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歌》南蜥

1、不归

　　相思门主平默星死了。

　　听说她是被人杀死的，一刀毙命。

　　消息一出，立刻轰动江湖。平默星成名已久，江湖上鲜有对手；她素日里又深居简出，已十五年未过问江湖中事，按理说实在不该有此遭遇。究竟是谁杀了她，又如何能杀了她，江湖上众说纷纭。

　　人人都想一探究竟，相思门外一时人满为患。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说起相思门，那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传承已久的世家大派。

　　据说数百年前，江湖上曾出现过一个名为燕孤鸿的神秘女子。这女子美貌绝伦，更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剑法，一入世便惊艳武林。她无门无派，时人不知其剑法所承，便以其姓名为号，称之为孤鸿剑。

　　燕孤鸿自现身江湖，便搅乱一池春水，不知惹得多少侠客为她神魂颠倒。她本人却发愿终身不嫁，捡了个与世隔绝的地儿开宗立派，专收那些受过情伤或被夫家抛弃的可怜女子为徒，是为相思门。

　　相思门所在安宁僻静，背靠群山三面环水，出入只有一道水上栈桥可通。现在栈桥收起，前来或吊唁或打探的江湖人士全被拒之门外，只能隔水兴叹。有那不愿死心的，在附近安顿下来，想着就算不能进去一看究竟，离得近些，总能窥探到什么。

　　“他奶奶的，相思门这帮娘儿们再不开门，老子今晚就只能睡柴房了。”与相思门隔水相望的茶棚里，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没好气地抱怨着，响亮的嗓门引来不少人侧目。

　　这已是平默星死后第五日了。看热闹的江湖人士源源不断地赶来，每日都有人为了一间客房争吵不休。为了满足这些人的住宿需求，附近的店家客栈干脆挂出牌子，声言每间客房都按日结算，价高者得。有些身家不甚富足的，所住房间便日渐降级，是以大汉有此一言。

　　也不是没人对此表达过不满。只是这里高手齐聚，动起手来谁也讨不着好去。倒便宜了店家小贩，这几日真可谓是日进斗金，怕是将过往一年的营收都赚回来了。

　　“相思门开不开门我不知道，只是这柴房，你今晚怕是睡定了。”一位年轻公子轻笑戏谑着，示意众人往那路尽头看。

　　只见远处有二人打马而来，俱是头戴斗笠、身着青衣，坐骑一黑一白，看着应是同伴。待到近前，二人同时翻身下马，动作矫健利落，再将斗笠一摘，众人无不在心中暗赞一句——好一对璧人！

　　骑黑者身形纤细，眉眼如波，肌肤光洁如瓷，端得是个美人儿；骑白者四肢修长，面容俊朗，令人心生亲近之感，正是个风流侠客。两人虽衣着简朴，却气质出众，两匹坐骑亦堪称神骏，显见得出身不凡，难怪那年轻公子会预言，大汉今晚要去睡柴房了。

　　“侠义山庄江砚然！”有那眼睛尖的，认出男子身份，不由轻轻低呼一声，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

　　“原来是侠义山庄的人，果然英武不凡。”

　　“江大侠和平门主不是结拜兄妹吗，怎么只派了他儿子来？”

　　“莫说江大侠，咱们到这也有好几日了，你可看到三刀五剑中有其他人来？”

　　“江湖传言，三刀五剑虽有结拜之义，实则早已疏远。如今看来，倒像是真的。”

　　“瞎说什么。平门主多年不问江湖事，许是她自己断情绝爱，不愿再见故人呢。”

　　“就是，这几年江大侠也不甚在江湖上走动了，许多事都是交由他儿子出面。再说平门主死得突然，说不定其他人才收到消息，还没赶到呢。少庄主不也此时方到？”

　　“不过话说回来，这女子又是何身份？没听说侠义山庄有这么号人物啊。”

　　“我看这女子相貌气质俱佳，与少庄主颇为般配。真是令人艳羡。”

　　众人嘴上议论，眼睛却都往男子身上瞟，期待他会做出些回应。

　　江砚然将一切尽收耳底，却只笑笑，拱手对女子说道：“砚然有幸与姑娘一路同行，却还未请教姓名，实在失礼。”

　　原来他们并非同伴，只是恰巧同路。也怪不得众人多想，实在是二人装扮相似，又一同出现，难免惹人遐思。

　　女子却似有顾虑，犹豫一瞬后说道：“相逢即是有缘。既有缘，又何须这等虚礼。”

　　“如此，是砚然俗了。”他朗声一笑，眉目间风流洒脱，似乎丝毫未曾察觉女子的拒绝之意。

　　有那情窦初开的少女，对这笑容一时看得呆了，面颊绯红悄然浮现，眼底满是春意。

　　这一番说辞，想来误会已经解开，不会再污了这女子清名。江砚然便转向对岸，提气扬声喊道：“侠义山庄江砚然，前来拜会！”

　　他话音未落，只听轰然一声，水上栈桥缓缓落下。闭门多日的相思门，终于开门迎客了。

　　两列身着孝服的持剑女子鱼贯而出，在栈桥两侧站定。最后一名系着玄色披风的素服女子越众而出，缓步走到江砚然面前，低头一福：“少庄主大驾光临，相思门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说话这人正是平默星三弟子贺以涵。她抬起头来时，众人只见她眼圈儿泛红，神情疲惫，说不尽的楚楚动人，惹人怜惜。想来平默星离奇死亡，定然在相思门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贺师妹不必多礼。”江砚然忙伸手将她扶起：“家父听闻平姑姑离世，悲痛万分，以致旧疾发作，不能亲身到此。只得命砚然代父前来，送平姑姑一程。”

　　贺以涵闻言又是一福：“江大侠重情重义，以涵代先师心领了。还请少庄主转告江大侠，万事以身体为重，否则先师在九泉之下，怕也不能释怀。”

　　“贺师妹好意，砚然一定代为转达。”

　　“如此，以涵便在此谢过了。少庄主远道而来，站着说话不是相思门待客之道，请随以涵进门，喝杯水酒。”

　　二人客气寒暄一番，正欲离去，那与江砚然一同出现的女子忽然动了。

　　只见她走到贺以涵身边，附耳说了几句，后者先是目露惊喜，又突然沉郁下去：“原来是姐姐到了，只可惜家师已经……”

　　话说到一半，已是泪盈于睫。贺以涵忙抬手拭泪，强打精神笑道：“姐姐比预定的早了两日，想必是听到消息，日夜兼程赶来的，快随以涵进门歇息吧。”

　　江砚然不动声色看了那女子一眼，跟在两人身后进了相思门，只留下一众江湖人士在背后议论纷纷。

　　“这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头，贺以涵竟叫她姐姐，这态度可比对江砚然亲昵多了。”

　　“我听说贺以涵是孤儿，莫非是她失散已久的姐姐？”

　　“放屁，她俩长得哪点像姐妹了？看她通身气派，许是三刀五剑里哪一位的高徒。”

　　“我看不像，江砚然与贺以涵分明是初次见她。再说了，若真是哪一位的徒弟，咱们会没听过？”

　　“嘿嘿，我看你们都猜错了。依我看，这女子说不定是平默星的私生女。你们没见，她连姓名都不敢报？”

　　“我呸，我看连姓名都不敢报的孬种是你。平门主的谣你也敢造，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众人义愤填膺，群起而攻之，直把心思猥琐的家伙打得满地找牙，连声求饶。

　　再度收起的栈桥将一切纷扰都隔绝在外。

　　相思门内分为两部分，一半是弟子日常起居与待客的水榭，由回廊联通；一半是门人修炼与居住的院落，防守森严，外人轻易不得进入。

　　贺以涵领着二人进了门，在水榭正中央的回廊上停住了脚步。她抬手唤来一个小师妹，柔声说道：“两位一路辛苦，请先去客房稍作歇息。以涵去向各位师叔师姐通报一声，稍后再来领两位前去祭拜先师。”

　　二人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便一口应了，跟着那名小师妹去了客房。

　　客房位于水面之上，推开窗子，视野宽阔，可见烟波浩淼，远处层山青翠。江砚然深吸一口气，只觉浑身浊气一吐而空，说不出的轻松快活。

　　他正倚窗赏景，忽然有人叩响了房门。开门一看，却见那女子已经换了一身素服，身姿挺拔，立于他面前。

　　“姑娘有事？”

　　“一为道谢，方才多亏少庄主解围。”女子伏下身去认真一拜：“二为致歉，未能报上姓名，还请见谅。”

　　江砚然忙伸手扶她：“哪里，姑娘定然是有自己的思量。倒是砚然说话唐突，才令姑娘为难。该是砚然赔罪才对。”

　　女子闻言，淡淡一笑：“多谢体谅。我下山时，义父千叮万嘱，务必低调行事。方才外面人多嘴杂，我怕惹来是非，才未敢报上姓名，希望现在不晚。”

　　说着，她双手抱拳，眼神坚定，对着江砚然行了一礼：“不归山商莹，见过世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