴尖儿,或是阳奉阴违,打着大大的折扣,偷工减料地完成她布下的功课,诸如此类。她以为是一种小男孩儿的顽劣,心性未定而已。多加规训,假以时日,必然有所改观。

      如今看来,反倒是她的天真了。人家那是虚怀龙虎之心,却潜于渊,隐于野,藏于拙,逗她玩儿呢。

      苏蓁转了转眼珠子,看见是太子坐在床沿上,正取下她额上已经变得温热的巾子,往床边木凳上的水盆中重新浸了,拧干,复又给她往额上敷。

      那水盆里,应该是搁了冰的,巾子下去浸一遭,又变得冷冰冰的,贴在额上取热降温,怪舒服。

      苏蓁却心神一醒,犯了倔,抬手一把扯掉那巾子,挣扎着要起身。

      她一个只会讲经论史的小小侍讲,何德何能,竟敢劳驾太子殿下,亲自来伺候!

      “躺好!”

      太子见她迷迷睁眼,转着眼珠四处看了看,他尚未来得及与她说点什么呢,就见她猛地暴起,动作激烈,急的他一声大喊。

      一不小心,声音大了点,喊得床上正起身的女郎一抖,浑身烧软,撑在床沿的双手一颤,差点往床下滑,急忙使力稳住了,转脸看了一眼那个冲她大呼小叫的弟子,却没有依言躺回去,而是低头寻着脚踏上的绣鞋,要顺腿下去,穿鞋。

      “我要回去。”她喑哑着声音,说得坚决。

      “都高烧晕厥了,还要去哪里?”太子在一旁,侧着身体,猫着腰,凑到她脸前,无奈地问她。

      虽然,她是在他情急说了一句胡话之后,晕过去的,但是,太子殿下坚定地认为,淋雨导致的寒湿侵体,高烧灼热,才是主要原因。

      “你管我呢?讲经论史的侍讲,如何入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

      苏蓁脑子晕乎乎的,心中有气,想着什么,就说什么,将就他先前寒碜她的话,顺手拈来,就还了回去。

      其实蛮真实地表达了她的内心。

      “太医院的人来看过了,退烧的汤药马上就煎好,就端过来……”太子愣了愣,暗自抽口气,好脾气地轻声说来。

      心中推翻了刚刚建立的自信,好吧,他承认,嗯,虽然高烧是导致她晕厥的主要原因,但是,兴许,他的那句瞎话,也有点伤人于无形的作用。

      “不劳你费心!” 苏蓁已经穿好了鞋,站起身来,抬脚就往脚踏下迈。

      然而,头重脚轻,如踩棉花,不知轻重高低,一个趔趄,眼看就要往地上栽。

      太子见状,急忙起身探臂去捞她。

      苏蓁甩手一拂,太子赶紧使力一揽。

      苏蓁没能拂开那条探过来的铁臂,更是火气旺腾,心生倔强,遂开始四肢并用地挣扎着要脱身。

      太子也来了劲,索性从身后抱住她,将她往床上扔。

      她又是推手,又是蹬腿地挣扎,那人更是起了拗,非要把她按回床上躺下不可。

      一番搏斗,踢着床板咚咚响,水盆倾覆,木凳倒地,间或还有些轻哼谩语……

      殿外一众宫人侍立,却齐齐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闻,更不敢窥视。

      末了,两个人齐齐倒在床榻上,室中复归静谧,四目对瞪,哑口无言,只剩下耳边的鼻息,胸前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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