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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一触即发 ...

  •   冗长的波斯铺毯尽头,是高高的王座,整块的蓝田白玉刻画成层层叠叠的祥云样式,赤金雕琢的五爪金龙盘卧其上,下颔前伸,双目微阖,姿态温驯而顺从,就连每一朵鳞片都镌刻得服服贴贴。

      黄敏静坐其上,端丽容颜妆容精致,并看不出真实年岁,只那一双眸子,深沉复杂,早已不再年轻。

      她右手轻轻摩挲着龙头上两角中间的一颗硕大的水晶石,目光越过走在前头的夏十三,落在后面那一张银色面具上。

      白衣玉冠,银面如霜。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再度回到了二十五年前,昆仑山口的惊鸿一瞥。那一年,她才十一岁,而她的姐姐黄素不过十四岁。

      那一抹谪仙般的英姿,于她,不过是过眼云烟,于黄素,却是一眼千年。

      白驹过隙,浮光掠影,都说时间留不下痕迹,可谁又知那痕迹不是刻在了心上?

      眼眶微微的灼痛,让黄敏瞬间抽回了思绪,她再度仔细地描摹,虽是同样的一张面具,相似的一袭白衣,但经过了二十几年的时光荏苒岁月蹉跎之后,她都已从稚龄少女变成了黄珠妇人,那一尘不染的白衣男子又怎可能还是当年模样?

      终于,她的目光自那一袭白衣上移开,转到前头那一张玩世不恭的笑脸上。他年轻的眉眼儿与她的煜儿有几分相似,只那薄而微挑的唇,却是带着迥然不同的轻佻。

      她轻启双唇,轻轻唤了一声:“十三郎。”

      夏十三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施了一个宫廷旧礼。青川因循旧制,所有的官署礼制皆为前朝沿用,丝毫不变。不似东凌朝自太祖起,便自更迭不休去繁就简,至今已面目全非。

      旧礼繁冗,礼毕重新起身,夏十三才展颜唤了一声:“姨母。”
      黄敏轻轻叹息:“你不该来的。”

      “姨母不必烦恼,反正来都来了。”夏十三哂笑,即便面对着高高在上的长辈,骨子里的那一份漫不经心也丝毫不加掩饰。

      “是啊,来都来了,还谈什么该不该。”黄敏缓慢的语速,带出一种独特的倨傲与嘲笑。

      偌大的朝阳殿,十八道殿门,三十六根殿柱,七十二道横梁,可容百余人同时宴饮,却只有一个座位——那高高在上的,盘龙玉座。

      此时,殿门紧闭,日光穿过门窗缝隙,打在精心打磨过的白石地面上,如侠客之剑的反光,虽强横夺目,却无丝毫温度。

      殿中仅有的三个人,皆置身于这光影照不到的地方,无声的对峙。

      “那么……”黄敏微微后仰,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向夏十三:“你来做什么?”

      “讨债!”夏十三璀然一笑,竟带出了几分赤子般的坦诚,与他往日的放荡不羁判若两人。

      此二字出口,连洛天涯都不禁抬眸扫了一眼夏十三,高位上的黄敏则眼角一跳,与夏十三对视良久,才长长嘘出一口气:“你居然全都知道!”

      “是。”夏十三斜挑的唇角有一瞬间的僵硬:“全都知道了。”

      黄敏摇了摇头,将削尖的十指举到眼前,似嗔似悔地喃喃道:“当年,我也曾犹豫过要不要斩草除根,最终还是一时心软,送你出了宫。还是太过年轻啊!若是此时,我绝然不会犯下如此过错!”

      夏十三呵呵一笑,但那笑声已很是勉强。他微垂了头,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伸进怀中,极为缓慢地抽出一条长长的披帛,三色木芙蓉的花朵,因卷拧而失去了本来的形态,只剩了一片片交相叠加的晕色,非红非紫,模糊一团。

      “姨母既肯见我,想必是先认出了这条披帛吧?三年前,我辗转从青川宫中得了此物,便一直想要来拜会姨母。这条披帛原是父皇亲笔所绘,又请了蜀地最好的绣娘依样绣制,是他送与母亲的生辰之礼。母亲向来珍视,将其安置于衣橱,轻易不舍得穿戴。”夏十三将攢成一缕的披帛轻轻抖开,刹时间花开浪漫,便如繁华盛景的画卷。

      “那一日,父皇暴怒而来,质问母亲为何背叛于他,母亲自然不认,父皇便翻出这条披帛,说他在望江亭里,亲眼看到母亲披着这条他悉心所赠的披帛与他人幽会!母亲闻言,便再不辩解。直到父皇暴怒失控,以这条披帛亲手将她……绞杀!”即便是对任何事都满不在乎的夏十三,在说出最后二字之时,也不禁颤抖。

      良久,他深喘了几口气,唇角便又斜斜一勾:“当时,姨母与我一起,就待在抱厦的后檐廊处,父皇与母后的对话,咱们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当时并不明白,母亲为何不为自己申辩,在父皇指控的那个时辰,母后明明便与我在一处!我想冲进去阻拦父皇,却被姨母捂了嘴带走了。我曾经是感谢姨母的,因我也坚信失控的父皇定会迁怒于我。可是后来,我才明白,这一切,原本就是姨母的杰作。”

      黄敏那一张被精致妆容遮掩的面孔,看不出任何变化,只那双深沉的眼眸稍微闪了一闪,竟似浮现出些许笑意来。

      “许多年,我都对母亲的不辩解而耿耿于怀,终在夏侯炎叛乱之后,理通了真相。”夏十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隐含笑意的眼,慢慢提起那一条被他捏在指尖的披帛:“母亲不辩解,只因那个以她的披帛去与人私会的,正是她的同胞姊妹!”

      夏十三望着高高在上的黄敏,唇角的弧度依旧,捏着披帛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嗯——”黄敏深吸一口气,又以长长的鼻音呼出,而后单手支颐,饶有兴致地道:“为何是等到夏侯炎叛乱之后?”

      “若姨母当真与夏侯炎有染,为何要在夏侯炎叛乱时仓皇而逃?”夏十三眼中的讥诮毫不掩饰:“其实姨母当初真正想保的,是太子吧!”

      黄敏细长的眉梢高高挑起,似很有些意外。

      夏十三一面将披帛卷在手臂之上,一面缓缓道:“当年父皇很是宠爱母亲和我,对太子却多有不满。彼时夏侯炎朋党渐聚,锋芒初露,很有夺嫡的企图和实力。但在私会一案之后,我和母亲自不必说,而夏侯炎更是被逐出王城,发往南疆。一日之间,太子除掉了登极路上的唯一对手,姨母也除掉了后宫之中唯一的掣肘。若非夏侯炎绝地反击一朝成事,这青川天下,恐怕便是太子和姨母的了。”

      黄敏单手支颐的悠然姿态,不知何时已变成了笔直端坐。精致妆容也因为过分绷紧的脸部线条而显得刻板生硬。

      夏十三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其实真正与姨母私通的人,是,太子!”

      黄敏紧紧咬着牙关,仍控制不住脸颊上肌肉的颤抖,她索性仰天大笑,狂肆的笑声中竟隐隐泛着悲凉。

      她边笑边说:“不错,是我,是我陷害黄素!可那又如何?”

      她倏然收了笑声,怒视着夏十三:“若不是黄素忧思成疾,逃避侍寝,我本不必进宫去伺候一个老头子!黄氏族老们因怕黄素命不长久,便将我也送进宫去,我当年还不满十七,便要与一个老头子同床共枕,凭什么?”

      夏十三嗤笑一声:“若我没有记错,母亲只比姨母大了三岁,而她先于姨母三年入宫,亦正是十七的年纪。”

      黄敏冷笑:“她自幼享用嫡长女的殊荣,便当为黄家牺牲,那是她的本分!可她不守本分,不想方设法的安心固宠,偏要连累于我!”

      夏十三也是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道:“分明是姨母不守妇道在先,陷害胞姊于后,却还要口口声声指责我的母亲,当真是厚颜无耻!”

      黄敏怒极反笑,憎恨的目光却在默默旁观的洛天涯身上停了一瞬,随即看向夏十三:“你以为,以我那般拙劣的计策,你父皇为何会轻易相信?我告诉你,因为夏侯炎本就一直对你母亲心怀不轨!”

      她咯咯尖笑,目光骤然兴奋起来:“我那一日以你母亲的名义,约夏侯炎在御花园的假山后相会,他不但来了,还对蒙着面纱的我说……素素,若得你一顾,我死而无憾……哈哈哈……”

      “那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与我母亲何干?”夏十三双拳紧握,唇边却仍带着一抹讥诮笑意。

      黄敏竟然点头赞同:“黄素连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也不要,又怎会看得上夏侯炎!”她突然脸色一沉,指着夏十三厉声道:“你以为,你母亲不分辨是为了维护我?哼哼!我告诉你,她只是想要寻一个名正言顺的解脱,为了维护黄家人死去,无论对生人还是死人,便都有了交待!”

      她一转眼看到被夏十三缠在手臂上的披帛,很是快意地笑道:“你说你母亲十分珍视这条披帛,不舍得穿戴?哈!这真是天大的笑话!黄素她连你父皇都没有正眼看过一回,更何况是他送的东西!那对黄素而言,恐怕还不如家中带去的一件旧巾子。珍视?说是蔑视还差不多!”

      对于黄敏接连不断的毁谤,夏十三终于按奈不住,忿然道:“信口雌黄!”

      黄敏却不以为然地道:“男人,向来如此,越是求而不得的,越是上心。夏侯炎如此,你以为你父皇夏侯渊便不是么?”她说得兴起,颇有些幸灾乐祸:“黄素越是不屑一顾,你父皇便越是宠爱于她,别说是皇后之位,便是百年之后的帝位,他都预备是要给你的!”

      她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脸上的肌肉颤动,浮现出厚重妆容都无法遮掩的狰狞:“可惜,黄素却从没有一刻忠心于他!她的心……”她转眸看向洛天涯,恍惚的目光又仿佛穿透洛天涯在看向另一个人:“她的心,早就留在了二十五年前的昆仑山口了!”

      夏十三再也忍无可忍,他将手中披帛一抖,那软绵绵的披帛竟似注入了鼓荡的风,笔直向黄敏扑去。

      黄敏冷笑一声,不慌不忙的将龙头顶上的水晶一按,那龙头上微阖的双目骤然睁开,两支细细的钢针疾射而出,直刺向夏十三。

      夏十三凌空而起,已来不及躲闪,后面的洛天涯却已一把扯住夏十三的脚裸,硬生生将他甩向了一旁,躲开了那两道钢针。

      而下一刻,另两只钢针已向洛天涯射来。洛天涯片刻不停,在拉开夏十三后身子斜冲,与那两道钢针堪堪擦身而过。

      黄敏却并不停手,一手扭动龙头,另一手按在水晶之上,一对对钢针密密扎扎疾射而出。她咬牙冷笑:“来讨债么?我便看你如何来讨!”

      眼见着洛天涯与夏十三左射右闪,借助那三十六道粗壮殿柱避险前移,黄敏也意识到这一排排钢针射出,收效甚微,但龙眼内的藏针总有用尽之时,她不能在此耽搁过久。

      于是,她换手在龙角上一拧,大殿之中的地面忽然轰隆隆一阵震颤,龙座前方的一排石砖竟然拔地而起。

      洛天涯见此,脚尖在殿柱上一点,身体便如箭一般冲向龙座。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却也快不过那咔咔转动的机关,一道石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起,横亘在他与玉座之间,将这偌大殿堂,分割成两间。

      几乎与此同时,十八道殿门齐齐打开,第一层盾牌兵将殿门堵得严严实实,三排弓箭手押后虎视眈眈,皆已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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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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