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杀》莫红尘

43、奇兵制胜

　　太子初入定陶，与值守此地的山东都司指挥使密谈一番后，围城官兵变为守城，灾民出入再不受阻。但滞留在此的灾民，无家可归者居多，但凡有亲友可投的，也早便去投了亲友。既无家可归，去哪里都是一样，何况这定陶城是黄河以西唯一的灾民收容之地，每日虽只有清粥可吃，但至少不会饿死。

　　如此一来，即便没有官兵围城，灾民们亦少有离开，反而更乐意留在这里。

　　与此同时，襄阳城亦收到同样军令，将河南置备的军粮给作灾民援助。形势看似一片大好，只待洪水退却，灾民便可返乡重建家园。

　　然而，宋青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西城役病开始蔓延，从前两日的三三两两，至如今大半个西城收容所均已被传染。形势越发严重，就近调来的医师和药材虽陆续进驻，对治疗疫病却是收效甚微。

　　襄阳城因有个路雲，虽有个别身染疫病，但因发现及时隔离彻底，并未发生大规模的疫情。

　　宋青唯有寄希望于路雲，让他将襄阳城安置妥当后，速来定陶。

　　当日，宋青与路雲达成的其中一个协议，便是由路北堂提供一千担针对役病的药材，为防路雲反悔，也为了挟持他的医术，宋青便将路雲押在身边为质。

　　如今，路北堂的药材先一步运抵襄阳，路雲正可带着药材一起前来救命。

　　宋青全部的指望都押在了路雲身上，但路雲却出了差错。

　　三月二十六日傍晚，曹县千户将一只小巧药囊交给宋青，说是一个灾民让他勿必转交宁王妃。

　　宋青闻言脸色立变。她在定陶向来以男装示人，除了与她同在涂山共处的曹县千户所诸人之外，其它人连她的女子之身都未曾见过，又怎会叫破她‘王妃’的身份呢？不用说，那个送信的‘灾民’定有问题。曹县千户也变了脸色，转身便要去追，却被宋青一把拉住：“早跑了，还等你想明白去抓？”

　　宋青抓了药囊来看，焦燥的心瞬间一片冰凉。

　　这是路雲贴身挂在腰间的，他说过里面的药材是他爹专门为他配制的，一刻都不能离身。

　　路雲被劫了。

　　宋青打开药囊，里面果然有一张字条，字条上书：欲救路雲，一个时辰后葫芦潭，宋青独自来换。

　　……
　　交换人质的地点，在葫芦潭。

　　葫芦潭本是定陶城外的一个小湖，湖面被围在山坳里，形成一个葫芦的形状，葫芦嘴延伸出去，进入黄水河，而黄水河正流经定陶城。

　　原本这葫芦潭只是附近河流暴涨时调济水位的洼地，如今因洪水而水量暴增，这里便成了真正的深潭。

　　若进葫芦潭，自然要驱船前往，宋青一人站在船头，船尾只有一人摇橹掌舵。在葫芦潭潭嘴的位置，她们被一条船拦了下来。

　　船上站着一个面相凶狠的彪形大汉，手里拎了一柄狼牙棒，他提棒指着宋青的船，恶生恶气地道：“船上漕帮的兄弟听着，这是咱们关外七杀跟宁王妃的江湖私怨，江湖事江湖了，漕帮可莫要坏了规矩！”

　　宋青扑哧一笑：“我却不知，我何时跟关外七杀结了梁子！”

　　那彪形大汉道：“三月初七，我大哥和三姐死在你宁王府的暗算下，这笔账自然要算在你的头上！”

　　“哦！”宋青认真的道：“宁王府的账，要算在我一个女人身上？这又是哪一门的江湖规矩？”

　　大汉语塞，憋了半晌只憋出一个‘这、这……’

　　这时候，从船篷子里出来一个白脸的书生，书生手拿一把折扇，一脸无害的笑，慢条斯理的道：“宁王妃见笑，咱们与江湖人自然讲的江湖规矩，与官家的人，讲的便是自己的规矩。”

　　“哦？”宋青挑眉，给他一个愿闻其详的表情。

　　白面书生腼腆一笑，道：“老大和老三的仇是定然要报的，可宁王府势大，总要一步步的来。”

　　“这话我明白了。”宋青抱臂睨着书生，似笑非笑：“你们惹不起宁王便来惹王妃？”

　　白面书生嘿嘿一笑：“谁让宁王妃您落了单，还露了短儿呢？”

　　那彪形大汉道：“哪来那么些废话？你到是过不过来？”

　　宋青摇了摇头：“我总得先看看路雲是不是还活着，死人可不值得我冒险。”

　　“应当的。”白面书生很爽快地点了点头，冲葫芦肚里喊了一声：“老四！”

　　他声音并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山谷里被一道道回声无限放大，直传到里面。

　　里面应声亮起了灯，一盏两盏……直将一整条船都清楚地摆在众人眼前。

　　船上只有三个人，中间一人，双手被绑在身后，嘴里被堵了东西。左边的是一个瘦高个的黑衣男子，右边是一个光头的和尚。

　　白脸书生道：“看清楚了？”
　　宋青点头：“看清楚了。”
　　彪形大汉道：“既看清楚了，便上船吧。”

　　宋青一动不动，缓缓道：“毒手书生白怜，肉丸子张生，快手屠夫赵彻，不吝和尚胡不吝，关外七杀里，除了死了的鬼头刀和笑三娘，似乎还差了一个，千面佛在何处？”

　　彪形大汉张生粗眉毛一拧，白脸书生的脸似乎更白了几分，他缓缓道：“宁王妃不在江湖，竟叫得出关外七杀的名号，实在出乎在下所料！不过，你又怎知那船上的不是路少主？”

　　宋青唇角一勾：“看到张生的第一眼，我便知路雲定然不在你们手上。”

　　“愿闻其详。”白怜抱拳一礼，脸上的表情却显然是不信。

　　“路北堂在关外的名号，可不比你关外七杀差。若是别人劫了路雲，我也许还急上一急，至于你们……”宋青对着毒手书生白怜讥诮一笑：“听闻，毒手书生便出自路北堂，也不知是真是假。”

　　毒手书生白怜双眼倏然一眯，折扇‘刷’的一抖，淡淡香气随之四散，宋青冷笑一声，随手扯下披风一甩，那香风便被兜了出去，肉丸子张生的狼牙棒却已到了眼前，宋青侧身，斜刺里伸出一把剑，轻轻一撩，那传言中重达两百斤的狼牙棒便被带了出去。

　　肉丸子张生之所以被人叫作肉丸子，只因他杀人之后总要用他那满身尖刺的狼牙棒把人砸成肉泥才罢休，此人残忍冷血可见一般。

　　如今那狼牙棒不但没砸断那看上去单薄脆弱的剑身，反而被那剑带着走了一圈，张生心头火起，牛眼一般的大眼珠子一瞪那原本在船后摇橹的‘船夫’妖无错，大喝一声“去死吧！”

　　这一棒子砸下来，就算是妖无错也不敢硬接，只得跃身躲过，那一棒子却砸在了船帮上，船帮应声而碎。

　　宋青与毒手书生过了十几招，若单论武功，宋青本可以轻松拿下他，却因他无处不在的使毒功夫，不敢轻易下手。

　　在谷口埋伏的小黑等人听到了里面的打斗声，迅速驱船而来。

　　毒手书生一瞧，心中愈发着急，忍不住喊了一声：“老四，漏馅了，快来帮忙！”

　　他的声音比之前大了几倍，一声声回音在山谷里飘来荡去，可期待的回音却迟迟不来。

　　宋青呵呵一笑：“他们来不了了！”

　　话落她将随手拾起的纤绳一抛，绳子如蛇一般窜向毒手书生的手臂，毒手书生心知避无可避，索性将这只手臂任她卷了，顺势跟着往前一窜，另一手倏地一扬，一把黑色粉沫如浓雾般自他手心吐出。

　　宋青早料到他会使诈，在他抬手的瞬间将那绳子狠狠一踩，原本高高甩起的弧线疾速下坠，将书生整个人扔进水中。那团浓墨似的黑雾，还未弥散便被他砸起的水花冲得七零八落。

　　另一面，妖无错也将那大块头的张生给踹进了水中。

　　此时，一条船从山谷里疾速而来，宋青不待船停稳，便道：“如何？”

　　船上三人嘻嘻笑着，正是薛氏三龙。薛老三抢着道：“只要入了水，便是咱们哥仨的天下，这仨王八蛋只有挨揍的份！”

　　宋青哈哈一笑，转头一脚踩在船帮上，看着水中扑腾的两人道：“我确然不识水性，因而这水底下的活，就不奉陪了。”

　　她话音一落，薛家三兄弟已跳进了水中，三下两下就把不醒人事的二人提上了船，与先前那三人捆在一起。

　　小黑等人的船也从谷口外赶了过来，一行人于是载着被水呛晕的关外五杀，往来路而去。

　　船上，妖无错见宋青眉心紧拧，便道：“路雲有石冲和付磊护着，金子定然能找到他。”

　　宋青嗯了一声，迟疑着道：“我总觉得今日这事过于容易了些。对方以路雲为饵，知我定然会来，但若我见到关外七杀的人，立时便会反应过来。如此明显的破绽，他们所图为何？难道当真只是那五个傻子来找我寻仇？”

　　妖无错摇头：“他们只是算漏了薛家兄弟。”

　　宋青笑道：“幸亏唐爷留下了他三人，否则这一回，还当真有点麻烦。”

　　薛家兄弟虽不善武，但若把人从小船上折腾到水里，却是手到擒来。早在宋青与那毒手书生在葫芦口对峙时，三人便已潜水进了葫芦潭。

　　毒手书生许是怕徒生变故不及救援，因而那潭中小船停得并不太远。三兄弟很快到了船底，宋青早有交待，不管船上是何人，先弄进水里打晕了再说。

　　于是，他们也不管是不是人质，一人一个，攥着脚腕便给扽进了水中。在水里，那就是薛家兄弟说了算了，三下两下，便把船上的仨人都给呛晕了。

　　宋青不得不承认这是奇兵制胜，若当真使了漕帮的人，这江湖规矩一事，还真是不好交待。亏了薛家兄弟虽被唐爷留下，却并未入了漕帮。

　　这么一想，宋青便把此事的功劳算在了薛家兄弟头上，想是自己多日来未曾好好休憩，累得疑神疑鬼了。

　　然而，几条船刚刚进了黄水河，便有一匹快马赶了过来，许是看见了这几条船，立时在岸边勒马收缰，马未停稳，人已跳下，连滚带爬的向着宋青的船大喊：“王妃，不好了，太子遇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