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左失右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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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妖风坳险象环生，百里之外的京都江宁亦不平静。
秦淮河畔的醉仙居这一夜如前几日一般忙得不可开交，伙计们个个脚底抹油一般窜来窜去，恨不能多生出两对手脚来，偏偏这个时候，竟还有人来闹事。
闹事的是几个五大三粗的莽汉，为首的汉子一进门便嚷嚷着来找老婆，伙计们只当他是来捣乱，便欲撵出去了事，但那汉子却指名道姓的说得清楚，他说自己老婆名叫小红，不安分过日子偷跑了出来，他打听了几日才打听到那婆娘来了醉仙居。再听他描述的模样性情，竟然就是昨日才招进来在后厨帮工的小红。
这几日城门被锁，连带着酒楼的客人比往日多了几倍，酒楼生意兴隆，乐了老板，却苦了店伙计。伙计们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但对于这明显多于负荷的客人，却还是难免照顾不周。为了酒楼的金字招牌着想，醉仙居的掌柜临时请了几个帮工。
这小红便是其中一个，还是个不请自来的。
昨日晨起，掌柜的又叫了伙计去张贴告示，打算再多请几个帮工，把这阵子人满为患的情势对付过去。那伙计才出了门便又折了回来，身后还领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丫头。
伙计道：“才刚出了门，这姑娘便来问差事，说是盘缠用光了，想找个能吃能住的地儿，工钱多少她倒不在乎。”
掌柜的眯眼儿打量了那丫头几眼，想了想，也没问什么，便道：“带她去后厨吧。”
于是，这丫头小红便在后厨里帮工，她手脚麻利，人又勤快，一日的功夫便得了后厨里所有伙计的夸赞，她却只是腼腆的一笑，低着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局促模样，俨然一个良家女，任谁也不会觉得她有何复杂背景。
但偏偏就是这个良家女，令众人跌了眼镜。这几个大汉来势汹汹，说得有板有眼，所说的仿佛便是个良家女。
但醉仙居的伙计，哪一个不是见多识广？自然一眼便认出这些汉子定是哪个妓院里的打手，而那所谓的‘老婆离家’的说辞，也不过是为了全双方一个颜面，实际上不管是来寻人的还是留人的皆心知肚明，这些人来抓的，不过是一个逃跑的妓子。
掌柜的一直默默无言的听着，直到伙计们把询问的目光转向他，他才慢条斯理地道：“既是人家的媳妇，自然没有拦的道理，去账房把工钱结了，带走吧。”
伙计们对此也是冷眼旁观，毕竟那小红才来了一天，即便知道她回去便是一个火坑，却也没人愿意替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来抱这个不平，于是，一个伙计便被派去后厨叫小红，不一时却又跑了回来向掌柜道：“小红不见了！”
汉子们一听便急了，几个人不管不顾的便欲往后厨冲，却被掌柜拦了下来。领头的汉子一看掌柜是个脑满肠肥的胖子，提起拳头便递上了掌柜面门。
胖掌柜果然被吓了一跳，脚底下一拌，一个踉跄往前栽去。好巧不巧地竟躲开了那汉子的一拳。汉子眼瞧着自己的拳头从胖掌柜脸颊那颤悠悠的肥肉边儿上擦过，正纳闷儿为何失了手，便觉得腋下一酸，那整只胳膊倏然就没了知觉。
他大张着嘴，惊异地看着胖掌柜，后者则满脸堆笑，客客气气道：“那姑娘既跑了便不关我醉仙居的事，客官还是赶紧去追吧。”
大汉默默盯了那掌柜半晌，摸了摸麻木僵硬的胳膊，咬着牙对同来的汉子们道了一声‘走’，便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醉仙居后面是一条不算热闹的长街，小红换了一身男装，连脸也变成了醉仙居伙计的脸，大摇大摆的出了后门，没几步便淹没在夜色里。
小红虽易了容，脸上的表情却多少带些慌张，脚步就更是惶急，匆匆拐进一条小巷子，停在一户院门处，见左右无人，这才轻轻叩了门吊，‘嗒嗒’两声之后，那门竟然自行开了一要缝。
小红微微一怔，而后转身便走，竟比来时还要慌张。
然而，她才跨下台阶，便发现对面墙角的暗影里，竟然站着一个人，那人抱臂靠墙站着，看不清脸，身形却很是高大。
小红立时变了脸色，她来时明明仔细看了左右，竟然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个人。
此时，那人似乎是站累了，竟然打开手臂伸了个懒腰，而后慢腾腾地朝着小红的位置走了过来。
他一步一步似乎走得很慢，但小红却清楚的知道，她逃不了。
“这位大哥，有何贵干？”她强自镇定，故意压低了嗓音，尽量让声音显得粗哑。
那高大男子‘嘁’的一笑，绕着她走了一圈，突然道：“你这易容的本事果然高超，足可与那醉仙居的小伙计以假乱真，不过……”他摸着下巴弩了弩嘴：“这一张嘴，就露了馅了！”
……
醉仙居，子衿阁。
凌楚宸捏着一杯半月痴，正在痴痴发着呆。
“主子！”门外传来胖掌柜的声音。
凌楚宸眨了眨眼，长叹了口气，才道：“进来吧。”
胖掌柜推门而入，再没有皮笑肉不笑的市侩气，恭恭敬敬道：“鱼儿咬了钩，红绡被带走了，只是去处……”他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因半路跟丢了人，没能查到。”
凌楚宸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只淡淡嗯了一声，却没有接胖掌柜的话头，反而喃喃道：“沈其峰这一步棋走得甚为精妙，既把红绡藏了，又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搁了个暗桩，若红绡当真是他的人，这一步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胖掌柜对此不置可否，却道：“宁王妃的人也不敢小觑，那几个天香楼的打手，反应不是一般的快。”
“你以为他们当真是天香楼的打手？”凌楚宸低头看着那满满一杯酒，忽而笑道：“短短几月间，耳目遍布京城，也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
胖掌柜抬眼看了看凌楚宸，不知这话该如何来接，只得道：“那接下来，咱们该当如何？”
凌楚宸道：“若我所料不错，最迟明日，红绡便会被送回刑部。沈家那里定然会查到天香楼，咱们就坐山观虎斗吧。不过，宁王府那边可要盯紧了，那两条的漏网的鱼儿，差不多该浮出水面了。”
……
妖风坳，波浪翻滚的河面上，一条窄而细的小船向着河道西岸的山岩冲去。在它后面不远处，依次坠着三条小船，因着两岸虎视眈眈的□□手，三条小船均未点燃火把风灯，以免成了箭靶子。
凌楚寒的船是最末一条，因先拐去将他救起，再追上来，与前船已是差了不少距离。
凌楚寒心急如焚。
在烟火弹的光芒燃尽的一刹那，他隐约看到那条船上有三个人，却没有宋青。
他之前一直以为宋青是被掳到了那条船上，因而虽然急切却也安心不少。肯从水底救人，证明他们想要的是一个活的宋青，相比之下，让宋青独自沉入水底，还不如被劫到船上更有活命的机会。只要宋青活着，只要不失去那些人的踪迹，他定然会把她救回来。
然而，他并未在那条船上看到宋青！偏偏那烟火的余光已星星点点熄灭，漆黑一片，相隔又远，再想细看端倪已是不能。
他如遭当头一棒，整个人都懵了。难道那些人不是来劫掳宋青的？难道他们潜入水底是为了杀她？那此刻她是在那船上还是已葬身水底？
忽然，船上水手和暗卫齐齐一声惊呼，身后的战船不知何故突然起火。
战船火起，自背后映过来的火光，却衬得前方更加黑沉，只隐约看得见前一条小船的船尾。
凌楚寒猛然站起来，运足了力气，脚尖在船沿一点，人已飞了出去。这突然暴发的力量令小船严重失衡，执浆的水手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稳住船身，再看宁王，已没了踪影。
水手们皆是长嘘了一口气，却不敢偷懒，更加卖力摇浆，凭着直觉向前船追去。黑沉的夜色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被凌楚寒放在船舱里的那个全身淌水的‘水手’，已经悄悄睁开了眼睛。
凌楚寒虽然惊惶，却也不会鲁莽行事，他借着背后忽明忽暗的火光，大概判断出前船的方位，提气跃起，在气息将尽时，将手中一直捏着的一块烧焦的木板，扔在了前方水面上，有了落点，便有了换气蓄力的时机，他脚尖在木板上一点，再度提气前扑，堪堪跃上了前船的船尾。
船尾一沉，船身急晃，船上水手忙着稳定船身，暗卫也是被晃得立身不稳，正待强撑着与那逆光而来的不速之客拼杀一番，却听那人一声低喝：“加速，追上去！”
几人皆听出这是宁王的声音，于是二话不说，埋头行船。
这条船与前船是同时追击而来的，本就相差不远，如此一番奋力疾追，须臾便已与前船首尾相接。
突然，只听‘砰’的一声，天空中竟然炸开一簇烟花。
烟火的位置，虽是战船上方，但因其在高空炸开，战船附近这一片水面皆能受其光芒辐射。
凌楚寒借着这天光，一纵身跃至船头，一眼便看到最前方那条敌船已近了水边岩壁。
凌楚寒心下大疑，那敌船没有顺风而下，反而横着往岩壁而去，这是要上岸吗？虽然岸上埋伏有□□手，但这两面岩壁如刀削一般平直，哪里有岸可登？再看那敌船的速度，不仅分毫不减反而越划越快，这要是撞上崖壁恐怕立时便会撞碎船头。
凌楚寒苦思不解的一刹那，前方为首的追击小船，离敌船已只差了一船之隔。凌楚寒收神敛气，正待纵身而起，跃上最前方的敌船，却在此时，无数箭雨从天而降，前一条小船上，猝不及防的水手暗卫尚来不及抵抗，便已被射成了刺猬。
一切，皆在眨眼之间。
凌楚寒眼睁睁看着箭雨自崖壁上疾射而下，还未来得及示警，那船上人已然全军覆没。
凌楚寒只觉得双眼充血，目眦欲裂，却没有时间让他调整防御，箭雨已向他所在的这条船袭来，与暗卫们的刀剑相撞，入耳处，一片叮叮当当之声，竟是神箭盟特有的黑铁箭。
此箭箭身重速度快射程远，只有神箭盟特制的□□才射得出这样的黑铁箭。当日宋青在十里亭遇伏，一下子便折损了神箭盟二十七个好手，想不到他们竟还有实力，在这里布下如此缜密的箭阵。
箭雨密如织，两拨下来，四个摇浆的水手已然全部中箭，暗卫忙着以刀剑抵挡箭雨，那小船便被迫泊在水中，与前面那条全军覆没的小船一样随波逐流，撞在一起。
凌楚寒被箭雨这么一挡，再留神去看时，只见那敌船已然向岩壁撞去，他不受控制地吼了一声“不！”
但那小船却并未如他想像的那般被撞得支离破碎，而是奇异的消失了。仿佛被那岩壁吞噬，突然就没了踪影。
凌楚寒大惊，他虽想不通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情景，但他却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失去了宋青的踪影。
凌楚寒闪神的一瞬间，箭雨已将他身边暗卫清除，一只弩箭携着风声畅通无阻地袭向他的后心。
‘噗嗤’极其轻微的一声，却如晴空霹雳，瞬间拉回了凌楚寒游走的神思，他猛然转身，只见一个娇小的身躯软软倒了下去。他迈前一步抄手一捞，那滴着水的冰冷身体便被他捞在怀中，一支黑铁箭正中她右侧胸口处，箭尖穿过身体，箭尾几乎没入皮肉。
凌楚寒看着那苍白的小脸，毫无血色的双唇，看着那半开半阖的眼睛里，那专注而深情的目光……
他心中大痛，小心的将她抱起，嘴里却是毫不客气的怒声道：“谁准你如此！”
梅语毫无血色的唇角扯了扯，似乎是想扯出一个微笑，但终究没了力气，头一歪，晕了过去。
高空中的烟火，落缨缤纷后便是无尽黑暗，整个天地，在刹那喧嚣之后，突然就归于一片死寂。
作者有话说第19章 左失右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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