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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懵懂 ...

  •   审讯室外,魏海林点燃一支烟,半阖着眼若有所思,雷霆在旁扼腕叹息:“这孩子的一生毁了。”
      “时代的悲剧。”
      刚从犯下杀人罪的少年口中得知事情的全部经过,魏海林心潮难平,百般感慨化作一声长叹,随袅袅白烟消散于空气。

      “帅哥帅哥!”刘文婧一阵风似地从教室门外蹿进来,双颊泛红光,迫不及待与众人分享惊天秘闻,“新的美术老师是个帅哥!”
      “真哒真哒?”
      “真的!”那女生指天保证,“大概可以和我家凯凯相提并论!”
      顿时小女生们炸开了锅,“呀呀呀”抱作一团蹦蹦跳跳,马尾辫在后脑勺一抖一抖。苗渺朝发花痴的女孩们望了一眼,低下头继续在课桌面上画小人。
      上课铃响,哄闹的教室归于安静,九月暑气未去,四顶电扇一刻不停在头顶呜呜旋转,窗外日头正盛,透过厚厚遮光窗帘的小破口在苗渺课桌上投下一弯月牙。
      前头的刘文婧和同桌石晓迪按捺不住激动,在课桌下互相交握手掌,一齐望向门口翘首以盼。
      “等下你就知道了,真的很帅的……”刘文婧难掩兴奋与提前知晓的得意,在最后时刻悄声道。
      大概是被女孩们的热情感染,苗渺竟也忍不住暗暗期待起来,新老师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毕竟对初中学生而言,换老师或是转来新同学是枯燥的校园生活里为数不多的新鲜谈资。
      门外走廊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急也不缓,一步一步足以抚平夏末的浮躁。
      教室鸦雀无声,苗渺跟随众人一道稍稍抬起脑袋,屏息凝视不敢眨眼。
      继而一个高瘦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干干净净的衬衣西裤,腋下夹着书本和教具,他一见满教室眼巴巴瞧着自己的视线,从从容容露出温柔微笑:“同学们好。”
      声音不高不低,不尖锐不沙哑,恰好到处地柔和与稳重。他走到讲台前,搁下手中的东西又取过一支粉笔:“夏京”——修长的手指捏着粉笔,在黑板一笔一划写下姓名,字迹挺拔娟秀。
      女孩们先前是那么激动不已,可真到见了人,竟然齐齐哑然无语,苗渺甚至从后看到石晓迪的耳根泛红了。
      夏老师转回身,笑盈盈对一屋子小孩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我叫夏京,夏天的夏,北京的京,这学期教你们美术,大家叫我夏老师就可以,很高兴认识同学们。”
      全场静默三秒有余,不知是谁带头鼓起掌,很快稀稀拉拉的掌声汇入更多热情变得响亮,刘文婧涨红了脸,将一双手拍得“啪啪”作响,便拼命点头。
      夏老师生得俊朗,鼻梁挺秀,双目明亮,嘴角自然上翘,天生带三分笑意,走路说话时背都挺得笔直,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整齐得体。
      掌声中他笑着环顾,当那视线落在末排的苗渺身上时,窗外恰好吹来一阵风,课桌上的月牙被掀开,阳光普照。不知是不是因为那突如其来的风与日光,那一刻苗渺觉得心也跟着亮堂了一下。

      第一堂课学吹塑版画,临摹梵高的向日葵。
      满屋子污浊的空气里掺杂进水粉颜料的化工气味,几十个半大孩子闹闹腾腾地,或是对着他人的灵魂杰作放肆狂笑,或是趁夏老师弯腰指点某位同学的时候打闹追逐、作势要将糊满颜料的双手揩在同桌裤子上。
      角落中的苗渺如与世隔绝,在一片乱哄哄里闹中取静,埋头细致地用削得很粗的铅笔戳破吹塑板,沿草稿慢慢划拉。
      有双脚步不紧不慢地从身后走来,苗渺心往上一提。“你画得很好。”
      苗渺微微回头,见高个的夏老师已弯腰下来,伸出食指点点吹塑板上一处:“这里,还可以添上几笔。”
      他凑近了,苗渺立即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水味,不是他讨厌的、常从成熟女人身上嗅到的浓烈香气,而是若有似无的花香,很像是被阳光晒过的被褥,或是洗完澡后余留的沐浴露气味,舒缓而自然。
      夏京笑眯眯凑在他身边问:“介意我帮你改几笔吗?”
      苗渺对这新老师顿生好感,他还记得从前那个女老师从来都是问也不问,便上来捉着他的手和笔在他画上修修改改,好像在大人眼中,小孩算不得人,没有人权也根本不可能有独立的审美能力。
      苗渺便把手连同笔一起递给夏老师,夏老师没有如女老师一样捉住他的手,却是两指捏住铅笔尾端往外抽,苗渺微一怔,旋即松开握笔的手指。
      夏老师半趴伏在桌边,低头专注地修改画作,花香萦绕,苗渺发现夏老师的睫毛很长,浸在一弯月牙的阳光里,熠熠生辉。
      “你有过基础?喜欢画画吗?”
      苗渺回神,发现夏老师正偏头和蔼地询问,他回答:“喜欢画画,但我不喜欢梵高。”
      从十三岁的小孩口中听到“我不喜欢梵高”的评价,夏京霎时愕然,停笔转而柔声笑问:“为什么不喜欢他?他可是名家。”
      苗渺轻声说:“他是个疯子。”
      夏京哑然失笑:“就因为这个?”
      “他的画也疯,我不喜欢。”
      夏京无奈,但抑制不住神色中的欣慰,大概是觉得一名初二学生能做出如此评价实在难得,于是又问:“那你喜欢谁?”
      苗渺踟蹰片刻,扭扭捏捏答:“莫奈。”
      夏老师听罢莞尔,苗渺的同桌一脸莫名地看过来,好像在问“莫奈是谁”,眼神里又藏着些“莫不是在装逼”的疑惑。
      “你喜欢莫奈?为什么?”夏老师却认真地收下回答,很当回事地与小屁孩探讨起艺术。
      “嗯。”苗渺眼睛对上夏京,很开忽闪着挪开,“因为他的画安静些。”
      换来又一阵轻笑,“将来想过当画家吗?”夏老师弯腰,胳膊支着脑袋,侧脸看着他问,嘴角微微勾起。
      “没有。”
      “为什么呀?”
      被夏老师注视着,苗渺心跳得有些快,直白回答:“因为我成绩好,我爸妈让我长大干挣大钱的事。”
      现实到俗不可耐的答案顿时引得夏老师笑个不停,半晌后收住笑,带着未消的笑意对少年道:“那就算当个兴趣吧,人能有自己的兴趣是一辈子值得高兴的事。”说着直起身来,“我这里有很多画册和资料,莫奈的也有不少,你要是想看的话,可以向我来借。”
      花香飘远,夏老师朝讲台款款走去,苗渺凝望他挺拔的背影,掠过窗格子投影时他后脑勺的乌发金子般发亮,怔怔地丢了魂。

      当天下午,苗渺便跑去旧教学楼找夏京,旧教学楼青砖斑驳,向阳一面墙攀满油绿油绿的爬山虎,几十米开外的操场人声喧嚣,此处却静悄悄如世外桃源。苗渺推开底楼大门嘎吱作响的大木门,径直往幽暗长廊的尽头走。
      淡淡的墨香和书卷香飘荡,苗渺伸手敲敲那扇浅草绿色的办公室门。
      得到“进来”的应允,苗渺推开一道门缝,正对上夏老师的双眼,他放下手中的画笔,从倾斜的画板前站起身来,身前还围着粗麻围裙,他几乎是立时认出了少年,温柔笑道:“苗渺。”
      苗渺意外地一愣,听夏老师招呼他:“进来吧,把门关上,办公室开了空调。”
      少年还颇有些拘谨,夏京却不见外地向他展示自己未完成的画作,是一副男童的人像速写,寥寥数笔活灵活现,画中那孩子仿佛真有了生命,上挑的眼与插在口中吸吮的大拇指,无不洋溢稚嫩与天真。
      他给苗渺倒水,用干净的纯白马克杯,还从一旁的书柜里取出很多书籍和画册来供他挑选借阅,谈话间并未因师生的关系而故作不好亲近,举手投足一派春风化雨的柔和。
      苗渺坐在小沙发上翻书的当口,瞥见几只麻雀扑棱翅膀落在窗前,两盆绿萝遮蔽住它们的身影,夏京打开窗,从窗台上的铁皮小罐子里随手抓出一把小米,撒在麻雀面前,麻雀惊地飞走,待夏京走开才复又回来啄食。夏京“呵呵”笑着,在背后交叠双手看。
      生活的情趣被淋漓尽致地呈现在窗边,少年一望就忘了移开眼。
      “它们一直来的。”苗渺望得出神,夏京像是感受到少年的目光般心有灵犀地回过头来,苗渺脸顿时一红,仿佛被抓包般心虚,夏老师不以为意,把铁皮罐子向苗渺轻轻一抖,问,“你要不要也来喂呀?”
      夏京的一切都清爽淡泊,宛如雨后散发泥土气息的山林,苗渺很快卸下拘束,短短片刻已为之心折。
      此后苗渺总去找夏京,借书还书,看他画画,有时请他指导自己的作品,一来二去很快熟悉。
      夏老师永远一身白衬衫西裤的打扮,衣领洁白挺立,站在他背后观摩他作画时,只闻阵阵清香,不见常在其他男老师后颈处常见的油腻和头皮屑。夏老师戏称自己是处女座,所以有很严重的洁癖,苗渺听了立刻很紧张地偷瞄自己被碳素墨水弄脏的手肘,可夏京却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湿毛巾,柔声道:“但学画画哪有一点不弄脏呢?不弄脏学不好画。来,擦擦吧。”
      夏老师教他用铅笔画窗台上生机勃勃的绿萝,用水彩画学校池塘里盛开的莲花。夏老师笔下的莲花一脉一络纤毫毕现,极尽细腻写实,与莫奈的全然不同,但苗渺很喜欢。
      教他画画时夏京总夸苗渺有灵性,一点就通,每每夸完还要状似无奈地加上一调侃:“哎,只可惜你将来要去干更加挣大钱的事。”苗渺迟疑着问这个理想是不是铜臭味太重,一点都不高尚。夏京笑着回答,“每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寻求物质的富足并为之努力也是高尚的事。”
      很多个午休,苗渺都窝在旧教学楼底层的小办公室里,有时默默看夏京画素描或水彩,有时捧着大开本的精装画册坐在沙发上翻阅。乏了不知不觉倚在沙发上睡过去,醒来发现空调被调高了温度,身上不知何时盖了条小毯子。
      “醒啦?”百叶窗为夏老师全身打上迷离的光影,他坐在对面,笑眯眯向他招手,“来看看。”
      苗渺起身转到他身边,就见木头画板夹着一副速写,赫然是裹着毯子倚在沙发上小憩的自己,百叶窗井然有序地割裂正午阳光,在素色毯子上描绘出精巧大胆的纹样。
      苗渺羞赧地低下头去不吱声,夏京故意逗他:“生气啦?”
      苗渺嗫嚅:“没。”
      夏京舒展眉头,打开夹子取下铅画纸:“那这幅送给你?”
      苗渺忽闪了一下眼睛,夏京抬头望他,浅笑着递过画来:“喏,给你吧。”
      少年犹豫的工夫,夏老师作势要把手往回抽,狡黠地说:“你不要啊,那就不送了。”
      “要,要。”苗渺忙伸手去,夏老师“呵呵”一声,少年脸又红了。
      苗渺捧着画端详良久,这才小心卷成长长的直筒,做贼似地掩在背后,一路小跑奔回教室后,一把塞进课桌。头顶风扇呜呜旋转,他心扑通扑通直跳。
      晚上回家后才敢铺开,自己的睡脸映在画中,如梦的光影被固定在寥寥数笔间,恍惚一念只觉光线里浮沉的微尘也得以复刻,登时又引得心脏一阵悸动。
      他凑近了闭起眼嗅,若有似无的花香混和新铅画纸的气息,好醉人。
      夏老师告诉苗渺,他最喜欢的画家是伦勃朗,光影大师,那天阳光正打在苗渺脸庞的四十五度角处,“最好的伦勃朗光”,夏京说,“当时我想,这光一旦走了就再难复制,浪费实在太可惜,于是忍不住动笔画了你。”
      夏京骨子里的浪漫气息深深吸引住少年,苗渺便也不禁喜欢上了伦勃朗,喜欢上了那戏剧性的光影、灵动自由的构图,喜欢上了夏京的喜欢。
      某次夏京来当监考老师,苗渺故意在草稿纸上画打上伦勃朗光线的哆啦A梦,圆脸可笑地打出深邃雕塑感,一侧还硬挤出所谓的“倒三角”,他将画推到靠走廊一侧静静期待,没过一会儿,果然听见斜上方传来轻轻的噗笑声,苗渺心波一荡,顿时涌出些得逞的得意。
      随即夏老师意识到自己失态,严肃地清清嗓子:“做完了再好好检查检查。”他故作不苟言笑挺直了背往前走,可苗渺抬头,见他的眼里分明还有浓浓笑意。

      夏京不是本地人,在学校不远处独自一人租房子住,苗渺第一次去拜访时被吓了一跳,满屋子摇摇欲坠的书本和没来及裱框的油画,仿佛绊一跤能顺着电线绊倒半屋子的东西。虽是拥挤却收拾地很整齐,墙角见缝插针地装饰以缠彩灯的树枝,颇有某些日本电视剧中展现的那些狭小昏暗却温馨舒适的氛围。
      夏京趴在地上,歪着脑袋为苗渺找书,撅起屁股煞是滑稽,找着找着想起来还没招待苗渺,忙指指床边的小冰箱:“冰箱里有冰红茶,自己拿吧,瞧我这脑子,都忘了拿给你。”
      侧边一扇房门紧锁,苗渺小口啜饮冰红茶,不时好奇地往那处瞟。他环顾四周,除了满屋子的书和画,单人床上只叠着几件夏京的衣服,开着门的卫生间洗漱台上,只有一只漱口杯和一支牙刷。
      “夏老师。”苗渺出声。
      夏京回了一下头:“嗯?”
      “你没有结婚吗?”
      夏京立刻哈哈笑道:“没有。”
      “女朋友呢?”
      “哈哈,也没有。”
      苗渺说:“骗人,我们班上的女同学都打赌说你一定有女朋友,你年纪也不小了。”
      扎心了同学,夏京站起身来,拂去怀里《世界名画鉴赏大全》上的一层浮灰,拿书轻拍一记少年的头顶,柔声斥道:“学生就好好读书,怎么还关心起老师的婚恋问题了?”
      苗渺揉着头顶,抬头道:“夏老师喜欢什么样的?”
      夏京脸色不易察觉地一变,但旋即调整回来,故作神秘地朝少年挤挤眼:“不告诉你。”
      夏老师这么好的人,喜欢的也一定是很好的人,比如一头秀发及腰、穿白裙子的温婉可人的大姐姐。
      一念及此,苗渺撇嘴,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
      “时间不早啦,你快点回家去吧。”入秋气温骤降,天也黑得一天比一天早,苗渺还没呆够,夏京却已披上件咖啡色外套,拿起水果盘里的自行车钥匙,“走,我送你回去。”
      苗渺嘟囔:“明天是周六,我不能多呆一会儿吗?”
      “你父母会担心的。”
      “不会的,就说在夏老师这里。”苗渺赖在地上,拉住夏京的袖管晃了晃撒娇,“夏老师,让我住在这里好不好?”
      夏京慢悠悠回过身来,苗渺一脸期盼,仰视凝神。
      “不行,小孩子要回家。”夏京叉腰,摆出大人架势。
      苗渺垂下眼,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下一刻却觉夏京的大手温柔地摸了摸自己头发:“以后再来玩,夏老师一直欢迎你。”
      心头痒兮兮,暖洋洋,苗渺真宁愿那手永远不要离开,就这么搁在自己头顶。
      傍晚萧瑟的秋风往领口里灌,自行车载着后座的少年,悠悠沿落满黄叶的小路向前。
      少年侧坐,单手搂在夏老师腰际,他蹬踏板时身体一左一右地摇晃,苗渺不由自主贴近了些,觉得那背又宽又暖,叫人有说不出的安全感。
      旧楼绿油油的爬山虎、小而温馨的房间和夏老师身上淡淡的花香味交织,编成少年十三岁最美好的回忆。

      苗渺总小尾巴一样粘着夏京,时常遭到同学们的揶揄,男生们在角落里咬耳朵,阴阳怪气叫他“跟屁虫”。苗渺全当听不见,反正他学习成绩好,在中国成绩好就天然拥有很多特权,老师庇护之下,叫别人即使看你不顺眼也奈何不了你。
      他提笔,在身后一片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中泰然自若地画起小人。
      总的来说苗渺是名内向的少年,性情清冷,处事原则基本可概括为“不关我事”,很多时候甚至可以用“冷漠”形容。
      许多次眼见学校的小团体在小树林后霸凌同学,他目不斜视,捧着英语单词书就从面前走了过去。被欺负的同学嚎得声泪俱下,出声求苗渺救他,苗渺不为所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苗渺。霸凌这事,大家都不管,有的是不想管,有的是不敢管,一个学校多多少少都会发生校园霸凌,霸凌总要有个对象,不是你就是他,谁也不想插手引火烧身,好端端地替代前者成为下一个被欺凌的对象。别人见了霸凌的场景还要倒抽凉气,做出震惊之态,而苗渺只是袖手旁观得比较心安理得罢了,说到底两者本质也无多大差别。
      而夏京却是见一次管一次,他一个美术老师越俎代庖多管闲事,告校长,叫家长,把当事人叫来谈心,苦口婆心企图让这群长歪的祖国花骨朵重新蓓蕾绽放,小团体恨得牙痒痒,背地里管他叫“夏婆婆”。
      “夏老师,你为什么要管呢?”
      苗渺坐在耸立的书堆之中,看夏京在狭窄的阳台晾晒衣物,不禁问道。
      此时已是初冬,夏京着一件黑色高领薄毛衣,包裹住他修长笔挺的身姿,满身乔布斯式的文化味儿。
      他回过头来,一本正经道:“一定要管啊。”
      苗渺用手指拨弄一本铜版纸制的厚书边角,咕哝:“这明明不关你的事啊。”
      “你现在或许可以这么说,可是啊,”夏京搁下晾衣杆,走过来与苗渺面对面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那是因为被欺负的不是自己,如果一直没人干涉,那所有人都会默认校园暴力的存在,那么当你成为下一个受害者的时候,也就不会有别人管你。那样是不对的。”
      少年似懂非懂地望着夏老师,夏老师摸摸他的头,笑着说:“你是学生,没有能力干涉,所以我们当老师的就必须来管了啊。”
      苗渺“哦”了一声,却是心猿意马,暗暗在意着头顶不轻不重的抚摸。
      夏京话锋一转,问:“真不回去啊?”
      苗渺:“真不回去。”
      苗渺和父母吵架,正在“离家出走”。
      这晚早些时候夏京听见门铃响,开门就见苗渺站在面前,失魂落魄的。夏京一惊,忙问他怎么了,苗渺便气鼓鼓把前因后果简述了一遍。夏京听闻事情的经过,不禁哭笑不得:“换手机这点小事,怎么能和爸爸妈妈吵架呢?”
      原来是苗渺手机总高电量自动关机,修了两回无果,向父母提出换手机却被搪塞,于是气不过,情急之下顶撞了几句后跑出门了。
      苗渺也知道自己有错,可又不愿承认,辩驳道:“可我手机坏了,和爸妈说,他们根本不放在心上。”
      夏京苦笑:“老师正好换了新手机,要不旧的这台你先拿去用吧。快些回家,道个歉就过去了,一会儿老师陪你回去。”说着去翻抽屉找手机,可苗渺偏是不肯,反复嘟嘟囔囔“我不回去”。
      夏京拗不过这生闷气的倔小子,只好做出让步,打电话给苗渺父母告知情况,说苗渺要在自己这儿留宿一夜,明天就送他回来,请家长放心。
      搁下电话,无奈地朝兴奋的少年叹一口气:“好了,这下你高兴了吧?”
      苗渺心头可乐开了花,一连在夏京的床上打了好几个滚。
      当晚两人挨坐在地板上,分享一袋芝士味薯片的同时看电视,电视里正演《爱情公寓》,夏京被逗得乐不可支,笑完了往嘴里塞一枚薯片,吸吮手指后擎在半空,举着一只鸡爪似地继续发笑。
      苗渺定定看夏京,夏京感受到目光带着笑意扭过头来:“怎么了吗?”
      “老师,”苗渺说,“当初我刚见夏老师的时候,觉得你像是不会吃饭的那种人。”
      夏京听罢摸不着头脑,“啊?”了声:“不吃饭?”
      “不食人间烟火。”苗渺寻找出一个较为合适的形容,“仙风道骨的。”
      少年略带稚气的评论惹得夏京一愣之后捧腹不止,半天后好容易收住笑,正色道:“老师何止要吃饭,还要上厕所和睡觉呢。你有没有幻灭?”
      苗渺摇头,很认真地回答:“没有,我觉得会吃饭上厕所和睡觉的夏老师更好。”
      夏京扯开嘴角,伸手揉他的头发:“你啊,想不到小脑瓜里还在考虑这些东西。”
      苗渺作势要躲,不情不愿的样子更引得夏京要揉。

      临睡前,苗渺在床上扯棉被盖过身体,被对夏京说:“夏老师,你真的睡地板啊?”
      夏京忙活着打地铺:“是啊。”
      苗渺说:“地上多冷啊,我们都是男的,睡一张床又没什么。”
      夏京弯着腰一瞥,对上他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笑道:“没事,老师身体好,睡地上不冷。”
      一盏暖色的小台灯泼洒融融橘光,苗渺凝望了夏京半晌,说:“夏老师,你现在打着伦勃朗光线。”
      夏京愣了片刻,冲他眨眨眼,看看斜边的台灯,明白过来:“哈,真的。”
      “可惜我画得不好,画不下来这会儿的你。”
      夏京噗声笑了,把被子在地铺上展平,抬起脸来对少年说:“那就看在眼睛里,等将来画得好了再画。”
      苗渺也乐了,脱口而出道:“老师,我好喜欢你啊。”
      无心之言,夏京的动作却瞬间顿住,片刻后光着脚走到床前,蹲下,对裹着被子的苗渺十分认真地说:“嗯,老师也喜欢你这样的学生。”
      光线暧昧,苗渺觉得夏老师的眼眸里装了千万颗闪烁的星星。
      “可是我从来没有像喜欢你一样喜欢别人。”苗渺低语,歪着脑袋凝视夏京。
      夏京喉结动了动,一番沉默后说:“你还小,将来还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也会有很多很多喜欢上别人的机会。”
      不等苗渺再说什么,夏京已拧灭台灯,轻声道:“睡吧。”
      午夜苗渺睡迷糊,一翻身滚下了床,咕噜两下滚到夏京身边,闭眼蹙眉挠了挠胳膊,脖子一歪又进入梦乡。
      夏京在睡梦中隐约感到有人在摩挲自己,睁开眼在黑暗中恍恍惚惚一阵,才发现是苗渺这小家伙不知怎么地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一扭头,小家伙的鼻尖蹭过他的嘴角,夏京心随身体猛然一震,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苗渺树袋熊般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体温和鼻息一齐袭来,霎时方寸大乱。
      夏京赶忙掀开被子,拨开他一屁股坐起来,思考片刻便起身,轻手轻脚地托起酣睡着的少年的身体,摸黑往床移动。
      苗渺睡得意识不清,隐约觉得自己凌空飘起,正往一处飞去。一睁眼,对上黑暗里的一张人脸。
      “嘶——”苗渺一个激灵。
      “别怕,是我,没事。”夏京用气声说,“你刚刚滚下来了。”他将少年轻放在床铺上,带着倦意懒懒笑了一声,“我的床小,委屈你了,睡着留心点,别再滚下来了。”
      苗渺浑浑噩噩的思维因着这声慵懒沙哑的笑而清醒,继而感受到那双臂膀抽离的空荡。
      他拉住离去的夏京,轻轻捏着他修长的手指尖,不知怎么的,大约是黑夜给了他勇气,他哑声说:“老师,我喜欢你。”
      黑暗中的夏京看不清表情,只听呼吸变得急促,不知过了多久,他说:
      “你是我的学生。”
      地铺传来被褥摩挲的声响,夏京躺回自己被窝的同时,苗渺心中涌起失落与羞耻参半的感受,他双颊火辣辣地发烫,翻身面墙,不吱声了。
      隔天夏京像是全然忘却了昨晚的意外,一早出门给他买鸡蛋饼,温言劝他早饭要多吃点。
      送他回去的自行车一如既往平稳,到家楼下时夏京仍是浅浅地笑着挥手:“苗渺再见。”
      心酸甜酸甜的,少年懵懂的情愫如此这般无疾而终,苗渺失落,却也不难过,夏京在他心中依旧闪闪发光,他们的相处还和之前一样。夏京是个好老师,苗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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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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