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杀》莫红尘

56、信口雌黄

　　一个身材枯瘦的小老头儿堆着满脸的褶子稳稳站在宋青面前，他那耷拉的眼皮里窜出两道精光，紧紧盯着宋青，从上到下，似要把她看穿。

　　妖无错脚下一划挡在宋青身前，目光不善地望着他。

　　宋青却轻轻拍了拍妖无错的肩，妖无错顿了顿终究移开了半个身子。宋青看了看那个小老头儿，笑道：“路堂主若是来给路雲找场子的，恕晚辈没功夫奉陪！”

　　小老头儿路回春嘿嘿一笑道：“不错，不错，我儿栽在你这女娃儿手里，倒也不冤！”

　　宋青笑道：“那路堂主可否行个方便？”

　　“客气了！”路回春道：“不瞒你说，老夫今日受人所托，特来助女娃儿你一臂之力！若有差遣，但说无妨！”

　　宋青一愣，随即释然。她跟路雲虽是一路勾心斗角，但经过了水患之事，路雲明显对她有所改观，这一回，说不定是路雲担心她的伤势，特意托付他爹过来瞧瞧。

　　想到此处，宋青一抱拳：“那么，宋青就先行谢过路堂主仗义相助！”随后，她便将沈其屾于饮食中下毒，又以硫磺为引诱催毒发的事情说了一遍。

　　再次抱拳道：“硫磺粉引发大火，这里也不知有多少人已葬身火海，路堂主大仁大义，能多救一个便多救一个吧！”

　　路回春一甩手，道：“救不救人与大义无关，老夫早说了，只是受人所托，既然是女娃你的吩咐，老夫照办就是！”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已向不远处倒地的兵士走去。

　　宋青看着他的背影微眯了眼，她可以将这一地半死不活的官兵交给此人，却不敢将太子交给他。可偏偏又不能将太子带走，即将至此的数十万大军，还等着他带去江东援救皇城。她想了想，对妖无错道：“你留下，保护太子！”

　　妖无错眉头一皱，明显不赞同。但宋青的目光决绝，二人对视半晌，他终究点了点头。

　　……
　　就在宋青与太子及夏十三等人奔赴和州与‘大元帅’对峙之时，天恒帝亦正在同那些被软禁宫中的官员们对峙。

　　天恒帝高坐九龙金漆宝座，底下站着数十名重臣，他的目光从这些重臣脸上一一扫过，而后，用漫不经心的语调缓缓道：“三月十九子时，河南山东两地遭遇洪灾，朕得知后立即秘诏太子，令其亲往两地赈济灾民；三月二十，太子于黄州接秘旨，乘京畿卫战船前往济宁；三月二十五，大将军沈其佑私离驻地现身荆州大营，并大放厥词，污蔑朕穷兵黩武、罔顾灾民；三月二十六，太子在定陶遇伏，险些身亡；三月二十七，太子在返回荆州途中再次遇刺，同一时，荆州大营中却又出现一个‘大元帅’，以军令命大军搬师回朝；三月二十八子时，大军拔营离开荆州，以大元帅令鸣锣开道；三月三十日，前军五万骑兵已至和州安营。”

　　天恒帝一袭话惹来堂下不明真相的臣子们一阵喧哗，他们在京中过得风平浪静，哪知这外面已是翻天覆地！洪灾、秘旨、太子定陶城遇刺，元帅搬师为朝……

　　“可是太子明明去了定陶，却又哪来的大元帅下令搬师？太子不就是皇上钦封的大元帅吗？”臣子们大都在这个问题上转不过弯来，或有转过来的亦跟着装糊涂，便将这个问题踢给了天恒帝。
　　天恒帝看向岿然不动的沈成书，缓缓道：“这就要问丞相了。”

　　沈成书面无表情，按部就班地道：“大元帅乃三军统帅，自然该在军中！”

　　群臣更加懵懂，齐齐望向天恒帝。

　　天恒帝冷笑一声，也不与丞相争执，却道：“朕命沈其佑屯兵赤水按兵不动，他却带兵私离驻地，抗旨不遵！依丞相看，此人该当何罪？”

　　沈成书面不改色：“当军法处置！”

　　这个答案令满朝臣子愕然，就连天恒帝也动了动眼皮，道：“朕到是没想到，丞相如此大公无私！”

　　沈成书讥诮一笑：“若沈其佑当真私离驻地，自然是要军法处置！只是，皇上亦曾下旨，沈其佑所辖左路先锋军，需得听命于大元帅调遣。皇上怎知，沈其佑前往荆州不是大元帅的调令？”

　　“调令沈其佑去荆州？”天恒帝冷笑：“把二十万南疆军调离赤水，是要给青川开一道门户吗？”

　　“大元帅自有用兵之道。”沈成书一本正经：“说不定，是欲使大军在荆州汇合另行调兵遣将。”

　　天恒帝哼了一声道：“大元帅人在定陶忙于赈灾，如何与沈其佑在荆州汇合？”

　　沈成书摇头笑道：“皇上口口声声传秘旨于太子，此事谁可为证？太子亲往定陶赈灾遇刺，此事谁又可为证？既无人可证，又怎见得军营之中的元帅不是真的？又怎知那定陶城中的元帅不是皇上以假乱真？”

　　天恒帝眼眸一眯，目光凌厉地盯着沈成书，沈成书毫不示弱的回视，目光中竟还带了一丝嘲弄。
　　他忽然转身面向群臣，高声道：“皇上囚禁皇后，命太子终身不得与其母相见，此为不仁；又与突厥合谋挑起青川之战，交异族而伐同宗，此为不义；如此不仁不义终遭天谴，黄河水灾殃及数十万百姓。而皇上，却封锁消息，圈禁灾民。天下皆知太子殿下仁厚纯孝，不忍生母受苦、百姓受难，这才欲搬师辞战，求请皇上收回成命，却又被皇上以叛军待之！”说到此处，沈成书似是气怒以及，双目赤红，再度转身望向天恒帝，颤声道：“敢问皇上，您如此逼迫太子，是否只因他身上流有沈家血脉？”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

　　天恒帝的唇角缓缓拉开，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成书，半晌，他叹了口气，道：“沈相不愧为我东陵文官之首！这指鹿为马、颠倒是非的功夫，当真无人能及！”

　　沈成书忽然一撩官袍跪在大殿中央，颇有些痛心疾首的望着天恒帝道：“皇上，太子终究是凌氏血脉，是我东陵储君，还请您，放过太子，适可而止啊！”

　　沈氏一脉的臣子呼啦啦跪倒一片，皆是一句：“请皇上放过太子，适可而止！”

　　到了此时，群臣即便是再迟钝的，也察觉到了今日这一场交锋的凶险——恐怕该是到了站队的时候了！

　　有沉不住气的，双腿已在打颤，冷汗透了几层的官服。便是沉得住气的，心中也远不似看上去那般镇定。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后半生的荣华富贵，押上的却是全部的身家性命！最为可怕的是，这一局无法弃权，非赌不可！皇上和沈家，必然要押一个，可是信息太少，胜负难断，实在难以抉择。
　　天恒帝深沉的目光缓缓从每个人臣子脸上掠过，最后定格在沈成书的脸上：“沈成书，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当着朕的面前捏造事实、以下犯上？”

　　天恒帝的声调很低，语速很慢，丝毫没有咄咄逼人的凌厉，却又挟持着令人生畏的威仪。

　　就连沈成书也不禁动了动手指，却又很快握紧成拳，他昂首冷笑：“捏造事实？太子大元帅坐阵中军，荆州大营数十万兵将皆可为证！倒是亲赴定陶之说，自始至终皆是陛下您的一面之辞，无凭无据，何以为证？”

　　此言一出，群臣齐齐倒抽一口凉气，就连沈氏一脉的官员也不禁抹了抹额上冷汗，这可当真算是撕破脸了！

　　恰在此时，一个冰冷淡漠的声音突兀地从殿外传来：“本王可证！”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宁王凌楚寒那挺拔俊逸的身姿。他缓缓步入大殿，不急不徐，直至沈成书身边，一撩长袍下摆，跪在殿中。

　　这大殿之内，最为惊诧的当属天恒帝。

　　他刻意延迟了宁王出巡春检的时日，等的便是青川一战的时机。他将宁王发到青县，就连雪妃薨逝亦不准他返回吊丧，怕的，便是他在太子领大军出征之际，趁机逼宫夺位。

　　可是千防万防，他还是回来了，而且是在这个时机，刚刚好！

　　天恒帝漠然盯着凌楚寒，半晌无语。沈成书却忍不住冷笑道：“宁王奉旨春巡，如今春考未完，宁王却私自还朝，这可是抗旨不尊的大罪！”

　　沈成书的来势汹汹却被凌楚寒一笑置之，他看也不看沈成书，只面向天恒帝恭声道：“儿臣春巡至山东，正赶上突发水患，便与王妃一道救助灾民，自然亲眼见到太子赴定陶调用粮草以赈灾，后太子遇刺身受重伤行动不便，于是托付儿臣先行返回皇城向父皇报信，沈家冒大元帅之名，蛊惑军心，意图谋逆，请父皇尽速拿办沈氏，拦阻大军，以免我东陵官兵受奸人调拨，自相残杀！”

　　这一回，朝堂之上再次陷入长久的死寂，身在赌局的各位臣子，心中又是一番地覆天翻的角力。沈成书咬了咬牙，在心中将外面布置的人手暗自骂了一通，这种时候放了宁王进来，又是徒增变故。然而，这却是一个无关大局的变故，因而沈成书很快恢复了平静，转头看向凌楚寒：“宁王来得到是真巧！只是，多你一个信口雌黄，岂能为证？”

　　凌楚寒也不多言，伸手从怀中掏了一样东西，双手捧了举过头顶，高声道：“为防奸人狡辩，太子殿下将帅印交给儿臣为证，请父皇查验！”

　　‘帅印’二字不只令百官哗然，更令天恒帝差点拍案而起。别人或许会信了这番说辞，但是天恒帝绝不相信太子会将元帅印信交给凌楚寒！而今这帅印在他手中，那么太子呢？

　　偏偏这个时候，天恒帝又不能当着百官之面责问，他只得强行按捺，与凌楚寒对视片刻，二人目光中刀光剑影，言语却是另一番父慈子孝——
　　“太子伤势如何？”
　　“并无性命之忧。”
　　“他此时身在何处？”
　　“此时……该是前往和州了。”

　　天恒帝闻言心中更为不安，太子与夏十三共赴和州，是秘密行事。如今竟被他一语道出，难道是当中出了变故？

　　天恒帝手心里满是冷汗，脸上却挂着欣慰笑意，他命陈伐接了印盒，取出里面赤金猛虎的帅印，高举在百官之前。此帅印为太祖皇帝所制，东陵仅此一枚，百官中曾见过帅印的几位老臣，一一看过后，证实此物确为东陵唯一的一枚大元帅印！

　　如此一来，沈成书的谎言不攻自破！毕竟以正常的思维来说，从数十万大军中盗取帅印，根本就不可能！

　　朝中百官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人，因此便陆续有臣子开始指责沈家狼子野心！然而，刚刚开了个头，便有宫禁卫急报：沈其佑大军势如破竹，留守卫全军覆没，京畿卫死守城门，若无援兵，失守在即！

　　小有改动20171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