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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归师仪式 ...

  •   夕阳斜下,离归师仪式还有一刻钟,他们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冠,走出大门,彼此调笑着对方红肿的眼睛一同踏上天路。蜡梅被寒风吹落,洒落在他们的肩上头上,像在接受花神的祝福一般,连天气都是晴朗的,鼻尖可以闻到寒雪冰冷的清新,三眼苍鹰顶着金黄的余晖在他们头顶飞翔,一路跟着他们的轨迹在空中滑向。
      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黎暮想,他多年以后一定也会记得今天,就像那一个深夜看到杨宁在他的窗下。
      我们就要见了。
      黎暮的心下像敲着小鼓,一路咚咚咚的跳个不停,刚才只顾着看夏米,他还没有和杨宁说过一句话,想起一会就要相见,面对面的相见,让黎暮不由紧张起来。
      与他曾经梦中相见的人、也或许是自小崇敬的人,第一次以平等的方式碰面。
      他紧张到了极致,只有叹了口气来放松自己。
      夏米被他们簇拥在当中,左右看看大伙一副仿佛儿媳妇第一次见公婆的紧张模样,他拉了拉黎暮的袖子,黎暮一颗心正在七上八下不断左思右想,夏米扯了第三下他才回神低头看他。
      就见夏米对着他甜甜一笑。
      黎暮不自觉跟着他抬起笑意,这小子,太贼了,总用这种小举动来一举软化心房,偷走他们的欢心!小偷心贼!黎暮揉了揉他的脑袋。
      墨渊包子星皆看着他欣慰一笑。
      四个人走着走着,自动标齐,大伙默契对视一眼,黎暮道,“和你们训练的都成习惯了,干脆咱们就叫着一二三四跑吧。”
      包子星一拍掌,“好主意,就最后再体验一把受虐的感觉。”
      墨渊笑道,“那你真是爱受虐。”
      包子星拍了拍胸膛,很自豪的对着他们眉飞色舞,“那必须啊,小爷我可是挨过不周山这些非人道虐待的好苗子!以前这折磨对我来说是折磨,现在咱们都克服了,对我来说,那可就和战勋一样,一万个人里就剩咱们仨,你说自豪不自豪?”
      黎暮接他的话。“自豪自豪,直入云霄的自豪!”
      黎暮站在墨渊左边,包子星站在墨渊右边,闻言包子星一把拉过墨渊手臂踹向黎暮,黎暮狡黠一笑早有预感,躲到夏米边上,包子星愤恨不平调侃,“你丫是咒我升天呢这是!”
      黎暮嘿嘿一笑,墨渊看着他俩又开始你追我打,连忙朗声唤道,“起步,跑!”
      夏米跟着喊道,“一二三四!”
      包子星黎暮连忙接上他们的脚步,高兴地笑道,“一二三四!!”整齐的脚步绕过九宫阵一排石头铸成的长长阶梯,每一格踏在脚上心脏就跳的更加有力一点,每一步都在更接近他们一点。
      接近他们这一阶段的终点!
      走了这么久的路,总算要到达了,这无法不让他们心潮澎湃。
      他们一步步踏在层层叠叠的石阶上,夕阳气势恢宏地将他们的身影拖的狭长,他们看着麒麟殿外越离越近的两头玉麒麟,雕刻的威严怒目,不怒自威,一勾一划都精细无比让人心神震撼。黎暮心下更加紧张,他想象过不下百次,麒麟殿里是什么样子?到底有多么辉煌腾达?是不是如同皇宫繁复霸气?可一踏进门槛后,黎暮不得不吃惊,他想错了,麒麟殿并不像皇宫,也不像任何金碧辉煌,雕栏画栋的设施。它只是个神庙,偌大一尊玉质伏羲像立在正中,手持书卷垂睫端详云云众生,宝相庄重而威仪,面容美过世间任何一座佛像。和所有的神庙相同,这里并不豪华,甚至可以说是朴素,可谁都没敢细看,因为黎暮几个没见着理想中的天官们各站一边,文左武右的阵势。倒是见到一个昏倒在地的老七!
      四人一踏进门槛纷纷目瞪口呆,这座神庙……仿佛被洗劫过一般,香鼎歪歪斜斜倒在一边,灰烬撒了整整一地,被风一吹弥漫在空气里,不知从何处起的火苗顺着窗帘往上蜿蜒,吐出火舌与炙热,整个房间都弥漫在乌烟瘴气的大火之中,所有的抽屉都被翻倒在地,桌上一片狼藉,显然这里经历过一番恶战。
      夏米连忙跑上前扶起他,一探气息,好在还有气!吓的魂飞魄散之余稍稍定了点心,可还是让他一颗心跟着狂跳不止,“你没事吗?!”夏米急切追问。
      老七面色苍白摇了摇头,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黎暮着急的上前搀扶他,“出什么事了?!”
      老七还没说话,忽然一只长箭袭空,射向黎暮,黎暮看是看到了,可他没练过武,身体不及脑子反应快,眼睁睁看着那箭离他越来越近,近到只剩下胸膛三寸距离,脚步反应过来再想躲已是闪躲不及。墨渊眼疾手快千钧一发之际扑向他,两个人一起就着地板滚了两圈。身后咚的一下,黎暮心有余悸地看向那只长箭射入他身后的门框,晚那么一息,他就命中心口,一命呜呼了。
      “黎暮!”包子星连忙跑来他们身边,“你没事吧?!”
      黎暮听着自己如同战鼓的心跳,缓了缓神道,“没事。”
      墨渊放开黎暮,两人一起从地上爬起来,看向长箭射来的方向,有一人做着张弓瞄准的姿势,手上的弓弦还在震颤,显然就是他没准了。
      众人皆是一惊,这个人不是不周山上的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唯独黎暮。
      黎暮指着他大惊失色,“是你!”
      “谁?”墨渊皱着眉头问他。
      “在九宫阵前夕时,老八带着他上天路,说这个人是老五的故人,我记得他脸上的烧伤!”黎暮大惊失色地看着他。
      他站的位置是阳光透不过来的阴暗处,现下他往前走了一步,印着金黄的夕阳,大伙才看清那个人一张脸上除了一只眼睛,看不出其他五官,瘢痕组织占据了他整张脸,肿快高出最高的鼻梁尖。于是就显得那脸无比可怖,像一张被猛火烙的发泡的肉饼。
      黎暮见他那一日是个夜晚,他斗篷挡脸谁也没看清楚谁的模样,老八当时说他是老五的故人,那为何他会做出伤害老七、伤害他们的事?他们不该是旧识吗?不该是关系好才会关三岔五来探望吗?
      所以,为什么?当中有什么故事?
      老七低沉的嗓音道,“他确实是老五的故人,与四五一届,曾经他们关系很好,但训练时的一场事故毁了他,也毁了他成为不周山弟子的身份,毁了他的后半生,他淘汰后一直潜伏在山脚下,等到老四老五归师仪式那一日曾经刺杀过他们,他觉得所有的错都是不周山害的,所以所有人都该陪着他一起死。那时候他被队座制服,队座敬他是条汉子放他一条生路,没想到他看准今天队座不在的时机,贼心不死,再次潜伏回来!”
      “放屁!”那人对着地上吐了口痰,蛮横气息让人厌恶至极,“你们这群自称高风亮节的天官,当年那场爆炸里头没一个人对我伸出援手,眼睁睁看着我在火中被吞噬贻尽,还好意思称我为兄弟?我杀的不是你们的命,我要杀的,是你们的良心!”
      老七皱起眉头,“你误会了,当年不是你想的那样。”
      “去他妈的误会,和阎王爷解释去吧!”那人越听越怒,从背后的箭筒抽出一只长箭就要再射去。
      听到这里,墨渊上前一步,抽出靴间匕首,既然是来寻仇,那就不必要忍让。老七却按住了他的手,再道,“他很厉害,在那一届里他的身手是最强的,不亚于老八的强,你们打不过他,我也打不过。”
      包子星与夏米一同皱起眉头,老八的身手到底有多厉害他们没亲身领教过,可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当初那一脚下去踹的人吐白沫不是闹着玩的,可老八的态度却游刃有余,显然他并没有尽全力,就能让人到这地步,不难想象得到他真的拼尽全力是何等厉害。黎暮握拳思索着后招,如果对手很强大,正面赢不了就要思索别的方式,他们人多,如果配合得当或许可以取得一丝胜算。
      只要撑到老四老八来,多了一个势均力敌的战力以及老四的辅助,他们就铁定能赢!
      时间……他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
      怎样才能拖延住他的脚步?!
      黎暮一想,低声对他们道,“墨将军,你与老七身手最好……”
      墨渊知道他意思,“好,我和老七打头阵,你们在后面伺机行动。”他说完与老七对视一眼,就要上前一步。黎暮抢先一步拉住他的手道,“不对,因为你们最有希望赢,所以我先上去引敌,我不会武功,他看到我这么弱一定会轻敌,轻敌便一定会露出破绽,到时候别管我怎么样,你们都冲上来制服他就成!”
      黎暮话没说完,那边又是一弓箭射来,直直射在黎暮与墨渊当中,威吓的意味不明而喻,那人突然哈哈大笑着,举起手中一条暗色的线,“你当我会像上次这么笨以少被你们欺多吗?你们为什么不看看老七的身上都有些什么呢?”
      老七闻言心下一惊,摸了摸胸膛,没发现异物,刚想松口气,却听黎暮失了神色的惊慌声音,“老七,你背后……”
      他的背后拖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绳子的开端在他白纱衣的外褂里,另一端在那个不知道名字的人手中。老七连忙脱下外褂,只见他的后腰上别着几发火药,老七心下一惊,连忙要伸手去解,那人拾起神庙上的火把,对着窗台一路蹿高的火苗点燃,将火把靠近引线笑道,“诶,别动,我说过你可以动了吗?你要不想被炸的血肉横飞,连带你身边那群小的一起烟消云散,现在就给我住手。”
      所有人心惊肉跳,摒住呼吸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
      那人道,“所有人,现在都给我蹲下!把武器丢过来,抱头!不然我炸死他!”
      墨渊捏紧刀柄,黎暮对着墨渊轻轻点点头,示意先按照他说的做,墨渊皱着眉头将匕首一甩,刀刃精准地插进他站着的脚尖前一寸距离,将坚硬的地面硬生生开了个口子,刀柄随着力道在空气中来回摇晃着。
      大伙紧紧盯着那个人,愤恨的眼中可以冒出火来,他们缓缓蹲下身子,依言将双手放在脑袋后。
      情势被那个人完全控制在意料之中,根本没有施展拳脚的空隙,黎暮的计策还没开始便被强制扼杀在了摇篮里,这个变故谁也没想到,纷纷面上失了血色。
      那人对着老七吼道,“你,一步一步走过来!别想耍诈,耍诈我就让你们统统归西!”
      老七咬牙,思索片刻其他逃脱的可能性,如果他们现在硬碰硬,百分之百打不赢,四处又都是火焰,如果长时间闷在房间里,他就算不点火也会引起炸药自燃,权衡利弊,目前找不到生机,他只剩按照他的说法去做这一条路。
      思索再三,他利落地站起身,握紧拳头一步步向他走去。
      等老七走到那人身边,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把镣铐,将老七手臂反绞锁住他的双腕,一脚踹上他的后膝盖,老七噗通一声单膝跪下。
      夏米一急,一句老七脱口而出,急的站了起来。
      那人游刃有余看着他,“你,给我蹲下,再起来一步我现在就点燃引信炸死他!”
      事关老七生死,夏米面色惨白,不敢再乱动,缓缓抱头蹲下。
      似乎事情进行到这里是个死局,他们就像一群毫无反抗之力的兔子被老鹰丢到了高高的鸟巢里,往上没有路攀登,往下纵身一跃深渊就是个死。那人却仿佛没玩够一般看向他们身后的大门,“归师仪式的点到了,我要等的三个人怎么还不到?莫不是,他们已经看到了你们现在的惨状,怕得屁滚尿流逃下山了吧?和以前一样,哼,真孬。”
      黎暮抬头瞪着他,“少他妈废话,他们不是你够资格称在嘴上的人!”
      “哟。”那人烧伤一片的脸上,唇齿骇人得弯起一个角度,露出一个角度诡异的微笑,足足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尸体,“你这一届新人倒是个硬骨头,敢顶我?”
      老七见他笑的猖狂大感不妙,突然感到背后一片灼热。
      那人从当中掐断老七的身后的引信笑道,“老七,这小孩子好,就让他下去和你陪葬吧?”
      “你!”老七皱着眉头回头看向只剩下短短一截的引信,“有种冲我来,他们是无辜的。”
      所有人见老七死到临头还这么呛他,不由自主跟着心下紧张,低声唤道,“老七!”
      万一他燥了!那怎么办!这时候激不得啊!
      老七一句安抚的话来不及说出口,身后的引信突然被他从当中点燃,火星噼啪作响,发出燃烧细绳的细微声响。
      黎暮几个眼睁睁看着火苗一路快速上窜,窜进排的齐整的火药桶里。
      夏米连忙站起身跑向他,那人又是一箭射来,夏米侧身躲开,他们之间不过五步就能跨到的距离,可他却连三步的时间都没给他,只听嘭的一声,老七身前的炸药在一瞬间引爆,肠子与不知名的碎屑喷了夏米一脸,大伙眼呆呆地看着那一个洁白的身影倒下,浑身上下血染白衣。
      “老七!!!!!”所有人一同大叫起来,夏米先一步跑到他的身边抱起他,红着眼眶摸着他的脸,那张眉目寒霜的眉眼紧闭,了无声息。他的手被老七的鲜血染红,止不住颤抖,一时间急的他眼眶发红,“七哥哥,你别死……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们好不容易再见了,你肯定记得我的!我是夏米希尔,你看看我!!”
      老七依旧毫无反应。
      夏米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七哥哥,你醒醒,不要睡!!”
      “老七!!”所有人一同站起身来要冲向他,那人张弓连射几发,黎暮险些没避过,关键时刻墨渊顾不得温情,动作粗鲁地揪着他的衣领拉近自己,再次帮他躲过攻击,包子星那边赤手空拳已经冲了上去,一招都没碰到他,反而挨了个结实的一拳,包子星是有功夫底子的,自小接受的是皇家教育,虽然比不过墨渊身经百战,可放在武生里头也绝对不弱。被这么一拳打在地上,让他十足十的发懵,从小到大,他身份高贵可从没被人打过。黎暮看着更是气愤,握拳冲了上去,墨渊反而抢先将他甩到了庙门外,边向前跑着边对身后的黎暮道,“去把四五八找来!”
      黎暮知道自己不会武功夹在当中只会碍事,当下之急确实是要先找到老八,不然他们没人拧得过他!权衡利弊下,黎暮决定依言先撤离此处,少给他们添麻烦之余,像墨渊说的,去找活路!他脚步刚要动,就见那人拍了拍手,随即一脚踹开地上的包子星,包子星受创闷哼一声吐了口白水,就见那人走到神庙的神桌底下拖出一个人来,所有人再度一惊。
      这个人,是老五。
      他脸上青紫遍布,身上道道鞭痕,鲜血浸染,已是昏厥状态,那人笑的猖狂,“谁再走进来一步,我就先杀了他。”
      墨渊冲上前的脚步在一瞬间停了下来,包子星也不敢再动弹。
      他拖着老五的衣领走着,任他的双腿在地上碾磨,走回包子星边上,一脚踏上包子星的胸膛用力碾了碾,疼的包子星忍不住叫出了声,“妈的,杀千刀的!你有种别用人质!别动我师父!和我们光明正大的来!只会威胁算什么男人!!”
      “哦?拜师礼还没过,就叫师父了?真亲切啊……”那人一脸真有趣的模样看着他,再一脚踹上包子星下颌,将他踢的整张脸往上一仰,疼的眼睛禁闭,包子星觉得自己下巴仿佛就要脱臼。那人瞧着他的惨状,得意地继续道,“不过……我让你说话了吗?”
      黎暮几个被哽的喉中发苦,老四的短箭在此刻破空而来,迅疾划过长空,准确无误的射向那人!
      老四来了!他们有胜算了!
      黎暮还来不及回头的功夫,万万没想到那人竟然有通天本领能够将短箭精准无误地抓在手中,阴阳怪气的道,“哟,英雄登场了。”
      老四和老八的身影出现在庙门口,只不过看得出他们二人皆是一副虚弱状态——老八和老四是互相搀扶着过来的。
      “老八!”黎暮仿佛看到救星一般看向他们。
      老八紧紧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甩了甩头努力保持头脑清醒,“妈的,你不管过了多少年还是一样缺德,除了下毒药就是下迷药。”在他们房间里偷偷摸摸地放完毒药,迷昏他们,自己跑这来耍威风。
      那人好像看到天大的笑话一样,“哈,当年你们不是最喜欢袖手旁观吗?这一次给你们晚来的机会,就让你们接着看同袍一个个惨死在眼前的好戏,你得感激我呀?”
      老八啐了一声,大感不屑,“队座当年真不该放你狗命。”
      那人被呛的更是开心。“狂吧,老四老八,反正你俩也无法活着走到我这一步。”
      老八皱眉,“为什么?”
      那人道,“这药,是剧烈毒药,染上之后一刻内必定暴毙吐血而死,你们,也就还能活那么一会了吧?”他说着,伸出食指和拇指,比了个黄豆大小的距离,然后一脸兴致冲冲看好戏的模样瞧着他们。
      时间上算起来,他们就快到一刻了。
      老八骇然,老四镇定自若,拿起臂上机关弩对准他,“我不需要走到你这一步。”他一向都是远程狙击,根本用不着靠近。
      说完他一箭射了出去,正中那人胸膛。
      机关短箭再次划破长空,黎暮可以听见它撕裂空气的细微声响,快速而又精准地落在了目标的胸口,那人随即啊的一声睁大瞳孔倒地。
      所有人战战兢兢地看着他趴在地上从抽搐到一动不动。黎暮勾起唇角想,果然还是天官厉害。可胜利的喜悦还没得及渲染开,就见那人嬉皮笑脸从地上爬起来,撸了撸身上沾到的灰。
      他的手上,正掐着一只箭弩,箭头一点也未入血肉。
      第二次了,第二次接到老四的箭,简直不可思议。
      那人打量着他们笑着,“刚才不过一时兴起逢场作了个戏罢了,瞧把你们高兴的,蠢!”
      老四见状没有立即反击,而是想到什么,连忙打开自己的机关匣查看,一看,他眉头更是紧皱。
      老八低头跟着一看,才发现里面的短箭全部都是无头箭,“被换包了……”他跟着老四紧皱眉头,看起来在昏迷期间,已经全被做了手脚。怪不得他敢空手接老四的箭两次,老四机关弩里本全是毒箭,以前与这人交过手他不该不知道,擦破皮肤,毒药必定沁入体内,必死无疑。
      可箭若无头,便失去了本该有的作用与价值。
      不过是几块烂木头罢了。
      那人耀武扬威般举起手上的短小圆木晃了晃,手再一松丢在地上,用脚不屑地碾了碾。
      这一次行动显然策划已久,步步高招,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就听那人道,“吃了那么多次败仗,我可不会再傻到让你们有机会动手的地步。”他抓住老五的脖子不费吹灰之力将他提到眼前,对着老四道,“之前挨了你几箭,让我休养了好一阵子才痊愈,现在风水轮流转了啊,你,过来。”
      老八面色严峻,楼着老四脖子的手紧了紧,轻声对他说,“老五在他手上,你要当心他使诈。”
      老四点点头,义正言辞出身走向他,那人道,“转身,抱头。”
      老四依言而作,下一刻,所有人就见老四胸膛前沁出鲜血,一连三下,整个胸口血染透顶,老四睁大眼睛未来得及发出一声便瘫倒在地。黎暮几个惊骇地说不出一个字,眼睁睁看着他在面前一寸寸滑落,露出本遮挡在他身后笑的狰狞的男人,以及他手上正在滴血的刀刃。
      那三刀,他也是以这样病态的笑容行刺的,这个人,整个心里完全扭曲,已经无可救药!
      墨渊吼出来,“你他妈的再动他们一下试试!”黎暮是第一次看到墨渊说脏话,他虽然是个在泥地里打滚求生的兵,可举止自来文明,可见他已是气急。墨渊说着忍不住冲上前,可一拳挥出之前猝不及防挨了对方结识一拳,强力的冲击足足让他倒在地面上呕出血来,他蹲下身抓起墨渊的头发强迫他直视他,“喂,小崽子,我给你个活命的机会,只要你告诉我,这几个天官的姓名、家庭住址,我就放了你们。”
      黎暮心下一惊,他竟然连他们的家人也不想放过,苦大仇深到要拉着全家陪葬的地步!真真恐怖至极!
      墨渊咬牙,“不、知、道!”
      那人反手一巴掌抽了上去,“死到眼前,不知悔改,说!”
      墨渊被打的脸上红肿,心下不甘心还要反击,那人眼明手快先把刀锋往老五脖颈近了一寸,墨渊只好识趣地松开握紧的拳头,目光笔直看向他,“我说我、不、知、道!”他们本来就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他!
      那人冷笑一声,“硬骨头是吧。”他说着一脚将墨渊踹到一边,转了转手中匕首,又向地上还有一口气的老四伤口位置戳去,本来就流血不止生命气息微弱的身体经不起任何附加打击,他们都妄想着老四能撑过这一劫,待他们平息这场止戈,便用尽一切办法来救他!可这一刀,让他无法逃脱地毙了命。
      老四再无任何动作,双手松弛大张,双眼缓缓闭合。
      所有人死一般的沉寂着,他们除了惊心动魄四个字,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贴合目前心境的词语,那些伴着他们一路走来的天官,强大的长官们,一个个在眼前离他们而去,而他们无能为力,让他们明确的知道了自己有多弱小不堪一击,恐惧像寒冷的潮水一般将他们围在其中,冻的透彻心扉。
      怎么办?他们还能怎么办!!!?
      黎暮着急的想着,可没给他想明白的空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见那人狠戾的目光再次转向包子星,“你呢?性命、地址?”
      包子星咬牙切齿,“你没资格知道。”
      “好,真好。”那人又一脚踢向他下颌,包子星被踹的嘴角溢血,不住咳呛。
      接着那人眼睛一滑,滑向老八,“我记得队座特别喜欢你,老五也对你赞不绝口,那么我给你个机会,过来,交换人质。”
      老八早就做好赴死的准备,利落张口,“好。”
      眼见他就要朝前走去,“老八!”黎暮叫出口,“这个人出尔反尔,你过去了他肯定也不会放了老五的!你不能去!这是个圈套!”对老八说完他咬牙一回头对着那人站了起来,“我来换!”
      “哟,一个硬脾气的书生,好,我喜欢,那你就来吧。”那人张开持刀的手,对着他做了个欢迎的姿势,另一只手依旧死死将匕首压在老五脖颈上。
      黎暮挺着腰板站起身来,一步步走的丝毫不惧,光明磊落,大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概来。墨渊大吼,“书生你不会武功你会死的!”他们两个会武的都被克制的这么凄惨,何况是一个手无寸铁什么都不会的书生!毫无逃脱的几率啊!
      包子星也喊他,“你疯了!你给我站在那儿别动!”
      剑弩拔张的气氛下,杨宁一直站在原地,沉默地注视他,那双黑如夜幕的双眼闪烁着不可捉摸的微亮光芒,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平静,谁也没有注意到方才他眼中的玩味,就像是一只蛰伏在草丛里的猎豹观察猎物时特有的眼神。
      等黎暮走到他身边,二话不说先挨了结实的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响亮,白皙的脸蛋上一个红色的手掌印格外分明,黎暮被打的脸侧向一边,随后目光再次转回他,不畏不惧地再次看向他,那人哼笑一声,将他一样被双手反绞迫使他跪在地上,然后依旧问着同样的问题,“名字,地址。”
      黎暮硬气地朗声道,“名字,不周山弟子,地址,不周山。”
      这回答等于没回答,让那人气急败坏,持匕首的手再一次转了一圈,横在黎暮的脖颈上,“想去陪葬,我可以满足你,我最后再问一次,名字!地址!”
      黎暮依旧不卑不亢,对他的要挟视若无睹,“再问下去你也只会得到一具尸体。”
      “操。”那人总算被激怒,扬起匕首,准备了结这个不知好歹的书生,黎暮在这一瞬间,动作矫捷翻过身,抽出那人腰间盘着的火蒺藜,比他动作更快的退后一步,扬声道,“放开老五!退后十步!不然我拉响这个火雷,我们同归于尽!”
      所有人都没想到黎暮会出这么一招,简直是釜底抽薪,孤注一掷!黎暮一书生,墨渊敢打赌他这玩意儿怎么用都不知道。如果对方要是掐准他这一点,这胁迫就毫无意义,不止老五会死,之后他也绝对不会饶过黎暮!没人敢在这个缝隙里插一句话,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隔着距离互相对峙。那人显然不信他的话,再被这么一挑衅,原本要刺向黎暮停顿在空中的手一瞬间改了方向刺向老五。黎暮见他不按规矩出牌,眉头紧皱,骂了句“他妈的!”也不走寻常套路,一下拉响手中的火雷。
      这东西他虽然没见过,可拿在手上看了下构造大致猜到该怎么用,两个拉阀,其中一个定是开关,这种生死关头他恨不得拆弹研究一下,可现下没有给他弄清楚的时间,黎暮干脆眼一闭随手拨了一个,心惊胆战地等待着,等待着火蒺藜该有的计时声。可等了几息,手中的火蒺藜毫无反应,黎暮有些尴尬地瞧了眼手上的东西,难道是拉错了?这难道是停止计时的拉阀吗?他刚想拨开另一个保险栓,突然听见火蒺藜里头响起齿轮咔哒轮转的声音,黎暮心中一慌,知道他刚才拉的保险栓是对的。
      可他不知道——这个东西什么时候会爆。
      想着黎暮抓紧火雷,干脆牙一咬向那人冲去。
      这下所有人都慌了神色,那人被黎暮死死抱住腰际喝道。“滚开!”火雷就夹在他们胸膛与胸膛之中,是黎暮用来控制爆炸范围的手段,如果丢在他身边,墨渊包子星他们都会被殃及,可夹在他们当中,这个火蒺藜的大小一只手就能握住,火药量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两个的身体可以最大范围的吃下。咔哒声越转越快,到了最后几乎是急促的频率,连黎暮这个没上过战场的都知道——要引爆了!或许下一息就会引爆!那人慌了神色,竖起手臂用最坚硬的手肘部分不断打向黎暮脖颈,强迫他放手,他的力道很大,大到一击足以让人昏厥,持续的冲击疼痛让黎暮肩膀泛起红肿,险些两眼泛白,可与意识弥散相反的是——他的手越抱越紧,黎暮的力气因为保持着强身健体的习惯,所以不算小,何况他认定的事天塌下来也改变不了!那人气急,对他更是尽其所能的拳打脚踢,膝盖踹的黎暮吐起白水。黎暮依旧一声不吭,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
      紧张的僵持下,定时引爆声更加急促。黎暮闭上眼睛,死就死了,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他用尽最后力气转头对老八道,“走啊!带他们走!!!”话音刚落,二人当中的火雷发出“嘭”的一声!
      冒出了白烟。
      ……与猛烈的爆炸不同,只是冒出了烟雾……
      所有人在那一刻纷纷抱头护住脑袋准备避开冲击波,可意想而来的热浪并未袭来,让他们纷纷撑起身面面相觑。
      难道是个闷弹?
      一直站在门口注视他们的老八总算出了声,他对着所有人拍了拍手,在夏米怀中的老七睁开眼睛,夏米惊讶的不知所措,老七对着他轻勾一笑,刮了刮他的鼻子,整了整衣领站了起来,从里衣之中抽出一条肉——一块被炸碎的猪肉,刚才炸出来的人体的碎屑统统来自与此,猪肉背面还能隐约见到一个碎裂的血包。
      老四也跟着撑掌从地上爬起身来,从被刺的胸膛里位置上掏出一个红色的暗囊,对着他们晃了晃,老五一抬袖子擦了擦满脸青紫遍布的脸,对着他们犹如以往温润一笑。
      这是一个局。
      老八对着他们吹了声哨,“全体集合!”
      那人笑眯眯看着还死死抱着他的黎暮,“书生,你还不放手?”
      黎暮愣愣地收回手,看着那人伸手将脸上一层厚实的人皮面具揭了下来,迎着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大伙看到他的脸上有疤,可是没有泡,轻度的灼伤,瘢痕组织小面积沉淀在他的右脸侧,虽然有疤痕,可不至于像刚才那样臃肿的面目全非,形态可怖,总体来说这是一张五官英俊的脸,这才是黎暮那一日看到的模样,记忆里他见到的烧伤没有那么严重,本来黎暮一直在疑惑,原来是带了面具!
      黎暮几个刚刚经历生死考验,心脏还在噗通噗通跳动不止,尤其是黎暮,刚才的每一息都足以让人胆战心惊,那颗雷不知何时会爆,他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被老八这么一唤一放手,这才发现,手掌心里满是汗水。
      刚才那一瞬挺身而出,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冲向他,所有的激奋盖过恐惧,本来黎暮以为他不害怕的,不惧怕死亡,可最终发现,他终究……是一个人,是人就会怕死,死亡代表生命的终结以及与亲人的永久别离,代表他将成为一团灰,再也见不到尘世间的半点美好,完成不了他心中的蓝图。可有一些东西,真的是能够建立在死亡之上的,例如——勇气与理想。
      他刚才,只是想着,他得站出来,他必须要站出来,他的身上背负着大伙的人命,那是与他相同的人命,如果一个人的死亡能换回大伙生活下去的机会,那是最值得不过的事。
      所有人默默爬起身走到老八面前,四五七站在老八身后,双双列队,老八看着黎暮还呆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催促道,“书生,归队!”
      黎暮这才回神,站回队伍之中,说实话,反应过来之后,他很生气,气他为什么要拿生死来欺骗他们。
      夕阳的最后一点金边透过集萃楼门前的梅树斜斜照耀在他们身上,落下枝叶交错的斑驳光影,老八跨立站姿站在他们面前,黎暮看向他,今天的杨宁很不一样,他着了盔甲,一身款式别致的白袍银甲衬得他俊朗无比,白纱衣下摆在寒风中飘扬,犹如谪仙风姿绰约,往上看去,一头马尾齐整,冠带低垂在脸侧,被微风吹动地微微摆荡。他是第一次见到杨宁穿上盔甲的模样,不由得想起魏史中描述杨宁将军的一段字: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剑眉下一双璀璨如星的双眸,此刻的他威仪堂堂,英姿勃发,俊美面容又恰好冲淡了一丝征战沙场特有的杀戮之气,只显得肃穆而庄严,严谨而自律。不得不说,他与杨宁将军不谋而合,连气质都丝毫不差地对上了号。
      黎暮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模样,看到他刻意表露出的痞气与蛮横下的真实模样。
      这也是黎暮一直以来感受到的真实,与眼睛所见完全相反的样子。
      心底总觉得,他本该就是这样的。
      杨宁的视线转向他,这是一种很平稳的视线,带着长官特有的威严,“欢迎体验不周山历来历代的归师仪式,这是陆军精锐部队特有的生存、躲避、逃脱演习考验。容我介绍一下你们身后的这一位。”
      那个脸上带伤的人踏出庙门,走到杨宁身边,负手跨立,军姿标准。“他的名字叫狄焱,与四五两位师兄是一届,在当年甄选时,不周山曾起了一把无名山火,将三千人围困在中段的寝室内。他,是最早逃出来的幸存者,却是最晚出来的重伤患。”
      所有人听到这里都是一愣,为什么一个最早出来的人成了最晚出来的重伤患?当中发生了什么?
      老八见他们一个个疑惑的目光解释道,“当年火光冲天之中,房屋整个塌陷,房梁被烧的劈啪作响,无人敢进去一步,唯独他,一人进进出出搬运昏迷伤患,直到他昏死过去的最后一刻才停止……他脸上的疤,曾经不止这样,是你们刚才看到的那般惨烈,他曾经浑身重度烧伤,皮肤外露整整半年不得下床活动,同时丧失了甄选资格。直到有了老七后,这些伤才开始慢慢好转,你们都知道不周山甄选弟子是十年一届,他熬了整整十年,才恢复成这个模样,可你们问问他,问他后悔吗?”
      狄焱朗声回答,“不后悔!”
      所有人听的心下震惊,提起惨烈往事,老八身后的四五纷纷垂下眼睫,眉头紧锁,当年死伤历历在目,那场大火在起初没有得到及时控制,发生在深夜入睡十分,天天高强度的体能训练甄选将他们的体力压榨的所剩无几,一旦入睡统统犹如昏迷,竟然没有一个能察觉到火势,直到房梁横塌堵住大门窗台被热气震碎,人们才一个个惊起,往外逃窜。
      那场火灾,死了足足有近一百号人,有的因为被压塌的木材直接砸昏,有的为了护住别人而断送性命,总之,隔了二十多年,依旧让人想起便于心不忍。
      老八此刻又问狄焱,“为什么不后悔?”
      “因为如果当时我眼睁睁看着,我才会后悔!因为我为我自己的梦想已经拼尽全力,所以不后悔!”当年三千多号人在他面前被火焰吞噬,如果他选择漠视,就算他之后走上了不周山的天路穿上白袍,他也良心不安,得不到天下人的认同,得不到良心的认同。而他去救了,导致终身伤残,其实救的时候就想到了这后果,可他还是去这样做了,那是他明知故犯的选择,所以没什么能后悔的。怪只能怪他运气不好遇上这场火灾,将他的理想之火点燃烧成了灰烬,可能走到这,他依旧觉得值得。
      老八的视线来回扫他们一眼,看着他们纷纷目不转睛地看着狄焱,眼中满是崇敬,“觉得他品德很高尚吗?”
      众人老实点头。
      “错,他是傻!如果当时他放弃别人的性命,他可以往上继续爬,他会成为和我们一样的师兄弟,可他因为别人而放弃了自己的前途,你们说是不是很傻?”老八突然语气一变,神色严厉。
      黎暮出声,“我想不会的。”
      老八眉头一皱,“什么不会?”
      “如果他当时闷不吭声,他不会成为天官,想想九宫阵时队座的反应,我想不周山对这种事,深恶痛绝。”黎暮话说的隐晦,是不想让夏米难堪,当时夏米明面上放弃了他们三个,急功近利导致队座大怒,所以狄焱要是选择了自利,队座也不会同意的。
      夏米还是有些尴尬,不过黎暮说的对。
      老八闻言一笑,没承认黎暮的话也没否定,而是转身问身后的四五七,“哟,这书生和老狄一样的傻,那如果是你们,你们会和他一样傻吗?”
      四五七一致回答,“会。”他们的神色正经,丝毫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
      这个傻字,黎暮如果没猜错,老八是带着仰视的心情来说的。
      那是赞赏。
      果然见老八满意点头,视线落回黎暮墨渊包子星身上朗声道,“瞧见了吗,不周山都是这么一群疯子,他们只会做正确的事,只会做对得起良心的事,这是不周山唯一的守则,是你们当时对着队座,对着伏羲大弟子隔着血脉发过的誓,我要你们成为和他们一样的傻子,你们愿不愿意!?”
      “愿意!”所有人整齐回答,这个傻字此刻包含的只有感动,让黎暮无与伦比的自豪与感动。他们愿意成为这样的人!
      老八听到这很高兴,高声道,“刚才你们的表现与回答让我很满意!至今为止所有的测验你们都完满通过,恭喜你们顺利过关!”他顿了顿,看他们有些还有些懵的样子,勾唇轻笑,解释道,“还不明白吗?不周山值得培养的人才是拥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强健的体魄、坚持的毅力、高于生命的理想以及极高的品质与道德的人,一二三阶段的所有不过是在测试你们的品德与能力,你们,通过了。”
      其实这些,他们在冥冥之中已经领悟到了,可听老八说出口,他们的心第一次定了下来,仿佛一切努力都得到了肯定,一切的优秀得到了表扬,那些一步步踏在荆棘上的路,在此刻都铺满了鲜花与赞颂,熬过来的苦痛都成了温柔轻抚。
      就像是在告诉他们,你们不是弱者,不周山欢迎你们一样。
      让人心中感慨又激动。
      老八见他们一个个低头一副眼眶微红的样子,顾不得让他们多感动一会再次开口道,“还有,刚才在这场局中受到胁迫的人,死去的人,现在是你们的师兄弟,放在以后就有可能是你的战友、你的国君、甚至于你们的亲人,你们也会在各种不同的局面上受到不同程度的生命威胁,甚至用任何能让你害怕、让你痛苦到生不如死的方式来要挟你,让你说出一些足以毁灭国家的机密。而我要的弟子是不管谁死在你们的面前,你们都能坚持自己的道义走下去的人!我摆明告诉你们,如果是战场上,受到胁迫的是你的战友,我要的是你们踏着尸骨继续前行!如果在朝廷上,受到胁迫的是你的国君,我要你们不顾一切像那书生一般去保护对方!不管受到什么胁迫,哪怕是亲人一个个死在你们面前,也绝对不可以叛离自己的忠诚!卖出自己的国家!我要的是忠诚,文臣武将对于国家的忠诚、对于君主的忠诚、如果将来想为帝的,我要的是对于人民的忠诚!是比文臣武将更高规格的良心与品德!你们都听懂了吗?!”
      刚才的一切,都是为了考验他们,考验他如上所述的所有,黎暮的表现尤其突出,包子星和墨渊也很好的用宁死不屈护住了他们的气节,三个人都很棒,和杨宁一开始看的没错,他们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
      三个人整齐回答,“是!”
      夏米没回答,他落选了没资格开口,可他并未沮丧,而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他很欣慰,能亲眼看着他们成长到如今,能陪着他们走到这一步,他很高兴。
      包子星倒有点咬牙切齿了,一副握拳要打架的模样,黎暮连忙将眼睛斜向他,轻声道,“包子,你干嘛呀?”
      包子星愤恨不平地看着狄焱,“我刚刚,我刚刚挨了他这么多脚,做戏还打这么重,我下巴都青了!我,我不高兴我!”
      狄焱一听,乐了。四五七八跟着笑开,狄焱连忙笑道对不起,包子星这才哼哼唧唧两声“高抬贵手”,知道老八的苦心后,他本来就没要找人算账,就是被打痛了特别不爽,人都道歉了,他还有啥气的呀?随即跟着他们轻勾唇角。
      欢笑过后,老八恢复严肃的面容看向他们,对着他们道,“你们在伏羲像前通过了最终考验,现在归师仪式正式开始。再介绍一下,民间传言什么我们无所不能,那真是传说,术有专精,我们所擅长的都有偏门,跟着我们发展有限。唯独队座,他是全才,但凡你们想知道他都知道,想学的他都能教,四五六七都是他带出来的高徒,他的收徒的标准比我们要严格很多,你们想拜他为师的可以,回头打报告给我,不过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他说着瞄着他们或许坚定或许迷茫的脸色再道,“不周山的弟子都有一块麒麟玉,你们拜师之后,有一段考察期,得到麒麟玉才算是真正的天官,所以别高兴地太早了!皮还是给我绷紧点!”
      “是!”众人连忙紧张回答。
      老八满意点头,“顺带告诉你们,我们的本事在甄选期间想必你们都有所领教,如你们所见,老四在机关与研发方面造诣很高,老五是文材,他的学识足够渊博,能够教你们阵法与排兵布阵以及其他种种,老七是军医,跟着他你们得做足吃苦的准备,他与我都是军事化培养类型,他还兼带医学。我,我是最没用的,除了带兵打仗啥也不会,跟着我吃亏啊,一人只能带一徒,你们可自己思量好了。”
      说完他唇角轻勾,黎暮忽然心下漏跳一拍,听着他站在正中念着拜师祭祀之词,想集中精神听仔细可怎么也无法听进心里,脑子里都是他那轻勾唇角的笑颜。
      要拜师了,他即将在这里选择一位天官成为师父,老八……究竟是不是他一直憧憬的杨宁将军呢?
      手……他该怎么检查他手上是否与杨宁将军一样有朱砂痣?
      杨宁念完祭词,看他们三个一眼,“拜师吧。”
      黎暮看了老五一眼,他是文官,按照道理他一书生应该去他那才有发展前途,老五眉开眼笑的回应他,显然已经做好准备要等他,黎暮抿了抿唇,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扭头走到杨宁面前,更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黎暮没有用任何计策来实现他的猜测,他直接握住了老八的左手手腕,在老八震惊之时,翻转了过来。
      手掌上,一颗芝麻大小的红色朱砂痣,落在鱼际穴处。
      如果一个人,模样、气质、名字、身手、人际完全与另一个没见过面的人相符,那么可以大胆肯定,他就是那个人。可为何,他却还活着?
      杨宁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百九十年,为什么,他还活着?
      难道他真的只是一次次的巧合吗?与杨宁将军极其相似的巧合?
      老八眉头一皱收回手,“你干嘛?给我算命呢?”
      黎暮没回答他的调侃,而是利落撩膝跪下。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受弟子黎暮一拜。”
      这一跪,让所有人都跟着大吃一惊,杨宁看着他,目光里同样带着疑惑。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他的疑惑只有杨宁能解,如果要他为一个人下跪,他只服杨将军一个!
      老五见状笑道,“老八,你这就不地道了,书生的墙角你都挖,你不是不喜欢书生么?”他一直以来都特别喜欢这个书生,百万里挑一的几率,文采渊博学识高,脑子又好,最主要,有骨气有毅力,铁骨铮铮十分难得可贵。
      杨宁边笑边揪起眉头,他也以为应该是去老五那来着,“我是不喜欢书生啊!我看啊,是我之前虐他虐的太惨,在这等着报复我呢,存心要恶心死我,是吧,小兔崽?赶紧各回各位,各找各妈去!”
      黎暮急了,“我是认真的!”杨宁将军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梦!
      老八一看他真是认真的,随即正色道,“我门下不收书生。”他往常带兵从来带的都是真正的士兵,学生兵有是有,可是大多数都战死了,他见过太多的书生抱着一腔热血来参军,最后惨死在战场上,他们有天生的弱势,再怎么练也练不到人家从小练武的体魄,黎暮,还是安生的做他的书生能活的命长一些。
      黎暮认真的凝视他,“我可以不做一个书生。”他本来,就该是跟着杨宁征战的,若不是他们生的晚了一百多年,他绝对会不顾一切反对来跟着他,成为一个士兵!现在,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杨宁将军,理想就摆在他的眼前,他为什么不能抓住!?
      包子吹了声口哨,“哟,梨子这是在挑战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你不去老五那我可去了?”不管他们决定的是谁,他早已做好准备要跟着老五。
      一人一徒是不周山的规矩,包子星这么说是在劝黎暮多想想,黎暮心里清楚,还是无视他的劝阻,脚步未动分毫,“我心意已定。”
      杨宁还要拒绝的话被他这么一注视给噎住,“你可得考虑清楚。”
      黎暮跪的坚定,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样子。
      见状,老八开口,“我不收。”再次拒绝了他,黎暮有些急了,请求的话一字还未出口老八的视线便移了开来,黎暮明白,这一次杨宁没有给他缓转的余地。
      他是真的不肯收。
      可他也没这么容易妥协,按照道理,学生拜师,叩三响头,师父扶起,算承认。明知道没有希望的情况下,依老八的性子,不管说什么,他也只会回绝,黎暮干脆毅然弯下腰,额头接触到地面磕出清脆响声,三下,次次响亮。
      “你……”老八皱起眉头看着他,依旧没扶。
      黎暮没有哀求,也没再多说一句话,只是跪着,一直跪着,如果言语的堆砌没用,他就用行动来表明自己的决心,金诚所至金石为开,他知道老八不讨厌他,那个雪崩后在百鸟阁治疗的深夜,他亲耳听见他说的,他说了喜欢,既然喜欢,那就有可能,既然喜欢,那就一定有希望!
      二人一时之间仿佛僵成了两座屹立不摇的佛像,谁也不肯妥协谁,老八有他顾虑,黎暮有他的决心,他们就像在拔河,谁都认为自己是对的,谁也不肯输给谁。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们所占据,气氛凝重,包子星见状,知道黎暮是铁了心了,随即走到老五身前,双膝跪地,叩了三个清脆的头。“受徒弟一拜!”
      老五倍感可惜的看着黎暮坚持的模样叹了口气,也知道黎暮是定不会来他这了,随即扶起了包子星,接受了他的拜师。
      老八对于黎暮的坚定无法接受,又想不出能让他生退心的方法,只好选择漠视,让他自行领会,老八抿了抿唇,对着墨渊道,“你呢?你选谁?”
      墨渊很犹豫,不周山这个一人一徒的规矩让他很为难,他是一武将,本来最好的选择便是老八,可黎暮显然选定了他,他便不能夺人所爱不是?刚才看老四,老四却看着包子星,显然想要的是他。
      墨渊硬着头皮抬脚向老四方向走去,还没等跪,就被老八叫住,“诶!他不行!”
      “为什么?”墨渊抬眉看他。
      “老四他……答应了一位故人,不收徒。”老八出面为他解释。
      老四点了点头,这话是真的。
      墨渊这下真尴尬了,老八随即劝道,“少将啊,要不你跟我?咱俩都是武生,有共同话题,我也看好你。”
      墨渊摇了摇头,黎暮与老八是他一路看过来的,他还记得当时黎暮在雪崩那一日回来后靠着他的胸膛哭着说,他一定不会让老八失望。可见他的决心有多么真诚,这一路的煎熬都看着黎暮受过来了,没理由在这里背叛兄弟心意,绝他后路。
      这种缺德的事,他不想做。
      墨渊再扭头看了眼夏米,这小子铁定选老七,虽然落选了,可说好了十年后再来的,他对医术也没什么太大天分,还是把这位师父完好的留给夏米吧……墨渊想了想,下定决心道,“我选队座。”
      这回答让所有人都呼吸一窒,老八没想到他连哄带骗加说实话也拐不来他,只好叹了口气,“那晚上写份报告给我。”
      “嗯。”墨渊答应。
      事情进行到这里总算落定尘埃,老八回头看了眼依旧跪着的黎暮,虽然于心不忍,还是开口道,“解散吧,去吃饭。”
      黎暮依旧没起来,只是沉默地盯着地面沉思着。
      一行人走下山的时候频频回头,可老八一点要回头的意思也没有,温着声线道,“都别管他,给他点时间,想清楚就好了,书生……不适合上战场。”
      闻言所有人懂得了老八的拒绝所谓何意,确实,依照黎暮的性子,劝是劝不回来的,大道理他都懂,论口才没一个能说的过他,只有让他自己慢慢放弃。
      黎暮看着老八渐行渐远的背影叹了口气,他何尝不失望不气馁,只是他也必须,要振作起来,如果连他自己也认输了,那么胜利就等于被他完全踩在了脚下。
      黎暮,不可以认输!
      他一遍遍为自己打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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