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杀》莫红尘

134、岸在何方

　　宋青与阿丑，被飓风抛来扯去，毫无反抗之力。幸而阿丑紧攥着宋青的一只手臂，两人才没有被扯开。这突发变故在当事的二人身上，简直度时如年一般难挨，但看在山上的安长老眼中，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安长老只看见一道旋风极快的扫过，待一眨眼，连风带人便都没了去向。

　　两个大活人在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这可当真是安长老这几十年来从没有见过的咄咄怪事，而身在其中的宋青与阿丑，早被飓风刮扯得七晕八素，哪里知道她们已被飓风卷进了一道山口之中。

　　这道山口就在怒剑峰与主山体的相接之处，若离近了看，这所谓怒剑峰当真便是从这山体之中穿出的一道山梁，‘剑刃’穿山而出的位置，留下一道并不算宽的裂缝，因这裂缝边缘挂了厚厚的冰雪，远远看来，根本看不出这里还隐有一道山口。

　　二人被旋风塞进这山口之内，转了几转后，那拉扯着二人的巨大风力，竟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骤然失重令二人的身体猛然下坠，宋青睁开被烈风割痛的双目，入眼却是黑洞洞一片，她大惊失色，几乎以为自己的双眼已被风刃割伤，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莫慌！”

　　这低沉而粗砺的嗓音即时安抚了宋青的惊慌，稳住心神后，方才察觉到他们正在一片未知的黑暗中疾坠。

　　宋青料想如此坠下必要摔个粉身碎骨，她下意识的攥紧手中枪，虽不知如此处境那长、枪可作何用处，但长、枪在手，总好过两手空空。正在这时，那攥着她的手掌猛地一拉，她整个人便被那人拉进了怀抱之中。紧接着，他猛然翻身，背心朝下，宋青整个便被他护在了他的胸膛上。

　　宋青岂肯甘心由他相护，莫说他们并没有这个交情，即便是有，她也不能踩着他的性命活下来！因而她一把抓了他的衣领，怒斥道：“不行！”
　　阿丑对她的反应却是毫不理会，只沉声问道：“枪呢？”
　　宋青下意识地举起右手：“在这儿！”
　　阿丑顺着宋青的手臂摸到枪杆，将袖中绳的绳头在枪杆上轻轻一磕，那绳头的机窍便卡在了枪杆之上，而后他高喝了一声：“扔出去！”

　　宋青想也不想便将手中枪抛了出去，直到长、枪脱手，她才明白他的用意。于是，她不再挣扎，只侧耳倾听长、枪破风的去向，同时也听到阿丑袖中传来的呲呲声，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摩擦袖口。

　　二人配合无间的默契，来自于同样的判断，他们都觉得四周必有山壁，用宋青的枪尖钉在山壁之上，以阿丑的绳索作为牵引，二人即便不能因此而停下坠势，也可借此来缓一缓冲势。

　　料想得虽好，但事与愿违。

　　长、枪破风而去，直至力道用尽，也没有碰到可以固定的东西，扑空之后，便嗖的一声急转直下。
　　机会只有一次，阿丑紧紧抱住宋青，双目一闭，心中不但没有恐惧，反而略过一丝甜滋滋的快意。能如这般与她诀别，他这一生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然而，事实再一次出乎意料。

　　他未被摔成肉饼，却是扑通一声砸进了一潭温水之中。

　　入水的那一刻，阿丑有片刻的怔忡，既而便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但宋青的想法，却是截然不同。她完全没想到等待她的会是无也不入的水流，因而甫一入水，便被猛呛了几口，这一呛更让他惊慌失措，心想，与其被这般淹死，还不如摔死来得痛快！

　　二人自高空坠落，冲势迅猛，一头扎下足有数丈之深。宋青丝毫不通水性，求生的本能使得她一通乱抓，殊不知越是乱抓沉得越快，若无阿丑牢牢锁住她的腰身，她恐怕早已被水流带走。

　　阿丑虽也没有防备，但因其熟识水性，又有过溺水的经历，尤其晓得保持清醒的重要性，因而，他不慌不乱，镇定自若，手脚并用的将宋青完全纳入自己怀中，任由身体在冲势与水势的撞击下撕扯挤压，心肺几欲爆裂。

　　终等到冲势渐缓，阿丑欲要凫水而出，却被一股更大的力量扯住，卷进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飞快的往水底而去。

　　这下子，阿丑当真是慌了手脚。若只他一人，他即便冲不出漩涡，亦可随波逐流见机行事，但此刻，他怀中还有一个不通水性的宋青，若不能尽快将她送到水面，她恐怕会气竭而亡。

　　阿丑没得选择，只能拼力打水与漩涡的拉力对抗，宋青的身体却恰在此时完全瘫软下来，漆黑的水底阿丑看不到她的样子，但料想应该是气尽力竭。情急之下，阿丑不及多想，一把扯下脸上面具，摸索到宋青的脸，将自己嘴唇送上去，与她双唇相贴，在她的两颔轻轻一捏，便将一口气息度了过去。

　　宋青此时正渐渐陷入昏迷，脑海中纷繁凌乱的光影中，她竟然看到了哥舒衍。

　　在一间晶莹剔透的冰室之中，哥舒衍站在一只雕琢精美的冰床前，冰床上，放置着一块巨大的冰种，冰种中隐约睡着一个女子，绿裙赤足，深粟色微微卷曲的长发……宋青觉得自己的心似要跳出胸膛，她极力的想要看清冰床上女子的容颜，却只看到哥舒衍那宽大的背影。

　　一片寂静之中，哥舒衍突然暴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那笑声先是忿忿而后竟变得悲怆起来，笑声中哥舒衍双肩抽搐，渐渐弯下身子，用戴着鹿皮手套的双手重重按在那冰种之上。

　　他的笑声依旧，口中喃喃：“我当真要多谢你！若不是你，哥舒猎魇怎会荒废政务，沉溺于天山兰台这个鬼地方？若不是你，我又如何能引得那白衣修罗上得天山，与哥舒猎魇同归于尽！”

　　哥舒衍缓缓转过身，宋青清楚的看到他脸上痕迹未干的泪线，但那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却暴射出狠戾疯狂的光芒。

　　他极慢地弯身坐下，背靠着那巨大的冰床，一只手臂仍放在冰床之上，轻轻拍打，唇角慢慢勾起一丝邪佞的微笑：“你可知那白衣贼子有多扎手，若不是他，西域三十五国早已被我尽收囊中，我想尽了办法都拿他不着，没成想，你尸身的消息没引来宋啸风竟将他引了来！这可当真是意外之喜啊……哈哈……”

　　哥舒衍仰天又是一阵大笑，笑着笑着，声音突然一收，咬着牙道：“哥舒猎魇虽已不在，你却也不能白白得了他几十年的心血！你的尸身……可还大有用处！”

　　宋青听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立时将哥舒衍毙于掌下！可就在此时，有人捏住她的两腮，轻微的酸痛让她再也咬不住牙关，不得不张开了嘴，瞬时，一股微弱的气息带着丝丝热气冲进她的咽喉，混沌昏沉的头脑似被一抹清风掠过，顿时一个机灵。

　　她微睁开眼，黑沉沉的水流立刻烫得她双目一阵刺痛，而双唇之上，却传来凉而柔软的触感。她刚想追索一下那触感的来源，下颔却被轻轻一托，她被迫闭了双唇，那凉而柔软的触感也随之不见。

　　半晕半醒的宋青并不知那甘霖一般的气息如何得来，但她的身体却因了这一口气，又得以支撑须臾。

　　阿丑心知这样下去并非解决之道，唯一的出路还是要游出水面。可凭他一人之力，恐怕难以做到。转念之间，他突然记起袖中绳索尚未收回，那另一端还连着宋青的长、枪，他顿时便有了主意。

　　阿丑手腕翻转间触动机关，那绳索便如长蛇一般缩了回来，宋青的长、枪便也被带进了他的手掌之中。他将长、枪向漩涡处一丢，那长、枪立刻被旋转的水流裹挟着疾速向下，长、枪杆上卡着阿丑袖中的绳索，因而阿丑与宋青二人便也被迅速带入漩涡之中，直坠水底。

　　水底漩涡的尽头，是一个仅仅一臂宽窄的岩洞，这岩洞不知为何竟生出强大的吸力，将这一面的潭水倒抽入那岩洞之中，由此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阿丑将长、枪丢进漩涡，说得好听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实际上，他也只是赌一赌运气。漩涡的力量来自于涡眼，越接近涡眼，那漩涡就会越小。长、枪被涡眼的力量扯去，若能钉在涡眼附近的岩壁之上，那他们便得以固定身形逃出漩涡，若是长、枪未能钉住反而被吸进涡眼，那他们便也只能听天由命。

　　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然也只有死路一条。

　　幸而阿丑的运气不错，宋青的长、枪果然钉在了那涡眼洞口边的岩壁之上。二人被疾速扯下，直接摔在了涡眼旁侧的岩壁之上。

　　阿丑只觉半个膀子咔嚓一声，没觉得疼只觉一阵的麻木无力，怀中的宋青差一点便脱手而去。幸而他反应够快，用另一只手将宋青揽进怀中，这才让几乎跳出胸膛的心脏重新归了位。

　　一片漆黑之下，他看不到具体的情形，却能感觉到他们已被甩出了涡眼之外。来不及庆幸欣喜，他一抖手将袖中绳扣在长、枪上的机关一收，又在宋青与自己的腰上缠了两圈，便带着宋青往远离漩涡的水面游去。

　　没了那漩涡的纠缠，阿丑明显感觉到这水潭的浮力较之寻常的湖水要大了许多，因而，他也省去了许多力气，终于在气尽力竭之前浮出了水面。

　　带着浓重硝磺味道的空气乍然入腑，阿丑只觉心肺暴裂般的疼痛，气息骤然充盈使得头脑一阵的眩晕，但他却没功夫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不适，险境并未完全脱离。虽然他搂着宋青的手臂能感觉到她心口微弱的心跳，但是她的鼻端，却已探不到气息。她急需上岸急救，但，四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要如何分辨出，何处为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