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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飞光度】式微,式微,不归?(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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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国清晨特有的冷冽与肃杀,在这个大院子里也不例外地,悄然蔓延开来。
冰煌府上下都知道,白真明有一候两朝沐的习惯。这一点在其他族人眼里看来,有点奢侈。而这会,小藻正忙着将煮沸后冷却好的月桂香端进去。冰蚕瞧见急匆匆的小藻,便主动上前表示想要帮她一把。小藻推辞之际,府里的总管找上了她。情急之下,小藻也就把装着月桂香的盒子交到冰蚕的手中。
小心地推开门,走进房,冰蚕有些局促。她举目四望,寻着洗脸盆的位置。她这是头遭进这么讲究的屋子,实在不清楚物件的摆放位置。
“姑娘,你随便放在那个案上就行。”
“哦,对不起。”冰蚕低下头去。
“不打紧。你坐着吧,我已经吩咐真勇去通知白泽了。”
冰蚕小小吃了一惊,她委实不知自己所认识的白泽与眼前的贵人有何关系。
白真明笑着走到冰蚕身旁,为她抽出一张椅子。突如其来的亲近使得冰蚕又深深地埋下头去。当白真明靠近她的时候,她感到一阵淡淡的清香,那是她不曾在其他人身上寻到过的。清香虽淡,她却无比确定。她也曾路遇过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玉露院的姑娘,她们身上也有香味——一种浓烈的、让她不适的香味。如今,这个人身上的香味,若有若无的,好像是从山林里吹出来的一阵山风。
冰蚕不敢喘大气,却又想寻着那阵“山风”的踪迹。
紧接着,白真明递给冰蚕一碟点心,上面摆有紫薯山药糕、莲子糕和玫瑰饼。糕点摆的井然有序,简朴中又别有一番雅致。
“这原本是给白泽准备的。不过,貌似小藻买的太多了。我这里也还有一堆。姑娘要是不嫌弃,就尝尝这些吧。”
冰蚕接过碟子,强行忍住饥饿,尽量小口地咬着。饱腹感达七分后,冰蚕才放慢进食速度,开始思考白泽与眼前之人的关系。她对白泽的了解其实并不多——
白泽是白狼族的。
白泽从未使过法力。
白泽独自一人住在仙鹤街已有七年,生性孤僻。
白泽与自己相识已有五年。
白泽今年五十九岁,还差一年可化作人形。
白泽想要化作人形后离开雪国,前往人类世界。
然后,冰蚕又开始思考和打量眼前叫做白真明的人——
白真明的表面是个十足的翩翩公子,生活作风简雅之中又有自己独特的讲究。
白真明腰间有白狼族的极冰玉佩,必然也是白狼族的。
白真明两次提到白泽,又为白泽精心准备糕点,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白真明清楚自己与白泽之间的关系。
白真明与若百花之间的关系也非比寻常。
见冰蚕越吃越慢,白真明歉疚地说:“真是我的失策,塞给姑娘这么大一碟点心。就是大胃口的真勇也吃不下这么多。不过,小时候,白泽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大胃王。对了,这糕点的味道可还好吧?”
思路被打断,冰蚕反应慢了半拍后才点点头。
这之后,白真明又与冰蚕聊了不少关于白泽的童年趣事。冰蚕算是对二人的关系了解了个大概,对白真明的戒备也因此放下了大半。白真明还大方地建议冰蚕和她母亲可与小藻同住一间房。
一刻钟后,白真勇带着白泽进了屋。白泽一眼就看到正与白真明说笑着的女子。他一脸错愕。千丝万缕的头绪从他脑海里飘过,最后只留下了一个念头——原来冰蚕是这样美丽的少女。
白真勇轻轻地咳了两声。
这下轮到冰蚕怔住了。在白泽面前,她从未以人形现身过。
白泽是来带冰蚕离开的。在白泽的眼中,这是一个是非之地,不可多待。努力地藏好心中的胆怯后,白泽才敢走到冰蚕面前。他用爪子拉了拉她的裙角。
冰蚕按耐住自己在白泽面前想要变回兽形的冲动。
“跟我走吧。”白泽坚定地说。
冰蚕并未起身。
白真明和白真勇都见着了这一幕。想想若百花的势力,白真明禁不住面露难色。要是若百花想夺了冰蚕的小命,那就是一只小拇指的事情。若冰蚕身处冰煌府,那倒还好办一些。她天狐族还不敢对白狼族嚣张跋扈。只是,此刻,白真明不知道该如何向白泽分析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或许会被白泽认为是多管闲事或是有什么其它企图吧。
正当白真明犹豫着的时候,白真勇开了口:“白泽老弟,你这样带走她,未免有些太过莽撞了吧?”
“什么意思?”白泽冷冷地问道。
白真勇有些傲气地说:“她要是出了我们府里,难道你保护她吗?”
白泽沉默不语,只是凝视着冰蚕。
冰蚕不敢和他对视,慌张地望向白真明。
这一望,白泽的自卑感迅速地捏死了属于少年人的浪漫奢望,又一次彻底地占据了他的整个身体。白泽的喉咙也被这种自卑感给堵住了,老半天过去才开口:“那就,冰蚕就拜托大哥哥了。”
扭头就跑。
“白泽!”呼唤这个名字的人,是白真明。
跟着跑出去的,却是冰蚕。
一旦被某种强烈的情绪给牵动时,白泽就会想要不管不顾地奔跑。
这会,他也是跑出去老远。一种被压抑的野性,试图跟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起在他全身的神经里横冲直撞。然而,这种野性终究是敌不过雪国的寒意。
这种寒意使得白泽逐渐慢下脚步。后方,一个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白泽颤了颤,无比慌乱中,他还怀着一丝希冀。他无比希望,转身后还是那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所以白泽决定干脆不转过身去。
“白泽,我吓着你了吗?”
“没有。”
“那真是太好了。”
“恩。”
“你能,能帮我把我母亲接到冰煌府来吗?”
“你是想住在这里吗?”
“所以能吗?”
“能的。”白泽闭上眼睛,神情有些恍惚。
“谢谢你。”
安顿好冰蚕母亲以后,小藻刚刚回来。在屋外,白真明已同她沟通过。小藻心里有些不太乐意,以往少爷从不先斩后 “奏”的。但一向刀子嘴豆腐心的小藻进屋后,见着冰蚕母亲昏迷不醒的样子,就立刻心软了。就这样,冰蚕母女俩在这住下,也没什么大碍了。
白泽对于冰蚕的少女形象还不是很习惯。他有意无意地避开冰蚕的眼神。所以,当这会安顿得差不多了,白泽转身出了这间小屋子。
果然还是屋外更加明朗。冰棱映着夕阳的光辉。
“白泽,我是吓着你了吧。”冰蚕也出了屋。
白泽摇头:“没有的事。只是我也觉得我很奇怪,居然从来没问过你几岁了。我一直以为我比你大呢。”
冰蚕似雪一般的肌肤在夕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她靠着栏杆,望着夕阳,说:“你是比我大。不过,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能化作人形了。小时候贪图阿爹的怀抱,就算是可以化作人形了,也还是想做我的小冰蚕。这样就不用走路,不用被风吹雪打了,窝在阿爹的怀里就行。”
白泽没想到,冰蚕有那么少女的一面。或者说,他从没想过这个事情。
“我昨天又见到了我阿爹。真是久别重逢啊!我们是在脏兮兮的地牢里相见的。不知道他有没有一眼认出我呢?我记得他哭了,那大概是认出了吧。我以前跟你说,我一直在等两个人回来。可是现在,一个我再也不想等了,另一个,我再也没有机会等了。”
白泽不知怎么安慰她好,只是听着。
冰蚕偷偷抹去眼角的泪,继续说:“我之前很害怕,你离开的那一天的来临。那意味着,我等待的归来者的名单里,又要多一个人了。等人真是没个头的事情。”
“你不用等我的……”白泽打断了冰蚕的话。
冰蚕苦笑:“我的亲生父亲也是这么跟我娘亲说的。我那时候不懂他的决绝。我还想着,他要是不回来,我就去找他。也怪我的任性,阿爹才会踏上替我去找他的路,才会离开雪国,才会落得这个下场。这几年,他肯定活得很辛苦。”
“你为什么这样想?”
“我知道的,阿爹不在意天下大同不大同的,他就想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他说,得过且过对他来说也是个好词。如今,他与高普教挂钩,想必与我父亲脱不了干系。为了什么大义活着,对阿爹的身心都是一种折磨吧。说实话,我是瞧不起我父亲唐大的。他好像是个仁义之士,口口声声说为天下人活着,其实还是为他自己活着。他只不过是在这件事情上找到了存在感和满足感。”
“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愿。白泽,你离开雪国以后,能先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能吗?”
白泽点了头。
冰蚕顿了顿。她一点也不惊讶白泽会这么爽快地答应自己。她自己说不清,这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
“白泽,你若是离开雪国,能替我找找我的父亲唐大吗?”
白泽凝重地点头。他不曾想过自己要去摸透一个人的心思。但现在,他摸不透她的话。为何,为何冰蚕要在这会儿说呢?
见了白泽的点头,冰蚕就说了下去:“我有些事,必须要当面问清楚他。我只想好好地活下去,让我的亲人也好好地活下去。只要找到他,这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结束什么?”
“结束心惊胆战的生活。”
白泽不是很懂这句话。
五日后,雪国的外来人已散去了大半。傍晚,白真明给白泽带来了一块玉佩。他让白泽带着这块玉佩去找一个住在城南秋水客舍里的幻剧艺人。白泽不明其意。
白真明解释道:“这是我唯一能替你做的了。每年给你买糕点什么,都是多此一举。你最希望的,不就是离开雪国吗?”
白泽没有否认。他握紧爪子,问道:“这是冰蚕告诉你的吗?”
“是的,怎么了?”
“没怎么。”白泽原本以为,她会替自己保密的。
“你会去找他的吧?”白真明问。
白泽回道:“恩。”